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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转眼到了腊月。

    一夜雪停,房檐上挂着一排排冰溜子,晶莹剔透的,甚是好看。

    姜令菀抬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无聊的默默数了数,之后才跺跺脚让自个儿暖和些,走进了自家哥哥的品竹轩。里头的丫鬟体贴的打起了帘子,朝着她行礼后,才对着里头坐在杌子上的夷安县主道:“县主,六姑娘过来了。”

    夷安县主抬头,看着进来的小姑娘,见她披着绒毛锦色披风,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蛋被冻得有些红彤彤的,忙对着身边的丫鬟眉儿道:“赶紧给六姑娘去拿个手炉来。”

    眉儿应下,欲去准备手炉,姜令菀却走了过去,冲着夷安县主叫了一声“嫂嫂”,道:“不用了,这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我已经不冷了。”说着,便走到夷安县主的身旁,看着她手边摇篮内躺着的小侄儿,笑盈盈道,“灏哥儿睡着了?”

    灏哥儿是夷安县主同姜裕的儿子。

    说起这个小侄儿,姜令菀觉得日后怕也是个调皮的主儿,小小年纪就不安生。之前待在嫂嫂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得厉害。后来又挑着好日子,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就急着从娘亲肚子里蹦出来。她家哥哥啊,在嫂嫂生小侄儿的时候,担心的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小侄儿生产的时候不顺,生生折磨了他娘亲四五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从肚皮里出来,害得她哥哥又哭又笑,第一眼看到自家红通通、跟个小猴崽儿似得儿子,就气得想揍他一顿——谁叫他将娘亲折磨成这个样子。好在她嫂嫂生完孩子之后,进补得当。如今养得日渐丰腴,气色也极好。

    夷安县主微微一笑,看着摇篮中的灏哥儿,道:“嗯,才刚睡着。”

    刚睡着啊。姜令菀也不舍得吵醒小侄儿,只趴在摇篮旁看了看,见他安安静静的睡着,双手握着小拳头,一张小肉脸胖嘟嘟的,眉宇间和她哥哥极相似。灏哥儿嘤咛了几声,然后咂咂嘴巴继续睡觉,跟只小胖猪崽似的。

    姜令菀看着就觉得好笑。

    自从灏哥儿出生之后,她每日都会过来看看他。看着他从起初皱巴巴、丑丑的小模样,到如今俊俏白嫩的小胖墩儿。姜令菀伸手捏了捏灏哥儿塌塌的小鼻子,越看越觉得可爱。

    夷安县主见小姑子对儿子甚是关心,小姑娘家家,却格外喜欢孩子,而且灏哥儿也肯愿意和她亲近,不过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跟个鬼灵精似得,认生。可每回这位姑姑抱他的时候,就乖乖巧巧的,听话极了。

    夷安县主细细打量了一番,瞧着小姑子这张美得过分的小脸,有些挪不开眼了。等过了年,小姑子就要开始准备和荣世子的亲事了,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不用再羡慕别人的了。

    夷安县主看了她今日的装扮,仿佛格外正式,便问道:“璨璨,你今儿要出门吗?”

    姜令菀点头,说道:“是呀。昨日宫里来信儿,峥表姐让我今儿进宫陪陪她。”

    今年三月,赐婚的圣旨下。此后的三个月,薛峥便一直学习宫中的礼仪。六月份的时候,顺利嫁到了宫里,成了东宫太子妃。

    水涨船高,忠勇侯府在晋城也算是极有身份地位的,如今出了一个太子妃,那在晋城的地位自是抬高了一截儿。

    外头的人瞧着自是羡慕,毕竟不出意外,日后可就是母仪天下的主了,当真是飞出来一只金凤凰。可她却知道,姑父姑母根本就不希望薛峥进宫,更不稀罕什么太子妃、什么母仪天下。

    好在薛峥嫁进宫之后,太子对薛峥千依万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简直听话得不成样子。而如今,薛峥肚子里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目下已经近五个月了。薛峥生来好动,挺着个大肚子自是跟活受罪似的。是以每个月都让姜令菀进宫陪她解解闷儿。

    上辈子,薛峥和唐举不过一段极短的姻缘。按照薛峥同她说的,二人的房事也极少,如此一来,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怀上孩子。而如今,他看着薛峥被养得红润丰腴,便觉得薛峥入宫兴许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至少薛峥和太子还是极恩爱的。日后生了孩子,那地位自是稳固了,皇后对她的态度总归也会改变些。

    夷安县主心下了然,道:“也好。不过昨夜大雪,如今路上不好走,这马车也得当心点儿,尽量慢些。”

    听着嫂嫂关切的话语,姜令菀眼眸含笑,点着头,音色清甜道:“嗯,我知道了。”

    姑嫂二人正说着,周氏也进来看孙儿了。

    周氏见女儿也在,并不诧异,只过来看了看熟睡的孙儿,越看越欢喜,面颊含笑,说道:“灏哥儿和裕哥儿小时候长得真像,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姜令菀忍不住笑,歪着脑袋道:“灏哥儿是哥哥的儿子,自是长得像爹爹了。”自打她娘得了这个孙儿,宝贝的不得了,逢人就炫耀,当真是拿她没辙。

    周氏伸手,捏了捏女儿粉嫩的小脸蛋,说道:“今儿不是要进宫吗?怎么还待在这儿。”

    姜令菀撇撇嘴,一双漂亮的眸子看向小侄儿,说道:“女儿这不是正打算出门嘛?顺道来看看灏哥儿。”如今看过了,姜令菀便道,“那……娘,我先出门了。”

    周氏点点头,说道:“路上小心点,早些回来。到了宫里,注意言行举止,别给我闯祸。”说着,便将自己手里捧着的小手炉塞到女儿的怀里。

    姜令菀接过,不满的撇撇嘴。

    过了年她就十五了,娘还将她当小孩子呢。

    姜令菀敷衍的连连点头,这才走了出去。

    看着架势,周氏便知女儿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一贯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跟个耳旁风似的,遂无奈的叹了一声:“这孩子……”

    夷安县主看着这母女二人,安慰道:“璨璨进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宫里有太子妃护着,谁敢为难璨璨?娘,你就别担心了。”

    周氏自然明白这个理儿。

    如今薛峥肚子里怀着皇长孙,宫里谁敢惹她?而薛峥从小就护着她女儿,是绝对不会让她女儿受半点委屈的。这一点,周氏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宫里那地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这女儿大大咧咧傻乎乎的,万一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背地里使些不入流的阴招儿,可就完了。

    周氏想着,这才低头看白白胖胖的孙儿,又瞧了一眼儿媳。她见这儿媳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心下也是安慰不已。一大家子都好好的,真好。

    里头烧着地龙,热乎乎的,一走到外头,越发觉得冷了。寒风灌入,姜令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手拢了拢斗篷,身子冻得直打颤。好在方才娘给她塞了一个小手炉,这才暖和些。

    主仆三人出了品竹轩,半路上恰好瞧见了苏良辰从老太太的跨院里出来。苏良辰的气色不大好,被丫鬟扶着,看见她之后,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了。

    枇杷不满嘟囔道:“这苏姨娘当真是没教养,活该被二公子冷落。”

    姜令菀垂了垂眼。

    这苏良辰进门也快一年了,可姜禄却对她不理不睬的,反倒是对严氏这个妻子疼宠有加,虽然仍是风流,可比起之前,已经算是收敛许多了。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像她二叔那般浪子回头的。严氏聪慧,又会说话,自是讨姜禄欢心;而苏良辰自视清高,拉不下脸,姜禄自然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不过,如今严氏已经怀孕了,这几个月,姜禄去苏良辰那儿仿佛也勤快些,苏良辰自是又有了底气。

    姜令菀无奈。今年姜令蕙和四姐姐先后出嫁,府上没了四姐姐,她能说说话的,也只有嫂嫂了。而且薛峥又进了宫,她更是连个串门的地儿都没有。虽说还有一个陆宝婵,可她和陆琮婚期将近,总得避讳些,不能老往荣王府跑。一来二去,她的日子越发枯燥乏味。

    身边的姑娘一个个都嫁人了,唯有她年纪最小,还需要等到明年。

    不过,也快了。

    姜令菀嘴角翘翘。她不着急,因为有人,肯定比她更着急。

    ·

    半个时辰之后,卫国公府的朱轮华盖车进了宫。

    姜令菀走到东宫薛峥的寝殿,便见穿着大红底子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的薛峥坐在罗汉床旁。远远看着,见她面颊红润,明媚艳丽,梳着精致繁琐的高椎髻,插|着赤金点翠如意步摇,额间贴着翠钿,一看便是个金尊玉贵的主儿,半点都没有当初那糙汉子样儿。

    今儿太子也在。

    太子俊脸含笑,坐在薛峥的边上,一双手极为熟稔的剥着果盘里的橘子,仔仔细细弄干净,体贴的递了一瓣到薛峥嘴边。不过薛峥仿佛不爱吃,蹙了蹙眉,将头扭到一旁,一如既往的嫌弃样儿。

    这二人的相处模式,姜令菀顿觉好笑。

    之后才进去,行了礼。

    薛峥大着肚子将人扶了起来,蹙眉怨道:“不过半个月未进宫,怎么又生疏了?不是说过不用行礼的吗?”

    姜令菀心道:可太子在这儿呢。

    太子很识相,笑呵呵说道:“你们聊,不用管孤。”说着,又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递了过去,道,“表妹要吃橘子吗?”

    这架势,哄小孩呢?

    薛峥瞪了他一眼,道:“璨璨不爱吃橘子,要吃你自个儿吃。”

    见太子“哦”了一声,果真剥了起来。

    薛峥让姜令菀坐到自个儿身旁。姜令菀看着薛峥鼓鼓的肚子,惊叹道:“峥表姐肚子又大了一圈儿,比我嫂嫂怀孕那会儿大多了。”薛峥的肚皮圆鼓鼓的,像个球儿,一点都不像是才五个月大的。

    而且这段日子进补勤快,薛峥的脸颊也圆润了一些,都生出双下巴了。

    薛峥摸了摸肚皮,抱怨道:“揣着一球儿似的,怪累赘的。我就盼着它快点长大,早些生下来……我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薛峥这般的性子,宁可上战场打仗,都不愿意这般闷在宫内待产。是以她心心念念早日把这遭罪的孩子生下来,到时候还能好好教它习武。

    一听薛峥说是“累赘”,一旁正在吃橘子的太子听了,顿时嘴一撅,委屈上了。他和小兄弟日夜奋战,辛勤耕耘,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孩子,金贵着呢。

    姜令菀笑笑,忍不住又看了看薛峥的肚子,心下甚是羡慕。上辈子她虽然嫁过人,却没有尝过当娘亲的滋味。怀孕虽然遭罪,可想着生出的孩子,身上流淌着她和陆琮的血,这种亲密的结|合,是任由关系都无法取代的。

    姜令菀陪着薛峥唠嗑儿,大部分都是听她抱怨。虽说太子不拘礼,可到底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坐在这儿,她说话自然也拘谨些。

    聊了一会儿天,皇后进来了。

    姜令菀这才赶忙起身,屈膝行礼。毕竟这小肚鸡肠的皇后,还是少招惹为妙。

    皇后着一身精致华丽的凤袍,头上戴着金灿灿的凤冠,一双眸子扫过面前小姑娘的脸,因姜令菀来宫里来得勤快,皇后自是见过数次。得知姜令菀是陆琮的未婚妻子时,皇后便对她喜欢不起来。自打上回之后,皇后的确没有再为难陆琮,可她不待见陆琮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态度哪能说改变就改变的?这同爱屋及乌是一个理儿,所以她对姜令菀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可皇后知道薛峥护着这个表妹,自然也给她一点面子,点点头示意她起来。

    姜令菀这才直起身板。

    皇后看着薛峥,目光下意识落在她的肚子上,这才柔和了些。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冷着一张脸,问道:“听连翘说,昨日本宫命人给你炖得补汤,你没喝?”

    薛峥最受不了皇后这般的语气。

    刚进宫的时候,皇后便欲给薛峥一个下马威,想让她收收性子好好伺候自己的儿子,未料薛峥是个硬骨头。她横,她也横。这婆媳二人,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太子夹在中间甚是为难,每回都两头跑,安慰好这个之后又安慰另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皇后专横惯了,如今碰着这么一个儿媳,每每都被气得半死,可偏生每回都落得下风。而如今,薛峥肚子里揣着她的金孙,皇后越发不敢惹她,生怕她胡来,伤着她的宝贝孙儿。

    先前皇后一直担心,自家儿子不举,子嗣是个问题。可之后见儿子儿媳夫妻二人好端端的,才知自个儿又被他给骗了。只是,皇后一想到那日无尘大师给薛峥算得命格,暂且就忍下。况且幼时她见薛峥落落大方,还是十分喜欢这小姑娘的。未料长大之后,性子同幼时截然不同。

    薛峥直言道:“儿媳不喜欢那味道。”

    皇后一听,拧着眉念叨道:“那味道怎么了?怎么不喜欢?你就算不为着自己,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能由着性子来呢?”

    薛峥蹙眉不语。

    太子一瞧着架势,便知不对劲儿,赶忙拉着皇后,说道:“母后,阿峥怀孕辛苦,前面几个月,吃个吐吐了吃,受了不少的罪。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您就让她吃自己喜欢的,成不成?”

    皇后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太子一眼:“你就这么护着她好了!迟早帮着她把母后给气死!”

    太子赔笑,拉着皇后往外走:“母后,你这是哪儿的话?前几天母后不知一直念叨这儿子没空陪您吗?今儿儿臣陪你聊聊天儿解解闷,您别生气。咱们出去走走……”

    说着,太子便拉着皇后出去了。

    这戏码,姜令菀看过不止一回两回了。再看薛峥,见她沉着脸垂了垂眸,之后却很快恢复了神采,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东西。

    姜令菀知道,其实薛峥看在太子的面上,对皇后已经容忍有度了。换着薛峥以往的性子,非得和皇后掐架才成。

    姜令菀翕了翕唇,小心翼翼道:“峥表姐……”

    “璨璨,你甭安慰我……”薛峥抬眼看着小表妹,缓缓说道,“我是同太子过日子,又不是和她过日子。”

    姜令菀也不再多说。只是话虽如此,有皇后这个婆婆在,日后薛峥的日子也不会太平。前些日子,皇后就一直寻思着给太子纳两个侧妃,毕竟薛峥有孕,不宜再侍寝。可太子态度强硬,若是皇后再多说,怕是要以死明志了。可是,这样的热情又能持续多久?

    罢了,目下瞧着她好好的,不就成了?

    姜令菀好奇的看着薛峥的肚子,眨眨眼道:“峥表姐,能让我摸摸吗?”

    薛峥弯唇一笑,气氛才轻松起来。她抓着姜令菀的手就往自个儿圆鼓鼓的肚皮上放,道:“咱俩还有什么能不能的?你尽管摸。”

    在东宫坐了半个时辰,姜令菀便要出宫了。薛峥想亲自送送她,可姜令菀瞧着她挺着个大肚子,外头又天寒地冻的,自然没让她送。

    东宫前院种着几株腊梅,她瞧着梅花开得灿烂,便顺道折了一枝。沿着长廊往外走,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姜令菀忽然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姜令菀愣愣的站在原地。

    见陆琮面如冠玉,眉眼清冷,身上披着一件玄色斗篷,经过树下的时候,树梢上落了几片雪,恰好落在他的脑袋上和肩膀上。

    陆琮也看见了她,面容旋即柔和了起来,忙阔步走了过来。

    姜令菀笑笑,然后踮起脚将他脑袋上和肩头的雪轻轻掸落。

    目下陆琮正欲去御书房见承德帝,难得见着她,自是心下欢喜。他一双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小姑娘,思忖片刻,说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见了皇上,亲自送你回去。”

    姜令菀想了想,犹豫的眨眨大眼睛:“……不用了吧?”

    陆琮:“听话。”

    “……哦。”

    真是霸道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