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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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徒四壁的优点就体现在想去哪里大门一落锁就可以走人,完全不用惦记贼子上门。

    县衙后街这一片本来就是治安模范区,一般的小偷小摸压根不敢跑到这里来一日游,试想下谁敢在县委大院跟公安局门口下手?

    落到县太爷或者公安局长手里,那结果能好得了?

    这纯粹就是心理震慑的效果。

    许清嘉又托高正带着差役维持治安之时对他家多留意一番,还真就收拾行李带着老婆春游——哦不,下乡去了。

    高正:……

    从来不知道出公差还能出的这么潇洒的?

    每年督促农人春耕都是个苦差使,县大老爷都派个不太要紧的书吏下去转一圈就回来了,也有三四天,估摸着这书吏连两个村寨都没走到,但瞧着许清嘉这架势,似乎是准备要走遍全县的架势。他很想拍着许清嘉的肩膀说一句:兄弟喂,这就是走个过场,以示县领导对春耕的重视,哪怕你出去一二天回来窝房里写一篇样板文交上去,也别这么认真哇!

    不过看到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脸,他又默默的将喉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年轻人还是缺点历练啊。

    朱庭仙这次倒挺大方,派来的赵二还赶着辆青布骡车,兼任向导及车夫。看到上司带着老婆出门办公,似乎连一点惊诧也没有,接受度很快。

    闷葫芦就有这点好处。

    许清嘉是当胡娇想出门散心游玩,胡娇却觉得他仕途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既不能“干翻上司自己取而代之”,又不能在公事上让上司非他不可——至少高正的活许清嘉就干不了,他是文人。那么只有最后一条途径:往下走了。

    我党说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要小看贫下中农的力量,哪怕这是一群不懂汉语的蛮夷,那也是南华县的基石不是?

    胡娇觉得当官就是刷政绩刷好感度刷上司,等这几个都刷的差不多了,就距离升官不远了。

    下乡这件事,不管能不能刷政绩,至少比埋头在库房里看帐册强。勉强算是另辟溪径了。

    刷好感度……印象分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刷就能刷的。头上有朱庭仙这座大山压着,若要他在同僚间刷好感度,赤手空拳没利益,谁愿意刷给他?

    就算是酒肉朋友,前面不还有酒肉二字呢吗?

    刷上司这一项,许清嘉完全可以洗洗睡了。

    胡娇在心里给他一分析,都替许清嘉绝望了。若非许清嘉还有别的事情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够赚钱养家,她都快劝许清嘉别走仕途这条道了。风霜刀剑艰难险阻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都以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闻名天下知,此后锦绣前程,青云直上,岂不知这才刚刚开始。

    许清嘉若是知道胡娇打的这个主意,非得笑喷不可。

    他就是正规科举出身,哪怕有一腔报负,也是个踏踏实实的人。这就好比他认准了自己是读书的料,就一门心思想要读书,认准了胡娇是亡父给他订下来的媳妇,就一门心思要把她娶回来。现在也一样,认准了自己是刚入仕的菜鸟,哪怕官职不如同科的状元探花,无论因何原因都略过,现下他的目标是认认真真做个小官吏,从头学起。

    南华县有两千一百多户五千多人,算是一个大县。其中百夷众多,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连语言差别也很大。赵二带着他们夫妻俩去的第一个寨子是玉水寨,早晨从县城出门,中午就到了。

    许清嘉在京中被科普过南华县基本资料,县城里虽然也有夷人,但还有军户以及各地来往的商户,官话都是汉话,基本沟通无障碍,至多觉得此间略微带点异域风情。但真到了玉水寨门前,碰见穿着黑褂子包着头的夷人,他便掀起车帘问赵二:“可会夷语?”

    赵二木着脸摇头。

    许清嘉:“……”

    胡娇:“……”

    语言沟通不了真要命。

    现在感觉不到异域风情的美丽以及新奇了。

    三个人下了骡车,一溜儿排开站在玉水寨门前,对着遇头撞上的夷人青年束手无策。那青年见三人着汉服,其中一人还着公差服色,比比划划说了好久,可惜了他面前这三人一律茫然的神色,青年面色顿时发急,似乎隐隐带了点凶意。

    赵二默默的朝后退了一步。

    这种需要外交的情况下,似乎由领导出面更合适。

    他虽寡言老实,也不表示喜欢抢领导风头。

    许清嘉读书多年,极力支棱着耳朵去听……单独拆开似乎都听着是熟悉的章节 ,真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这青年在说什么了。

    胡娇……她忙着挺身而出,直接站在了许清嘉面前,以防万一这背着长弓的夷人汉子发难,凭她的力气似乎可以抵挡一时。

    最后还是那青年说的太累,索性转身走了。

    赵二:“他走了。”

    许清嘉:“这是……生气了?”

    胡娇的思维比较发散一点,立刻十分紧张的将许清嘉往自己身后塞:“他这是回去找一帮人回来揍咱们?”想到自己的身手,好久没找人打过架了,隐隐还有几分兴奋感。但看到身边的落后份子许清嘉,这一位从认识到现在都是典型的模范生,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打架这项技能,立刻严肃认真的叮嘱许清嘉:“一会打起来,你只管远远站就着好,别到时候误伤了你。”若有板砖,她都准备捡一块来。

    这样就更有安全感了。

    许清嘉:“……”

    大敌当前,胡娇完全没注意到许清嘉的表情。她几乎没跟夷人深入打过交道了解过,了不起在街上碰到会汉语的夷人卖东西,便顺手买个吃的玩的小物件,旋即走开,压根不算打交道。夷人唯一给她的印象就是各种完全有别于他们的斑斓的服装以及明晃晃的银饰。

    过得一刻钟,便有一群夷人向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赵二又接连退了好几步,似乎有几分退却。他习惯了给同僚背黑锅却不代表喜欢挨打。亏得打头的夷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开口便是汉话。

    后来……等他们一个多月以后回到南华县,胡娇除了肤色晒黑一点之外,酒量大涨。

    她总结在百夷村寨横行不倒的利器,一样是微笑,一样是酒量。

    从第一座玉水寨开始,他们几乎算是一路喝过去的。刚开始赵二还是个木讷样子,后来居然还看到他开始笑了。

    只不过辛苦是真辛苦,许清嘉不会偷懒,每至一处村寨必定下田去看当地春耕情况,最坑爹的是百夷人最开始是游牧民族,这几十年间才慢慢学会耕地定居,蓄养牛羊,以物易物……于是注定的他们的种田技术不会很好。

    用胡娇的话说,每每不能解决百夷农户春耕难题,比如种子水利之事,许清嘉就恨不得自己是农科博士。她觉得让这位真正在田里跟老农一般种田不太现实,当个技术顾问他可能比较乐意,就是荷包里没银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干看着加重了挫败感,越往后走脸色越凝重。

    到了石羊寨,许清嘉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用赵二的话说,每年春耕,不管是谁前来督促,都不可能如许清嘉一般各个村寨都亲自走一遍。

    石羊寨不同于别的村寨,别的村寨哪怕缺耕牛或者种子,此刻都已经在忙碌春耕。但赵二驾车到了石羊寨,发现这寨中只有老人与孩子,且都懒洋洋的,完全不是春耕该有的状态。

    难道石羊寨还靠着放牧维生,无人耕田?

    许清嘉问起赵二,赵二只能摇摇头。

    他就是个差役,平常抓抓小毛贼可以,关心全县的生产情况……职责之外了啊。

    最重要是石羊寨的人见到陌生人都很有敌意,这一次三个人的直觉都没有错,他们很排斥别人进村寨。

    鉴于这种情况,这天晚上,他们在离石羊寨不远处的山脚下留宿。

    整个石羊寨建在半山腰,山顶云雾缭绕,半山树木葱茏,他们在山下河边仰头去瞧,只能瞧见沉默的村寨,以及各家袅袅上升的炊烟。

    胡娇立在河岸边,盯着水中瞧了一会,忽瞧见一尾鱼在水里摆尾而去,立刻兴奋的大喊:“许郎许郎,快来看鱼。看来我们今晚可以加餐吃烤鱼了。”就只是鱼叉或者鱼网这种标配没有,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赵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听到胡娇兴奋的声音,难得给她降降温:“夷人不喜欢吃鱼。“见他们小夫妻俩还在讨论鱼的数种吃法,胡娇还道:“他们不吃我们自吃,有什么干系?”赵二道:“只怕娘子会在肚腹中吃出手指什么的,那就太恶心了。”

    鱼肚子里怎么会吃到手指?

    “难道有凶杀案?”随便抛尸水中,引来鱼群追逐,这才会有鱼腹之中出现手指之事?

    赵二慢悠悠掏出干粮来啃了一口,这才道:“有的夷人部落实行水葬,尸体抛入水中,顺江流而下……”

    他话未说完,胡娇已经抱着旁边的树干开始干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