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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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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城门被破,晋兵如潮水涌入。

    守城的氐兵心知必死,部分彻底丧失斗志,部分则突然爆-发凶性,同入城的晋兵拼死搏杀。

    城门下的战况尤其惨烈,倒伏的氐兵和晋兵尸体堆积在一起,通路愈发狭窄。无论晋兵想冲进去,还是氐兵想逃出来,都必须将这些尸体搬开,否则寸步难行。

    东城门被破的消息传到南城门,守卫此处的幢主情知不妙,想到杨安就在东城门,更是汗如雨下。

    “来人!”

    幢主当机立断,将守城之职交给麾下,亲率忠心部曲冲向东城门。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杨安救出来!

    并非他对杨安多么敬重、多么忠心,而是杨安一死,守城军队必会人心涣散,彻底失去斗志。届时,仇池城易主,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有活路!

    哪怕守不住城,设法从乱兵中逃出去,好歹能有一条生路。到时收拢氐兵,无论北逃还是西行,总能保住一条性命。

    “随我去东城!”

    幢主一声大喝,砍翻一名爬上城头的晋兵,感受到脚下震动,定睛一看,发现一架巨大的攻城锤已被推到城下,数名壮汉-赤-裸-上身,正用力拉动粗绳,摇动巨木,猛地撞向城门。

    轰!

    仿佛闷雷炸响,攻城锤的尖端冲破城门,木屑如雨飞溅。

    门后的氐兵未能提防,数人直接被撞飞,另有十几人被飞溅的木刺-刺-穿,惨呼声中,鲜血洒了一地。

    城下的百姓见此一幕,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面色涨红、齐齐振臂高呼,趁着氐兵被攻城锤震慑,冲上前抓起长刀,踩过氐兵的尸体,砍杀仍在城下的将兵。

    “杀!”

    “杀死这群狗贼!”

    “东城已破,开城门,迎大军入城!”

    “杀啊!”

    汉人和胡人混杂在一起,都是血性飙升。一对一打不过,干脆两三人围住一个。

    战场上哪讲什么公平道义,最重要的就是杀敌!

    死去的氐兵越来越多,数名汉子抢到绞索前,束着葛巾的是汉人,梳着索头的是杂胡和鲜卑,余下则是氐人。

    还有几人头戴皮帽,身穿皮袍,皮帽上镶嵌彩宝、皮袍翻开竟是一层绢布,再再表示身份非同一般。

    但在当下,无人关注这些,众人一门心思的拉动绞索,打开城门,迎晋兵入城,为家人族人寻一条生路。

    吱嘎数声,绞盘转动,破损的城门向两侧分开。

    城外的晋兵察觉情况,一阵号角声后,攻城锤向后撤去,给冲锋的士卒让开道路。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幢主来不及反应,就被堵在城头之上。

    别说救援杨安,早已是自身难保。

    前后左右都是晋兵,部曲拼死防卫,挡下砍来的兵器,却无法挡下晋兵配备的手-弩。

    这种手-弩十分小巧,直接缠在前臂,只要按下机关,立刻会有巴掌长的-弩-箭飞出。

    远距离作用不大,近战却是恐怖的杀-器。

    因通体由铁制成,且对匠人的手艺要求极高,配备手-弩-的晋兵不多,仅两百人左右。但架不住手-弩-可以连-射,威力着实不低。

    十几人集合起来,将幢主和部曲堵在城头,同时按下机关。

    黑色得弩--箭破风未来,部曲接连中箭,一个接一个倒下,临死犹不闭目,狠狠瞪着晋兵。

    脚下倒伏的尸身越来越多,幢主腮帮抖动,终于不再闪避,推开仅存的部曲,举刀冲向对面的晋兵。

    嗖嗖两声,肩膀和腰侧一阵剧痛。

    幢主狠狠咬牙,任凭-弩-箭-扎在身上,一步、两步,足迹已被鲜血染红。

    这一刻,他不再想着逃生,而是决心死战,用鲜血祭祀天神,用灵魂向祖先证明,他不是懦夫!纵然是死,也要勇敢的同敌人交锋,死得像个真正的勇士!

    魏起放下手-弩,拦住要再放箭的晋兵,横托一柄长刀,迎上浑身染血的幢主。

    城头陷入诡异的寂静,同城下的喊杀声形成鲜明对比。

    对战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猛地冲向对方,刀锋-撞-到一处,刺耳的声响似要撕开听者的耳鼓。

    当、当、当!

    三击之后,幢主终因失血过多,持刀的手一抖,没能挡住魏起扫过的刀锋,被砍伤右臂,武器瞬间脱手。

    鲜血如雨落下,幢主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抬头直视魏起,扬声道:“城灭身死,我已无憾!”

    魏起眸光微闪,道:“如你愿降,某可上请桓使君留你性命。”

    幢主摇摇头,继而哈哈大笑,声音中带着无尽的苍凉。笑声中,拼尽最后的力气站起身,前冲数步,猛地跃下城墙。

    砰的一声,幢主坠落在地,鲜血缓缓从身下溢出,同死去的氐兵混在一起,再分不出你我。

    魏起看了一眼,重新握紧长刀,高声道:“氐将已死,弃刀跪地者不杀!”

    话声破开寂静,定格的画面重又变得鲜活。

    目睹幢主身死,城头的氐兵走向两个极端,部分当场丢掉长刀,跪地投降;部分则咬紧牙关,决意血战到底。

    攻入城内的晋兵没有手软,同顽抗的氐兵战到一处,直至最后一人倒下,南城门的战斗才宣告结束。

    城下的百姓再次高呼,汉人和胡人夹杂在一起,看到被押下城的氐兵,都是大声唾骂。

    几个穿着布袍、发束葛巾的汉子冲上前,抓住两名氐兵,狠狠的施以拳脚。

    “就是你这-畜-生!”

    “阿妹,你睁眼看看啊!”

    汉子满面怒色、眦裂发指。

    氐人没有反抗,只用双手护住要害,蜷缩起来,任凭拳脚落在身上。最后是魏起出声,命士卒将人拉开。

    此时,倒在地上的氐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满脸青紫,鼻下挂着两管血痕。被晋兵拉起来时,浑身软得面条一样。

    知晓氐兵的恶行,魏起恨不能亲自斩其于刀下。还是周延提醒他,群情激愤容易生乱,且刚打下城门不久,难保城内没有藏着残兵,谨慎为上!

    晋兵挡开百姓,分队搜索残敌,清理战场。

    魏起和周延商议,立即派人禀报桓容,并挑能写字的甲士,以断木为榻,当面为百姓造册。

    “事急从权。”

    没有竹简,干脆用粗布。实在不行,可以从在场人手中市换。

    最要紧的是,借记录众人的姓名籍贯,尽快安抚情绪、平息混乱。另外,在城门前记录,可以顺便排查藏入人群的氐兵,免其趁乱脱逃。

    效果十分显著。

    在记录的过程中,有不下二十人被当场揪出。随着录下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数字也在不断扩大。

    南城门晚于东城门被破,战斗却结束得更早。

    魏起和马良的消息送到城外,东城门才堪堪结束战斗。杨安受伤被擒,辨认出身份,当场被五花大绑,严密看守起来。

    桓容闻讯,未在城外久留,第一时间赶入城内,登上城头,看到被按跪在地的杨安,向贾秉颔首。

    后者会意,立即派人搜寻断木,在城门下搭起简易高台。

    城内百姓聚在台下,见到晋兵奇怪的举动,都不免心中生疑。

    高台建好,城头巡逻的将兵已换做州兵。

    桓容步下城头,命人将杨安押上木台。遇众人的目光聚拢,一跃登上武车,扬声道:“晋幽州刺使容,见过诸位父老。”

    众人早知桓容身份,仍不免被他的年轻震撼。

    发不染尘、衣不染血,眉清目秀,俊雅无双。偏又暗藏锋锐,眼神扫过,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众人不由得当场一凛,鼓噪声和嘈杂声顿时降下几分。

    “诸位之前义举,容已尽数获悉,请诸位父老放心,凡城内百姓,容定秋毫无犯。大义有功者,更将受到奖赏。”

    这番话出口,可以清楚看到,不少胡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此外,杨贼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今拿下仇池,生擒此贼,当斩其头颅,以慰死于他手的亡魂,以抚受其所害的百姓!”

    “来人!”

    桓容的话十分简短,简单概括几句,并无意列举杨安素日所行。

    论起氐兵的恶行,城中百姓比他清楚百倍千倍。与其浪费口舌,不如简单利落,直接一刀咔嚓,更能大快人心。

    杨安右臂下垂,左肩骨被击碎,跪在木台上。视线扫过众人,听到桓容所言,立刻双眼赤红,挣扎着想要出声。奈何嘴里堵着粗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压根说不清半个字。

    桓容转过身,背对百姓,见到杨安满脸狰狞,不禁笑着挑眉。

    如何?

    滋味不好受吧?

    想想死在他手的汉家百姓,这份罪还算轻的。

    非是情况所迫,不能太过“任性”,他压根不会这人一个痛快。以他所行种种,活该千刀万剐,而不是干脆利落的一刀斩-首。

    “杨安,你为害多年,罪恶滔天,惹得天怒人怨!”

    “众怒如水火,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听到这番话,城内众人只感到解气,贾秉则是眸光微闪,脑中转了几转,嘴角掀起一丝笑纹。

    看看四周,重点落在氐人和杂胡身上,见其和汉家百姓一并高呼,赞颂桓容英明,笑意变得更深。

    这些人似乎忘记了,明公刚刚率兵打下城池,从严格意义上说,属于“敌-国-朝-官”。

    所谓收拢民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归根到底,是杨安自己作死,主动为明公架起梯子,才有现下局面。“作死”一词是贾秉从桓容口中听闻。此时此刻,用在杨安身上,当真是无比贴切。

    杨安口中的布一直没有取出,想为自己辩解或大骂几句都不可能。

    桓容抬起右臂,刽子手立即高举长刀。杨安挣扎得更加厉害,几乎按压不住。

    两名士卒暗递眼色,同时抬脚踹碎他的膝盖。

    咔嚓两声,杨安立时滚倒在地。

    台下百姓再次高呼,众口一声:“杀了他,杀死这狗贼!”

    “我愿向天神献祭牛羊,让这恶贼永落黄泉!”

    “杀了他!”

    众人的喊声越来越高。

    杨安被扶起来,无法跪稳,干脆被按趴在一截木桩上。刽子手上前两步,双臂高举,长刀划过一道冷光。

    手起刀落,咔嚓一声,人头滚落在地。

    立刻有士卒上前,抓起人头放入木盒,送到桓容面前。

    克制住胃中翻涌,桓容并未开口说话,仅是点了点头。待木盒封好,方才扬声道:“尸首挂上城头,三日后丢去城外喂狼!”

    正值寒冬,时常雨雪不断。

    尸身挂上城头,并不会过早腐烂。

    此举是为震慑宵小,让邻近的氐人和吐谷浑人明白,桓使君的凶名不是平白得来,必要时,他可以比谁都狠!

    众人情绪激动,连呼“桓使君万岁”,桓容坐在武车上,一路穿行城内,直往刺使府内行去。

    晋兵接管城池,一边打扫战场、巡视城头,一边搜查各处,严防有残敌暗中躲藏。

    文吏接手重录户籍,更为详细的为城内百姓造册,并将豪强、庶人以及胡汉分类,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十分清楚明白。

    桓容抵达刺使府,本以为会看到杨安的家眷。万万没有想到,府内静悄悄,没有半点人声。命人入内查看,回报却是,杨安的家眷尽数被杀,一个不留。

    因府门未被破坏,且人明显死去多时,动手的不可能是外人,有极大的可能是杨安自己。

    “抬出去,葬了吧。”

    桓容看一眼洞开的府内,顿时打消了进府的念头。

    “搜查府内是否有密道,如遇到奴仆,当仔细询问。”

    “诺!”

    周延和魏起各率一队士卒,在府内展开搜寻。

    桓容掉头赶往州治所,见过几名转投的州官,命其送上户籍、粮库和税收等相关记录,交由随行参军对照查阅。

    “仇池、武都粮产不亚于汉中,因靠近吐谷浑,常有商队往来,税收着实不菲。”

    “杨安盘踞此地多年,本可借优势发展,奈何秉性贪-婪-残-酷,只知盘剥,不知育民,比起上任刺使,实在差得太远。”

    氐秦立国二十余年,梁州刺使换了数任,杨安任职期不算最长,税收却是最重,盘剥也最为严酷。

    不是前朝积累的底子,加上他之前的刺使实打实的干了几件实事,好歹有几分人望,此地早已民不聊生,饿殍千里。

    将查阅簿册之事交代下去,桓容又转道前往军营。

    因氐兵全部派去守城,整座大营空空荡荡,却是规整肃然,不见半点凌乱。

    “将俘虏分开看押,查明如有重罪,严惩不贷。”

    走进杨安处理军务之所,桓容坐在上首,下令召集军中文武,商议下一步该当如何。

    仇池的仗打完,不代表难题就此解决。

    事实上,一切刚刚开始,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只是外部的敌人,还有来自建康的深坑暗算。

    想要避开所有谋算,可能性实在太低。

    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一部分利益分出去,尽量多的拉拢临时盟友。不求对方为自己摇旗呐喊,至少肥肉吃到嘴里,不会转身就翻脸,帮着旁人一起给自己挖坑。

    “战报需得尽快送往建康。”桓容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贾秉身上,“劳烦秉之。”

    “诺!”

    “另外,仇池、武都皆下,定要派兵驻守,并上表朝廷,请选两地太守。”

    寻常官员可从当地任命,太守一职至关重要,别说建康,桓容都不放心交给当地豪强。若非人手实在不够用,连主簿和主记室他都想亲选。

    奈何条件不允许,思来想去,只能给江州和荆州送去书信,希望两位叔父能有好的人选。

    分给外人的蛋糕终归有限,表面看着不错,实际只能是边角。

    最核心的利益,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桓容已成靶子,不能再引更多侧目,干脆分给桓豁和桓冲,叔侄三人一起扛-枪,建康士族和郗愔加起来,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还有一事,梁州……”

    桓容升帐,同麾下文武讨论即将面对的难题,远在梁州的杨亮和杨广父子接到从仇池送回的书信,经过一番商议,悄无声息的派人包围了吕延的藏身处,将他和密会的探子全部拿下。

    同日,两名职吏被请入刺使府,再没有出来。

    杨广走进府内暗室,看着一身狼狈的吕延,不禁讽笑道:“数日不见,吕兄一向可好?”

    见杨广出现,吕延先是一喜,以为对方是要救自己出去。听到他的话,喜意顿散,心中生出不祥预感。

    “郎君何意?”

    “何意?”杨广上前半步,隔着木栏,直视吕延双眼,冷声道,“吕延,你小看了我,小看了弘农杨氏!”

    “你以为我同桓敬道不和,就会改投氐人?”

    “我乃杨氏子,生于汉家,必当死于汉土!王景略纵能窥破天机,却看不透人心!”

    吕延满面震惊,猛扑向前,牢牢握紧木栏。

    杨广半点不受影响,继续道:“我今日来见你,不过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中原战乱百年,胡族屠-杀万千汉人,汉家风骨仍存!”

    “如王景略之辈,纵有雄才大略,被称贤能,其投靠胡贼,我不屑与之为伍!”

    说到这里,杨广话锋一转,“还要感谢吕兄提醒,家君严查州治所,该除的已经除掉。另外,有一人愿改投家君,知晓吕兄每隔数日就要向长安递送消息,愿代吕兄执笔。长安不会知晓吕兄失踪的消息,只会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话音落下,看够吕延扭曲的表情,杨广大笑着转身离去。

    吕延滑坐在地,脸色变了几变,终至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