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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二百零八章刻下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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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只看见那漫天飞舞的花瓣。 只有他,看到了镌刻于其上的,极其细小的四个小字:

    “无毒,有毒。”

    无毒,便是有毒。

    反之,有毒,也是无毒。

    无心,便是有心。

    也反之,有心,也是无心。

    每一片啊,那每一片里,都有她用细细金簪,刻下的担忧,与牵挂。

    花无毒。

    花有毒。

    花是毒药,花,亦是解药。

    全看那篮子里,装的是好心,还是恶念。

    “慈儿……”

    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秦程言阖上了双眼,任冷寒的风,拂过鬓角眉梢,带走那满怀的无奈。

    他这一份爱,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无奈的。

    从知道她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爱。

    就算爱尽天下女子,唯她,他不能爱,也不可以爱,即使爱了,也没有任何的结果。

    所以,在最初的最初,他选择了利用,选择了伤害,选择了出卖,甚至选择了践踏。

    因为他不能输。

    因为他要的,是大秦的盛世繁华,是无数人的福祉。

    可是她呵,可是她,却偏偏如此愚蠢地,一次次飞蛾扑火般朝他奔来。

    终于。

    他们相爱。

    终于,他们开始习得如何在艰难与坎坷中,维系那份难得的温暖。

    分开、重聚、再分开、再重聚,他们一次次要想携手,却一次次遭到无情的破坏。

    他是人。

    他也会累。

    他也想放弃。

    尤其是当这份爱,沉重到足以将他压垮之时。

    他后退了。

    他犹豫了。

    他怯懦了。

    如果放弃,如果忘记,如果就当从未相遇,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他依然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君主。

    看起来,他仍然什么都没失去。

    他试过的。

    真试过的。

    可是试过之后的结果——

    是伤。

    一种没有人看得见,却一点点致命的伤。

    它不会即刻摧残你,而是慢慢地磨损你,耗尽你的心智,扭曲你的心灵,然后将你变成,一具没有任何感情的行尸走肉。

    能够活下去。

    却感觉不到自己在活着。

    只是年复一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所有机械的章程。

    唯一失去的,只有灵魂。

    其实,要做一个成功的帝王,没有灵魂,或许是最好的。

    没有灵魂,也就没有了牵挂,没有了羁绊,他活着,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目的——权利。

    牢牢地掌控权利,或者,福泽苍生,或者,碌碌无为,或者,涂炭河山。

    他想,他做得到的。

    真的做得到。

    去掉这最后一层顾忌,他不必再与黎凤妍周旋,不必再担心那个潜在的幽灵帝国,不必再担心她的安危,全心全意,图成霸业。

    他将彻底变成,一个没有弱点的男人,一个让世界窒息的男人,一个让所有人,望而生畏,让所有生灵,都俯首称臣的霸主。

    可是。

    当死亡的阴影,每每笼罩她的时刻,他就开始胆颤心惊。

    他总是能敏锐地觉察到那股强烈的痛楚——毁灭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另一个自己。

    作为一个人的秦程言。

    他也曾善良,也曾单纯,也曾深深向往这个世界上的光明。

    他熟谙阴谋,却也同样憎恶那种**的气息。

    就算仅仅只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份纯净和光明,被彻底地覆灭。

    如果光明覆灭了,他所努力维系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令他眷恋的温暖,那么他所谓的胜利,又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所以。

    当浑身鲜血的她,从他面前走过的刹那,他已然决定。

    莫玉慈,我要保护你。

    倾我所有,保护你。

    也保护——我自己。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冷酷多么黑暗,我都会保护我掌中的那丝光明,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光明——

    这就是,我的爱,这就是,我的承诺。

    这就是,你之于其他女子,对我的不同,对我的非比寻常。

    只是慈儿,在这之前,我还有一段,非常艰辛,非常痛苦的路要走。

    我忍辱负重,我步步为营,甚至仍然要以伤害你为代价,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你身边,向整个世界,亮出我磨砺许久的利刃,为你而战。

    只为你,而战。

    黑暗深处。

    秦程言静静地凝视着池中那个小小的人影。

    冰寒眸底,极缓极慢地漾起一丝浅淡笑漪。

    他想,他终于找到了。

    他期待多时的同盟。

    虽然,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虽然,他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莫玉恒,你将是我的希望,也会是她的希望。

    倘若,我在这条漫长而黑暗的道路上死去,那么,你一定可以替代我,替代我守护她,替代我拯救她。

    靠你了。

    在莫玉恒濒临绝境的刹那,他抬起右手,一缕气劲射出,隔着虚空,没入莫玉恒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暖流,让莫玉恒浑身一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自然加大了手上动作的幅度,然后,他惊异地发现,身周的水,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冷,而他的四肢,也开始行动自如。

    转过身子,莫玉恒飞快地朝岸边游去,却在上岸的梯边停住。

    “如果,你的姐姐掉入这水中,你会怎么做?”

    那个男人的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就像魔咒一般,禁锢得他不能动弹。

    转头看了看那幽光浮动的池水,莫玉恒眼中,无声滑过丝坚决。

    他已经品尝过那种刺骨的冰寒与绝望,他不要姐姐再去尝。

    他沉默着,然后义无反顾地,转头朝着更黑暗处游去。

    即使他知道,或许自己会死在这池子里。

    即使他知道,或许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他不后悔。

    因为姐姐的呵护和温暖,是他在这个黑暗世间,唯一留恋的东西。

    他没有父亲母亲,没有亲人朋友,从小四处飘零,受尽白眼。

    终于有一天,有个温柔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握起他的手,目光清澈,容颜静好:“跟着我,有饭吃。”

    他需要的理由很简单。

    活下去。

    再有那么一丝丝温暖。

    那就足够了,那就值得他付出所有。

    再度爬上岸时,莫玉恒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立于石阶上,默然不语的男人。

    “我没死。”

    这是他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你没死,”对方的嗓音,还是那般寒冷,“只是因为,运气还不坏。”

    莫玉恒抬起头,目光凶狠地瞪着他,就像一只负伤的野狼。

    “你恨我?”男子薄薄的唇角勾起,“有多恨?”

    没有回答,男孩儿抬起手,用一个指头,对准他的胸膛。

    秦程言伸手,只轻轻一捏,那根手指,应声而断。

    “嗷——”地一声,莫玉恒张嘴痛呼,却被对方那狠绝的眼神,封住了后面那些脱口将出的谩骂。

    “你将来来面对的,是比我凶残万倍的敌人,倘若,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去守护你的姐姐?”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去守护你的姐姐?

    莫玉恒怔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冷漠,却又高深莫测的男人。

    从他那双深冽的黑眸中,他隐约体会到一种强烈的,压抑的悲伤与无奈。

    他的这些话,与其在说他,不如是在说自己。

    莫玉恒张张嘴,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成长,就在这种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悄然到来。

    从小多经磨难,他本就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而这短短数个时辰的经历,生与死的绝对煎熬,又让他更加地体悟到,生存的凝重,与艰难。

    两个男人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开始他们之间,第一次全新的认识。

    “拿着。”

    薄锐寒光,划破沉暗,莫玉恒低头看时,却见手中多了柄寒气逼人的短剑。

    “回到她身边,保护她,若是有人敢伤她,就拔出你的剑,杀。”

    赫然瞪大双眼,莫玉恒屏住了呼吸。

    “不敢?”

    “不,”出乎秦程言意料地,面前这个男孩子,给出一个让他震撼的答案,“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

    良久的沉寂后,秦程言极缓极慢地吐出一句话:“也杀……但前提是,你能……杀得了我……”

    厚重的石门缓缓升起,微淡的亮光透进,莫玉恒不由眯了眯双眼,随即默然地跟在秦程言的身后,走向外面的世界。

    仅仅只是数个时辰,这个年幼的孩子,却似乎长大了十岁,他的目光里,少了顽劣,添了坚韧,少了跳荡,添了沉静。

    在明泰宫的门口,他们默然分手,就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迈下石阶的刹那,莫玉恒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地掖进了袖中。

    将一切收于眼底,秦程言双瞳深凝,就仿佛悬崖底浩瀚的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隐蕴着无穷无尽的波涛。

    “四哥!”在门外眼巴巴等了多时的秦程昕,顿时撒着欢儿跑了过来,一把攀住秦程言的手腕,嘟起小嘴道,“四哥你不公平!”

    轻轻地,秦程言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我们走。”

    “去哪儿啊?”秦程昕满脸不解。

    “乾元殿。”

    “可是,御宴已经散场了啊。”

    秦程言不答话,仍是稳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