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逐王 > 第171章

第171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忠仁被押至了太极殿。他一身囚衣,灰白掺杂的头发散乱不已,双颊深深凹陷,佝偻着背脊,步伐十分缓慢,看上去老态龙钟,想来牢狱中的日子,很不好过。

    燕思空定定地望着谢忠仁,脑中闪现的却是他身穿锦衣华服,到哪儿都前簇后拥的画面,曾经这阉贼是多么的风光、多么的神气、多么的重权在握、为所欲为,如今这狼狈的模样,真像一条人人喊打的土狗。

    你也有今天。

    谢忠仁看到一身红袍、带着刑枷跪在地上的燕思空,呆住了,那松垮的眼皮下,一对灰蒙蒙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顿时就猜出了个大概,他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百官私语的声音就像太极殿上空盘飞着数不清的蚊子,听得人头疼。

    孟铎大声道:“陛下,罪臣谢忠仁已带到,应令燕思空将奏折呈于御前,或直接宣读。”

    蔡中繁也站了出来:“臣以为,应让燕驸马宣读。”

    祝兰亭也道:“臣附议。”

    昭武帝点了点头,此时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燕思空两只手都卡在刑枷里,十分不便,但还是费劲地展开了奏折,在开口之前,他看了谢忠仁一眼。

    俩人的目光隔空相对,燕思空眸中那阴冷地恨意和汹涌地杀气,令谢忠仁遍体生寒。

    燕思空将目光移了回来,气势凛然地朗声读道:“兵部右侍郎臣燕思空谨奏,臣铭感天恩,常愧与奸宦共,罪责难辞,今戴罪谏诤,舍身图报,乞赐圣裁铲除恶贼,肃清宇内。今外有夷狄卓勒泰逼境,内有奸宦谢忠仁误国,至国祚危机。唯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故陈谢忠仁一十八项大罪!罪其一,专权擅政……”

    谢忠仁龟缩在一旁,浑身发抖地看着燕思空,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燕思空不卑不亢地宣读着谢忠仁的罪孽,每一项都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满朝文武,光是自己耳闻、目睹、以及躬亲经历的,就能对上好几项,可谓人事物俱全,听之令人发指。

    昭武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他额上一层一层地下汗,于吉掏出丝绢要给他擦,他却一把抢了过来,掀开玉旒,颤抖地擦拭着。

    那奏折足足宣读了近一个时辰,读到他们构陷广宁守备元卯时,他的声调不自觉地发颤,有一种难以名状地痛几乎冲破胸口喷涌出来,但他生生压制了,他知道此事年代久远,难以考证,不能成为要害一刀。弹劾完谢忠仁,又将他的主要党羽逐个拎出来“上刑”,包括燕思空自己参与的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也毫不容情地陈于纸上,而因为是他自揭,手里满是证据,则更能让人信服。

    待燕思空说完最后一句“叩请圣断”,他的背脊已然湿透,神智恍惚,双腿因长时间跪着而狠狠发抖,尽管嘴唇惨白,面如菜色,似是要虚脱了,但眼神却不曾涣散,反而更加凌厉地瞪向谢忠仁。

    他依然豁出去了一切,倘若这都除不掉谢忠仁,他就一败涂地。

    这时,大殿之上,已经跪下了一半的官员,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忠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跪爬到大殿中间,哭喊道:“陛下,老奴冤枉啊,燕思空含血喷人,此人、此人狼心狗肺,欺师灭祖,断不可信啊!”

    昭武帝怔了好长时间,才有气无力地说:“众卿,可有话说?”

    还是孟铎第一个站出来,大声质问:“谢忠仁,你可知什么是死弹?这獬豸冠、红法袍始于汉唐,流传至我朝,意义重大,谁人敢儿戏?燕大人死弹,必是证据确凿,他岂会为了污蔑你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胡说!”谢忠仁颤抖道,“燕思空是个、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颜阁老在世,病榻前他比他儿子还孝顺,颜阁老病故,他就向我谄媚奉迎,如今见我入狱,又来落井下石,他阴险歹毒,他奸猾巧诈,他……他才是奸佞!”

    孟铎道:“燕思空已经自陈罪过,他罪责难逃,他所弹劾之人,亦应由三法司审讯。”他拱手道,“陛下,臣恳请将燕思空所呈之罪证收归大理寺!”

    “陛下!”兵部尚书杨玉清喊道,“怎可听燕思空一面之词,就草率治罪,臣冤枉啊!”

    众阉党齐喊:“臣冤枉啊。”

    燕思空耳边充斥着杂乱的争执声,两派相互唾骂指责尚嫌不够,几乎就要蹦高打起来,他双腿痛麻得将要跪不住了。这些时日为了整理罪证,撰写奏折,他夜不能寐,也想不起来进食,身体从未如此虚过。

    读完了这弹劾的奏折,就好像续积了十七年的一股劲儿,突然被释放了,这一刻,他再难以支撑自己,眼前一黑,他栽倒在地……

    ------

    燕思空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大牢。

    他自陈罪状,条条属实,当然要下狱候审,至于谢忠仁和其他人,他知道孟铎等人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昭武帝这般缺乏主见的君主,是斗不过那些人中龙凤的大臣的。

    不过,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也曾以为内阁联合重兵在握的亲王,一定可以将阉党屠戮殆尽,却不想结局那般惨痛。

    他躺在散发着霉腐味儿的、硬邦邦的榻上,脑子里纷乱不堪,他十分想知道,由他一手挑起的腥风血雨,如今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可他已经身陷囹圄,剩下的事,只能交给孟铎、赵傅义等人了,至于他能不能离开这里,关键,恐怕得看万阳。

    他看着灰突突的头顶,突然自嘲一笑。

    终于,他也进来了。他已竭尽所能,若苍天有眼,就让邪不压正,就让海晏河清,就让他报这血海深仇吧!

    ----

    在狱中呆了两天,除了送饭的,无人搭理他,直到第三天,他见到了孟铎,孟铎要提审他。

    按大晟律,无论清白与否,提审就要先鞭十下。

    燕思空苦笑道:“廷尉大人,我全招供,这十鞭子可否免了?”

    孟铎板着脸看着他:“孟某身为大理寺卿,怎可知法违法,燕大人就委屈一下吧。”

    燕思空被架在了刑具上,狱卒拿下刑鞭,重重摔在地上,啪地一声响,听得人心颤。

    燕思空淡淡一笑,未再言语。

    狱卒挥起鞭子,抽向了燕思空的后背。

    背上顿时燃起了一条长长火龙,疼痛只钻脑门,他狠狠咬住了牙。

    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背上,雪白的囚衣顿时渗出了一道道血痕,直到十下鞭完,燕思空出了一身的冷汗,牙关都在打颤。他知道狱卒已手下留情了,否则现在该是皮开肉绽,站都未必站得住。

    狱卒将燕思空放了下来,让他坐在椅子里,他背后疼得厉害,自然不敢靠,只能别扭地前倾。

    孟铎道:“燕思空,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作答。”

    “谢忠仁如何了。”燕思空抢先问道。

    孟铎愣了愣,狱卒喝道:“大胆,现在是廷尉大人审问你,轮不到你说话!”

    燕思空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孟铎。

    孟铎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要单独审讯他。”

    “是!”几名狱卒鱼贯离开。

    燕思空追问道:“孟大人,那阉狗到底如何了?”

    “陛下已责令三法司彻查你在弹劾状上提及的每一个人和事,谢忠仁今日被上刑了,他应该……”孟铎深深吁出一口气,“翻不了身了。”

    燕思空眼眶一热,眼泪竟是毫无防备地滚落下来,若不是背后的疼痛令他分外清醒,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谢忠仁被上刑了,他必遭严审,无论最后他能不能活命,昭武帝都已经完全抛弃了他,正如孟铎所说,他不可能再翻身了。

    十七年啊,他终于迎来这一天,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天!

    孟铎看着燕思空的眼泪,深深皱起了眉:“燕大人,赵将军临行前,嘱咐我们要相信你,助你完成弹劾大事,如今我们都得偿所愿,亦为天下、为万民除掉了那奸贼,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孟某不解。”

    燕思空平静地说道:“我与那阉狗,有不共戴天之仇,老师病故后,我苟且偷生,周旋于他身侧,就是为了搜罗罪证,伺机报仇。”

    “原来如此。”孟铎感慨一声,拱了拱手,“燕大人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为此不惜背负骂名,实在可歌可敬。”

    “万不敢当。”燕思空嘲弄一笑,“我亦是阉党一员,虽然并非出自本心,但也助纣为虐,罪不可恕。只求廷尉大人念我赎罪立功的份儿上,在陛下面前为我求情。”

    “燕大人多虑了,若燕大人所陈之罪行属实,则罪不至死,燕大人又是驸马之身,亦有赵将军与祝统领等为你求情,陛下定会从轻发落。”孟铎又道,“我等也会为燕大人美言的。”

    “多谢廷尉大人。”

    “孟某今日提审燕大人,主要是为了核实阉党的罪行,燕大人如实回答就好。”

    “定知无不言。”

    孟铎微挑眉:“既是知无不言,不如就从燕大人如何与谢忠仁结仇说起吧。”

    燕思空一怔,沉默了。

    “怎么,燕大人不愿意说?你与他结仇,定也在你弹劾他的罪状之内吧。”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下官原籍泰宁。”

    孟铎一惊:“你是辽东人?可你……”

    燕思空点点头:“二十一年前,韩兆兴丢擎州,陛下下旨放弃辽北七州,我的家人在南撤途中病死饿死,家破人亡。”他闭上了眼睛,那时他尚年幼,如今回忆起来,已经心如止水,可个中痛楚,注定是伴随他一声的梦魇,“我隐瞒出身,改变口音,入朝为官,是怕被阉党察觉。”

    “你入朝为官就是为了报仇?”

    “不错,但我劝廷尉大人切不可将此事写入案审,否则必会被阉党抓住把柄,斥我假公济私。”

    “你放心,我明白。”孟铎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平添了几分怜悯。

    俩人谈了足足两个时辰,燕思空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以为自己的弹劾增加分量,和那些一牛车都险些拉不下的证据一同,将会是把阉党送上刑场的助力。

    那日审讯结束后,万阳也适时来狱中探望他——腹上微微隆起。

    燕思空看到她,心里多少有了底,含笑道:“夫人来看我了。”

    万阳看着燕思空的眼神极为复杂,她低声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看不看得懂,又有何妨?”燕思空忍着鞭伤,慢慢爬到了铁栏前,“夫人可带了伤药。”

    万阳从携带的木篮中拿出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她皱眉看着燕思空:“你……伤得可重?”

    “皮肉伤,没有大碍。”

    万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这是嬷嬷熬的汤药,还有一些你平时喜欢吃的菜。”

    “多谢夫人。”燕思空也不客气,捧着碗吃了起来。

    万阳看着燕思空狼吞虎咽,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欲言又止,最后,她扭头看向一旁的狱卒:“你,出去。”

    “殿下,探视人犯时,小的是要……”

    “本公主探望我的夫君,谁准你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万阳杏目一瞪,“滚出去!”

    “殿、殿下……”

    “怎么,你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吗?”万阳大声道,“孟铎若有异议,叫他自己来找我。”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下去!”狱卒惶恐地退了出去。

    燕思空也放下了碗筷,正色道:“殿下,阉党已经完了,此时是清算之时,正好能将封家的冤案尽数推给谢忠仁,倘若陛下有意为封家平反,这就是我与封野谈判的最大筹码,我必须尽快从这里出去啊。”

    万阳低声说:“我知道,我明日就会进宫去求父皇,但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请说。”

    “你为何要帮我表哥?”

    燕思空毫不犹豫道:“我是大晟臣子,平定内乱,为君分忧,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不信!”万阳厉声道,“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糊弄我,我与你成婚三载,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无利不起早,谁知道你又在为自己谋划什么。”

    燕思空笑道:“若我能说降封野,那可是立下重功一件,不仅能令我免除罪责,还能令陛下对我更加赏识。况且……”他诚恳说道,“封野是你的表哥,我怎忍心见你受此煎熬。”

    万阳心头一颤,她定定地看着燕思空,明眸闪动,显然十分动容。

    燕思空一拱手:“一切就拜托殿下了,赵傅义将军亦会举荐我出兵平叛,陛下此时为阉党一事劳心劳力,无暇顾及我,只要陛下心一软,此事可成。”

    万阳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多谢殿下。”

    万阳收拾起碗筷,迟疑地说道:“你……好好养伤。”说完低下头,拿起木篮,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