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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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身的打扮争如贵公子,神情里也带着骄矜,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不过一开口,话里满是怀疑,透出浓浓的不信任。喜欢网就上

    眼前的年轻男人,是在质疑自己来潼关城的目的。

    说起来也不算稀奇,她在城外露了一手,杀得官军片甲不留,然后就从从容容的进了潼关城。城里的顺天王军要是没有一个心存怀疑的,那她简直要仰天长叹一声,心真大。

    可道理虽如此,沈寰这个人却向来受不得人轻视盘问。

    以彼之道施于彼身,她正眼也不看那人,“怎么,潼关城来不得?还是这里只收容遭了灾的流民,举凡碰见有身家的,就要被仔仔细细地,盘查清楚来意?”

    哼了一声,冷冷再道,“进城时已交代过身份,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二次。”

    斩钉截铁拒绝完,对方身子僵了一僵,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年轻男人挑了挑唇角,终于抬眼看向了她。

    不做审视,没有挑衅,就是两道清亮剔透的眸光,那金刚经里怎么说的来着——如露亦如电!

    是个妙人,然则妙人声气缓慢,甚是慵懒,“脾气倒不小,潼关城对开诚布公的仁人志士从不设防,但要是遇上藏头缩尾,故意不露相的人,说不得,可就要先礼后兵。”

    好凌厉的话锋,一语双关。看来潼关城里还是有能人,不过一眼,就瞧出她的这张脸有问题,比旁边那个对着自己称兄道弟的傻狍子,可是强出不少。

    站在一边的白音听到这会儿,可是不乐意了,因为这话也捎带手讽刺了她,“这位爷什么意思?”黑眼仁一翻,对着他摆了个大白眼,“怀疑我们来路不明?那成啊,正经找个主事的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我们坦坦荡荡自是不怕!但要说夹枪带棒的言语,我们还真没必要受着。哎,说了这半日,我们知道你是谁啊?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报上的人,也好意思说别人藏头缩尾。”

    沈寰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如此伶牙俐齿,真是堪比莺莺身边的红娘,羞煞白素贞悉心栽培的忠婢小青。

    再看对面的年轻男子,一边唇角飞扬的弧度更明显了。不过笑意未达眼底,就只是一抹冷笑而已。

    眸光淡淡,他不愠不怒的,“来者是客,做主人的问一句,也不为过。这位小……小哥方才的反应,依我看,很像是,恼羞成怒。”

    白音被噎的愣了愣,一时间竟没反应出该怎么回嘴。

    蒋铎见话不投机,忙扮和事老,打着哈哈道,“怪我,都怪我,是我没向二位介绍。他是我兄弟,和我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叫蒋铎,他叫蒋钊,听名字也知道,自然是亲哥儿俩。他眼下在天王麾下做谏议官,平常说话直来直去惯了,正因为这样才投了天王的脾气。不过,这私底下嘛,可就有点叫人受不了。刚才多有得罪,请沈兄千万被见怪。”

    谏议官,早前听说顺天王高凤翔居潼关,拟照朝廷自建了一套官制。沈寰想了想,估摸着这个陌生的官名大该就相当于六科廊的言官。

    朝廷的言官她是知道的,一群讲话文绉绉,遣词造句佶屈聱牙的家伙。最擅长就是口诛笔伐,以文雅杀人无形,可谓兵不血刃。

    看来天底下做这行的都差不多,至起码气人和吵架的天份都很高。

    这厢白音听罢,想的却是别的事,打量蒋氏兄弟一刻,狐疑道,“你们俩不是拜把子的,也不是堂兄弟,竟然是亲兄弟?”

    也难怪她起疑,面前这俩人要说有相似之处,那也只能说,都是男人这一点而已。

    蒋铎是个国字脸,一身英武气的北方汉子。那个蒋钊呢,斯文漂亮,俊秀的像是画中人。尤其是精致的五官轮廓,白瓷一样细腻的皮肤,还有比寻常人较浅淡的瞳仁颜色,都好像带着那么点子异域风情的味道。

    蒋铎像是早就习惯被质疑,呵呵笑着,“可不是真的亲兄弟么,如假包换。看着虽不像,可也没法子。我们俩一个像爹,一个像娘。不过,不过也确实不是一个娘生的……”

    原来如此,沈寰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点点头,“既然令弟介意在下身份,那在下也不便多留二位。沈某还有事,就请二位自便罢。”

    蒋铎还要再辩白,蒋钊已起身,拉了拉他的衣袖,一改方才的犀利冷峻,神情颇为乖巧温顺,“哥,人家都下逐客令了。”

    分明就是幼弟和兄长撒娇,蒋铎也很吃他这一套,无可奈何的笑笑,跟着起身抱拳,“打扰沈兄了,那,那咱们改日再会。”

    等人一走,白音立刻摔摔打打上了,满肚子怨气倾囊道出,“什么玩意,一副小白脸样儿!跑到小娘面前花马吊嘴,也不看看他配是不配。怀疑咱们,哼,我还怀疑他呢,做了贼人还这么虚张声势。”

    一面收拾茶杯,一面继续发泄,“白瞎了我的手艺,就不该给他泡茶喝。”

    沈寰朝她手里望了一眼,“你好像并没给人家上茶,他没喝着,大可不必气成这样。”

    白音低头,见手里只捏着两只杯子,顿时一笑,“也是,他是闯进来的。没规矩的人,自然也用不着我以礼相待。”

    收拾完,复坐下来,看着凝眉不语的沈寰,“大爷……”

    “嘘。”沈寰比了一记手势,侧头不知听着什么,半晌才道,“那个蒋铎在楼下和掌柜说话,教把咱们的房钱结了,还说咱们是他的朋友。”

    “啊?”白音瞠目,“还真是个仗义疏财的真汉子,比他那个弟弟强多了。不过那个小白脸儿,看着倒不像是汉人,那五官和肤色很有些胡人的影儿。”

    沈寰没太理会这些个,也就无从谈及。白音想了想,又问,“那您心里什么主意,以后和那个蒋铎接不接触?咱们白占了人家便宜,说到底总归不大好。”

    “那是自然,拿人手短嘛。”沈寰冲她眨眨眼,“今儿天晚了不折腾,明日一早,咱们收拾东西,换张脸,去别处住下。银子我会留在柜上,这个人情咱们不欠。”

    避开了蒋氏兄弟,两人终于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白音虽好奇她日后的打算,可也善解人意的不去多问。俩人白天有空就去街上闲转,顺带瞧瞧这座城池的日常风貌。

    杨轲果真没骗她,潼关城在高凤翔治下,俨然是一派世外桃源。男女老幼互敬互爱,买卖生意童叟无欺。官吏和善,百姓富足,连带那些逃荒而来的流民,都能很快得到了一份营生,安心过起日子来。

    “这就是治世啊,人人有衣穿,有饭吃,各自相安无事。”白音感慨,“论其乐融融,倒是比江南那些富裕地方还强些呢。”

    称赞过后,又添怅惘,“要是我当年也能赶上这么个好地方,该有多好。我爹娘就不用把我卖了,眼下我们一家子还能生活在一处。就是穷点,三顿饭没有白面吃,也还是好过骨肉分离。可谁又知道他们眼下在哪里,活得怎么样呢。”

    这世间,果然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沈寰有些庆幸,自己当日收留了她。若是真的一走了之,恐怕这会儿她已被孙家捉回去,当成坑害孙恒的同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白音也是这么想的,下一句就抖索起了精神,“可见我的命还是够硬,也够好。早十年衣食无忧,还学会了读书识字,知道了那么些好吃好玩的,也算受用过了。之后遇上了您,从此以后更是所向披靡,吃香喝辣,全不在话下。这样的日子,就是说给我爹娘听,他们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你想不想他们?”沈寰心有所感,悠悠问起,“要是有机会,你想不想去寻他们?”

    白音说当然想,顿了顿,终是发出一声叹息,“可是该去哪儿找呢……我和他们都有十年没见了,离开的时候小,是因为家里遭了灾,才一路逃荒上的扬州……他们得了银子,过后也未必会留在扬州过活,估摸着,还是回乡下去了。可惜,我已经连家在哪儿,都彻底记不得了。”

    “我也是。”沈寰第一次对她坦言身世,“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三个哥哥,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所谓家乡已经回不去,所谓亲人……”

    她没说下去,是因为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定义,该怎么怀念,倘或日后有缘,又到底该不该再见。

    白音接过她没说完的话,“所谓亲人,就放在心里做个念想罢,时常惦记着,时常为他们祝祷就好。”

    她笑容真挚,目光温和,很能抚慰人心,令沈寰再一次觉出,自己没有救错她,这是一个骨子里,十分贤惠温婉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