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桓容 >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漕运被阻,陆运被截,南粮无法送往北地,五万大军随时可能断炊。

    桓温得知消息,立即升帐,召诸将官和诸州刺使商议,究竟是该孤注一掷,乘枋头大捷攻下邺城,还是尽早拔营撤兵,以防粮秣断绝,被燕军阻在路上。

    “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表情不一,这个时候谁都不敢轻易出声。稍有不慎就可能为桓大司马背锅,傻子才主动担责。

    然而,继续迟疑不定,石门的袁真恐要全军覆没,陆路也会被鲜卑军扼住。

    五万大军驻扎枋头,进退不能,说不定真会由大胜转为大败,北伐之势由强转弱,最终功亏一篑。

    “督帅,粮道之事非同小可,不可轻忽。”旁人不敢轻易出声,桓豁却没太多顾忌。

    桓氏兄弟中,除桓温之外,他是最会打仗的一个。涉及到战事,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桓冲拼命使眼色,仍没拦住他的话头。

    “兵者,诡道也。慕容垂以精锐引我军决战,暗中派兵袭击粮道,扼住我军要害,虽是兵行险招,却相当有效。”

    “五万大军孤悬北地,粮草随时可能断绝,是进是退,是攻下邺城亦或掉头折返,督帅需尽快决断,以防延误战机,予贼寇可趁之机!”

    简言之,是进攻还是撤退,大司马尽可作出选择,兄弟我一定跟着干!

    桓豁表明决心,殊不知是给桓温挖了个大坑。

    桓冲看向桓豁,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没想到,真没想到,自己莫非看错了二兄,他才是诸兄弟中最聪明那个?

    桓温险些咬碎后槽牙。

    儿子坑他,以忠厚正直出名的兄弟也来坑他,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桓将军所言有理,是进是退,还请大司马尽速决断。”郗愔成功补刀。

    “请大司马决断!”

    “请督帅决断!”

    桓豁最先出锹,狠狠绊了桓大司马一个跟头。郗刺使抓准时机,抡起铁锹将坑挖深,各州刺使陆续跟上,挥舞着膀子一顿猛铲。

    桓大司马全身陷入坑内,仅露出半个脑袋,想要从坑底爬起来,难度委实相当大。

    到最后,军帐中只剩下一个声音:请大司马决断。

    桓温扫视众人,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能当场拔-剑,来一场快意恩仇,挨个捅上几下,狠出一口恶气!

    可惜只能想想。

    目下的情况,众人打定主意甩锅,桓大司马想找个背锅侠万分困难。无奈,只能一口吞下黄连,当着众人的面下令:“焚烧战船,全军自陆路撤退。”

    石门一直没能凿开,现今又被慕容德带兵阻截,河道水位不断下降,粮食送不过来,从水路撤军不现实,只能选择陆路。

    至于攻打邺城,桓温一开始就没这个打算。阴差阳错,一场巧合,倒是暗合最初的目的。但是,想要逼司马奕禅位,进而改朝换代,几万大军必须平安撤回南地,保留枋头大捷的战果。

    既然不能甩锅,桓温不再故作迟疑,当机立断,下令整肃营地,派出骑兵侦查鲜卑军动向。

    “大军拔营之时,焚烧战船辎重,不予贼寇片板!”

    “留千人殿后,防寇追袭。”

    命令一道接一道下达,五万大军同时动了起来,人喧马嘶,营地中一片喧闹。

    前锋右军内,刘牢之带回军令,立即召来手下将官和文吏商讨对策。

    “我军殿后,还是桓校尉领兵?”

    樊幢主在战中负伤,左肩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几可见骨,一条胳膊险些废了。仰赖桓容带来的药品,才勉强逃过一劫。

    此时,听到桓大司马下达的军令,不由得气愤填膺。

    “桓校尉是运粮官。”樊幢主托着伤臂,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将军,属下愿领千人为大军殿后!”

    “将军,桓校尉非是武人,临战已是勉强,如何能为大军殿后?”

    “将军,属下自请领兵!”

    桓容生擒慕容冲,名声一时无两。

    不知内情者,纷纷传言其智谋过人,勇猛无双,一脚踹晕鲜卑中山王,几句话气得慕容垂阵前吐血。

    前锋右军上下却知他的底细。

    桓校尉的确聪明,也的确有智谋,战场上的表现着实让人钦佩。可让他领千余士卒为大军断后,实在是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就将丧命,绝对不行!

    军中上下都得过桓容的好处,尤其在筹措军粮和供给伤药上,桓容更是大得人心。便是之前同他不睦的樊幢主,都能说出代他领兵之言,遑论他人。

    曹岩表情肃然,道出众人未出口的话:“将军,军令固然不可违,但人情亦不能不理。仆等愿代桓校尉领兵,纵是督帅也无从指责。”

    争好处夺战功,军法处置自不容情。

    争着领兵送命,桓大司马如何追究,将死人拉出去鞭尸?

    真敢这么做,百姓的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刘牢之许久没出声。

    军令下达之后,郗刺使派人传话,军令不可违,但可暗中动作,派人替代桓容。

    等回到南地,桓大司马问起,现成的理由递上去,纵然知晓内中猫腻,也不能就此揭开。

    “除非桓元子不要名声,让世人知晓他千方百计害死亲子!”

    刘牢之以为此计可行,打算暗中派遣人手。不料想,没等他背后“约谈”,樊幢主等人竟主动站出来,要替代桓容领兵。

    众人言辞恳切,没有一点做假,刘牢之不禁动容。

    “将军,容有一言。”

    将同袍的举动看在眼中,桓容心下感动,知晓自己必须出声,否则,等刘牢之下令就来不及了。

    “桓校尉请讲。”

    桓容站起身,两步立在帐中,向众人拱手揖礼。

    “诸位之心,容铭感五内。然军令如山,不敢有丝毫违反。如因容之故,使得诸位功不得赏,爵不得封,反被督帅问责,容实愧疚难安。”

    “桓校尉,我等自请为大军殿后,岂是违犯军令?”

    桓容摇摇头,道:“樊幢主之心,容知晓。然督帅既已下令,必会着人督察。无论如何,容不愿诸位以身犯险。哪怕能活得性命,容亦将终生不安。”

    左臂的伤又开始痛,桓容全不在乎,以最端正的姿态向刘牢之揖礼。

    “请将军下令,容愿领一千步卒为大军殿后!”

    字字恳切,掷地有声。

    帐中一片寂静,众人齐齐将目光对准刘牢之。

    “桓校尉决心已下?”

    “是!”

    “绝不更改?”

    “绝不!”

    “好。”刘牢之重重点头,表情中尽是钦佩。

    “将军!”樊幢主焦急出言,扯动伤处,当即冒出一头冷汗。

    “樊幢主千万小心。”桓容转过头,笑道,“容车上的药不多,用一点少一点。如果伤口裂开,幢主可要疼上一路了。”

    樊幢主向来是个急性子,换成旁人说这话,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场发怒。此刻面对桓容,却是眼圈泛红,咬牙道:“我真不明白,督帅为何下这样的军令!”

    虎毒不食子,桓大司马连个山林畜生都不如!

    桓容摇摇头,截住众人要劝的话,再次向刘牢之拱手,以点兵为名退出军帐。

    “大军即将启程,容需尽快准备。”

    待他背影消失在帐后,众人陷入一片沉默。继而有人将佩剑狠狠丢在地上,用力握拳,只感到说不出的愤懑和窝囊。

    “将军,真要眼睁睁看着桓校尉送死?!”

    “孟劳慎言。”刘牢之扫视众人,道,“桓校尉一片好意,尔等莫要辜负。”

    “可……”

    “大军启程之日,前锋右军伤员先行,枪兵同刀盾手留下,与桓校尉一同殿后。”

    伤员先行?

    帐中又是一静,曹岩最先明白过来,脑中急速转动,不算伤员,前锋右军现有两千士卒,将军要全部留下?

    “自然。”刘牢之道,“我身边的部曲也留下。”

    桓容决意殿后,不想拖累众人。

    刘牢之不能明着将他绑走,但是,等到大军行远,桓大司马看不到时,可以马上解决监视之人,再将他拉回军中。

    无论如何,桓容不能死,更不能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想起被关押在中军的慕容冲,思及至今含糊不明的请功之事,刘牢之不禁冷笑,对桓大司马的观感直线下落,近乎有几分鄙视。

    桓元子终归是老了。

    失去早年的豪迈,一头钻进阴谋诡计。长此以往,必将人心丧尽,自食苦果。

    桓容不知刘牢之的打算,离开军帐后,立刻找来荀宥钟琳商议,安排为大军殿后之事。

    他是准备留下,但不打算去死。

    苍鹰带回消息,秦璟带兵夜袭氐人的营盘,活捉氐人将领苟池,并封锁消息,邺城至今不知。如此一来,威胁便少去一重。

    慕容垂败退回营,手下损兵折将,邺城蠢蠢欲动,不可能不给他拖后腿。这样算一算,危险又少去几分。

    再者,慕容德的大军在枋头,李邦的军队在谯郡一带,都在大军撤退的线路上。

    比起殿后的军队,反倒是最先撤退的中军更易遭到埋伏。

    综合以上考量,桓容认为,殿后任务并非绝对凶险,如果计划得好,或许还能再捞一回战功。

    这些暂时不能和旁人透露,尤其是秦璟拿下氐人之事。不然的话,恐怕会平地骤起风波,横生一场枝节。

    “遵府君令,役夫已动手拆卸粮船。”荀宥道,“如动作快些,午后便能拆卸完毕。”

    “大车均已备妥,附近没有竹林,只能伐木替代。”

    “日前清理战场,依府君吩咐,搜回鲜卑皮甲百余件,枪矛刀戟千余。武车装配的箭矢业已寻回,半数损毁,半数尚且可用。”

    荀宥一项接一项列举,钟琳不时补充两句。

    桓容中途没有断,在两人说完后,方才道:“拆卸粮船时,可有府军阻拦?”

    “确有。”荀宥点点头,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役夫早有准备,送出几条咸肉,对方便不再追究。”

    “几条咸肉?”桓容愕然。

    “反正都要烧掉,能换些肉食,自然是求之不得。”

    荀宥没说的是,府军得了咸肉,根本没有带回营中,而是直接在河岸旁升火烧烤,配着干巴巴还带着酸味的蒸饼,一口气全吃下肚。

    大军的牛羊带不走,已经尽数宰杀,但多分于将官,士卒极少能捞到一口汤喝。

    役夫以肉换船,负责烧船的府军相当乐意。

    又不是落到胡人手中,何须同自己人较真?

    “大军如要返回南地,至少需行半月以上。时入十一月,北地必当严寒,千余士卒殿后却未备裘袄,需得如实禀报中军。”

    桓容眼珠子转了转,眉尾挑高,笑着看向钟琳,这是临走还要再敲一笔?

    “钟舍人大才!”

    钟琳坦然回视,一脸正派。

    “府君何意?仆不甚明白。”

    有苦当言苦,岂能说是敲诈?

    何况,督帅先行不义,几度欲害府君,他不过是代府君讨还些利息,比起督帅身边的谋士,实在是纯良百倍,还需要多方学习。

    桓容默然无语。

    转头望向车外,忽然觉得天气真好,很适合再坑渣爹一回。

    太和四年十月底,桓温大军取得枋头大捷,遇鲜卑军截断粮道,后济无着,放弃攻打邺城,全军拔营南返。

    桓容奉命领千余士卒殿后。

    为加快行进速度,桓大司马下令烧毁战船物资,避免给敌寇可趁之机。

    桓容反其道而行,大量拆卸战船,临时组装成大车,装满破损的皮甲、兵器以及被丢掉的帐篷和破锅,不像是行军,更像是卖货的商旅。

    见到桓容的车队,刘牢之半天没说话,表情之古怪,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容弟。”

    “将军。”

    “这是为何?”

    桓容眨眨眼,道:“将军所指何事?”

    “这满车……东西,容弟收来何用?”事实上,刘牢之更想说破烂。

    “自有大用。”桓容不解释,只是笑。

    刘牢之实在问不出来,赶上大军出发时间,只能就此放弃。

    “我将右军可战之人尽数留下,容弟万万保重!”

    “将军放心。”桓容心下感动,凑近刘牢之,低声道,“将军,归途中一定小心。鲜卑狡诈,慕容垂深谙兵法,定会于途中设伏。容以为距南地越近越是危险,将军一定要注意!”

    刘牢之按住桓容的肩膀,重重捏了一下。

    “我省得,容弟放心。待平安回到侨郡,我必带上佳酿同容弟大醉一场!”

    话落,刘牢之跃身上马,手下抬起不能行走的伤兵,列队加入大军之中,踏上南返之路。

    昔日喧闹的大营,如今荒凉一片。

    桓容静静站了一会,用力搓搓脸,听到响亮的鹰鸣,抬起头,果然见到苍鹰在半空盘旋。

    “阿黑!”

    取出狼皮搭在肩上,接住飞落的苍鹰,桓容抚过鹰羽,低声道:“最近吃得不错?好像重了许多。”

    苍鹰昂首挺胸,很为增重骄傲。

    没有重量和体型哪来妹子!

    桓容解下鹰腿上的竹管,展开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列举出慕容鲜卑治下大小十数个胡人部落,尽是汉末和三国时期内迁的胡族。

    在慕容氏建立政权后,这些部落表面依附臣服,背地里却各怀心思,基本是安生的时候少,闹事的时候多。

    慕容鲜卑既利用他们牵制辖境内的汉人,又时刻防备他们。

    总体而言,彼此的关系就如乞伏鲜卑之与氐人,仅靠利益和强-权维系,根本没什么效忠和信义而言。

    此次晋军北伐,慕容垂领兵救邺城,派遣使者向部落征兵,结果都是推三阻四,没有一个痛快答应。

    直到晋军撤走,仍不见一个部落出人。

    由此可见,他们和慕容鲜卑压根不是一条心,吃不到一个锅里去。

    看完绢布上的信息,桓容愈发笃定计策可行。扫过被特意画出的几个部落,禁不住勾起嘴角,指尖点了点,就是这五个了!

    晋兵撤退时,慕容垂正在营中治伤。

    因不晓得桓容所用何-毒,医者不敢轻易施为,刮下残留在铠甲的药粉,用军中奴仆试药,才最终炮制出解-药。

    双眼复明之后,慕容垂立即派人前往邺城,请朝廷派兵沿路阻截晋军,不使其从容南返。

    使者很快返回,没带回朝廷派兵的消息,反而密报说,朝廷知慕容垂手下精兵尽丧,要趁机夺他帅印,重向豫州派遣刺使。

    “欺人太甚!”

    为救慕容垂,悉罗腾瞎了一只眼,断了三根手指,此时坐在帐中,比平日更显狰狞。

    “慕容评老糊涂了吗?这个时候不拦住晋军,真容他们返回南地,以后谁都能来咬燕国一口!”

    比实力论疆域,慕容鲜卑在北地首屈一指,此前完全是压着晋朝打。

    现如今,桓温撞了大运,在枋头取得大胜,生擒中山王,险些连大都督都落入他手。朝廷不开城门,不施援手,可当城内都是懦夫。如今又要放虎归山,不派兵拦截,反而要夺大都督帅印,这是要做什么?嫌燕国灭国太慢吗?!

    “我要杀了那老贼!”

    染干津战死,悉罗腾失去挚友,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此番逮住机会,正好发泄一通,给慕容评好看。

    “悉罗腾。”慕容垂叫住他,沉声道,“不可莽撞。”

    “可……”

    “范阳王正在石门,李刺使也已布好埋伏,邺城不肯派兵倒也无妨,免得打草惊蛇。”慕容垂按住左眼,仍能感到药粉入眼瞬间火烧似的痛。

    “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晋兵焚烧战船,从容撤退,途中必定多有防备。与其在此时追袭,不如等其落入埋伏,围而歼之。即使桓温用兵有道,能冲出重围,也会损失不小。”

    “到石门还有一段路,大都督之意是什么也不做?”

    “不。”慕容垂冷笑道,“着人广布流言,说我下令在沿途水井溪流下-毒。汉人向来多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必会沿途凿井取水,行速定会减慢。”

    “其兵困马乏,愈近南地愈会放松警惕,可派豫州守军出袭,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垂一边说,一边展开舆图,看着图上一道道线条,随口问道:“日前武车上那名少年,可已查明身份?”

    “回大都督,其姓桓名容,乃是晋朝大司马桓温第五子。”

    “哦?”慕容垂抬起头,面上闪过一抹惊奇,“莫非就是传闻水煮活人,好食生肉的桓容?”

    “正是他。”

    慕容垂放下舆图,双眼微眯。

    桓容?

    晋军靠近谯郡时,桓容正带着车队,沿大军撤退的路线慢行,距离绢布上列出的一个部落越来越近。

    这些胡人未必敢侵扰大军,但是,遇上他这样行速缓慢,拉着一排大车的“肥羊”,肯定会生出贪念,试着咬上一口。

    “秦雷。”

    “仆在。”

    “派人去四周看看,如果有胡人,不用驱赶,直接带过来。”桓容坐在武车上,车门大敞,面上带着笑意。

    慕容垂派人广布流言,说是在沿途水井溪流下-毒。渣爹不敢轻忽,一路派人凿井取水,平白浪费不少气力。

    桓容不认为慕容垂真会下-毒,纵然下,也不会大批量。

    不论-毒--药是否够用,真毁了沿途水源,大军固然不得好,生活在附近的胡人部落更要遭殃。万一毒-到牲畜,这些胡人被断绝生计,绝不会善罢甘休,九成要和鲜卑人拼命。

    想到这里,桓容单手撑着下巴,不由得笑眯双眼。

    正愁和这些部落搭不上话,挑不起双方矛盾,慕容垂就帮忙搭起了梯子,当真该发张好人卡,上面烫金八个大字:助人为乐,实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