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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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离尽量快速地将围捕过程中的所有细节都讲了一遍,用词精准而简练,然而即便如此,时间还是过去了半分钟以上。

    还剩四分半。

    平时随便走个神聊个天就倏忽而过的短暂时间,在这个时候却连每一秒钟都显得弥足珍贵。

    陈季晨鬓边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他却一动不动,连分心擦一下的余裕都没有。李非鱼垂眼看着他,脑中却在思索陆离刚刚的话语。

    顾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他打开邮件附件,余成言打包发来的资料正躺在里面,从王鹏章出生到死亡,事无巨细地罗列了好几页,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将无关紧要的部分尽数筛出去,只留下对于王鹏章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以及与此相关的数字和时间。

    半分钟后,他抬起了头,对着等待指令的陆离说道:“030511。”

    他做不到推算人心,便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所有关键的数字组合都拿过来一个一个尝试。最初的这串数字正是王鹏章高三时期的学号,三年五班十一号,在此之前,他是个贫困却聪慧的普通学生,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在此之后,他却变成了个行走在不归路上的犯罪者。

    因为紧张,陆离的手在抬起来的时候有点发抖,但落下的动作却很稳,他飞快地输入了这六位数字,密码错误的提示紧接着闪出。

    “不是!”他声音紧绷,心中隐隐的期待似乎发出了一点短促的破裂声。

    顾行继续道:“081229。”

    据警方的详细调查,综合考虑王鹏章的履历和行踪,在这个日子里发生过的一起命案很可能与他有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杀人。

    陆离深吸一口气:“还是不对!”

    顾行抿了下嘴唇,如果这都不算对王鹏章最重要的一串数字,那么他最看重的又会是什么?总不能和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一样拿心上人的生日当密码吧!

    又是一分钟过去。

    两人尝试了许多种数字组合,包括王鹏章爷爷的生辰和忌日,也包括每一次犯罪或者教唆犯罪的时间,甚至还有今天的日期,但出乎意料的,每一种都不对。

    “咔嗒”一声,陈季晨将显示时间的倒计时显示器卸了下来,背后几根导线摇摇欲坠地连着炸弹的本体,露出了大块的空间,也给人更多操作的余地。

    李非鱼也在这时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陆离,那部手机是新是旧?帮我查它的购买和激活时间!”

    虽然无法解锁界面进入手机系统,但有些手机在背面还会有一些序列号之类的编码,可以让机主通过官网查询设备的基础信息。

    片刻后,庄恬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余成言:“一周前!购买和激活时同一天!”也不知陆离是让谁联系上了他,在他说话的同时,背景里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仍旧在响个不停。

    庄恬立刻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见李非鱼又陷入了思考,她稍稍一错眼,但就在这时,正巧瞧见陈季晨在试图拆卸炸弹上的其他部件。

    她面色陡然一僵,手脚瞬间就冰冷了下来,连忙大叫:“别动!”

    陈季晨的动作反射性地停止,愕然看向庄恬:“怎么回事?”

    却见她脸色惨白得像是个活鬼,一双大眼睛差点就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说不准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许就是某一瞬间的直觉让她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又或者是……

    电光石火之间,她盯着陈季晨侧身的剪影,突然就明白那种直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她猛地抽了口凉气:“我师父!”

    她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快速地说:“我师父当年拆的就是个自制炸弹,两层引爆电路,他全都拆掉了,但最后拆解炸弹的时候,却触动了制造者设置的最后一道陷阱……”

    听到这里,陈季晨也想起来了四年前老队长的死因:“换能器……压力触发引爆!”

    非常简单的一种触发方式,也很容易解除,但前提是要知道它的存在,否则,它随时都可能变成潜伏得最深最隐蔽的毒蛇,专门等着在“一切结束”、人们心情松懈下来的时候探出头来,咬上最为致命的一口。

    陈季晨谨慎地将手电挪近,透过另一道狭窄的缝隙再次观察炸弹内部的结构,果然在之前看不到的地方似乎存在着一点异常的阴影,依旧模糊微小得难以辨别,却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倒计时还有两分钟,如果操作空间足够大,也许还可以争取一下,但如果附近的结构不能随意拆卸,那么拆除炸弹所需的时间必定要更多。

    来不及了!

    陈季晨心里冒出这几个字,他终于停下手,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小庄,顾队,你们先出去吧!”

    这句话如同死刑宣判,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庄恬攥紧手心,娃娃似的小圆脸上闪过一丝深沉的哀痛,艰难道:“陈队,还有没有别的……”虽然这样问了,但她心里早已清楚,没有别的办法,除非在剩下的最后两分钟里,他们能够如有神助地找到正确的密码——百万种可能性之中唯一正确的那一个密码。

    顾行视线环过四周,从门口翘首企盼的众人脸上移开,落到庄恬身上:“能做的你都做了,出去吧。”见她还在犹豫,他眉眼一肃:“立刻离开!这是命令!”

    或许是他能够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

    庄恬愣了。她应该是意识到了顾行话中的涵义,表情越来越纠结,勉强忍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哇”一声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她最后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拿袖子捂住脸转身就跑,像是生怕一个停顿就会改变主意折回去一般。

    李非鱼紧紧抓着顾行的手,声音依旧镇定,但其中又似乎多了一丝凛冽的气息,仍旧在平静地与电话另一端的陆离说话:“试试这个,920517。”

    顾行微微怔住,这串数字,是李非鱼自己的生日。

    陆离很快道:“不对!”

    李非鱼继续道:“再试我被绑架的那天!”

    陆离:“试过了,也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紧绷滞涩,顾行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但谁都没有把这种已经一触即发的情绪释放出来,仿佛任何多余的动静都会加速时间的流逝。

    李非鱼也沉默下来。

    伤势让她的颅腔之内昏沉疼痛,但她仍在快速地思考,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然后又收束到最终的一点。她能够感觉到,她所要寻找的答案就在那里,只不过通往那里的路途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节点。

    会是什么呢?

    新买的手机无疑是专门为这场绑架准备的,也就是说,密码的设置必定是在一周前购买手机到王鹏章死前这七天之内进行的。而在一个不存在一次性手机的地区,为了作案购买新手机而不是新的电话卡这件事本身也很特别,说明他买手机并不仅仅是为了抹去线索,还存在一定的仪式性的意义,就好像有些人在自杀之前会精心梳妆打扮一样。既然如此,那么给如此具有仪式性意味的手机设置的密码,必定也不会是普通的数字排列组合或者久远的纪念日,应该会和这一次的案件有关。

    可如此一来,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这个案子还没有最终结束,无论是赎金还是其他的目标,王鹏章都没有最终拿到手,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东西是让他念念不忘呢?

    李非鱼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在整场案件中作为“关键道具”而具有象征意味的她自己。毕竟,又有什么比一个代表着正义和法律的警方人员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让王鹏章那种自大的疯子兴奋的呢?

    但密码并不是她的生日或者被绑架的日期与时间……

    “剩下的,与我有关的六位数字……”李非鱼喃喃道,愈发用力地抓紧了顾行的手。

    还有最后一分半。

    看着所剩无几的时间,她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如果顾行不走,那么最后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扑到地上,才能用身体挡住爆炸的冲击,又或者她应该冲出去多远,才能让他在爆炸的余波中活下来……

    这个念头像是雨后的野草,一出现就疯狂地蔓延开来,让她脑中开始有些混乱,原本条分理析的思路一下子散逸开来,许多个零碎的场景在同一时间蜂拥而至。

    李非鱼手心开始渗出冷汗,她正试图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却从那些破碎凌乱的记忆中捕捉到了一个画面——她被绑在椅子上,一字一字平板地念着自己的警号。

    六位的警号!

    还有什么能和这个数字一样具有讽刺意味,能够完美地彰显王鹏章的胜利呢!

    李非鱼猛地抓住手机,大声道:“我的警号!密码是我的警号!”

    三秒钟之后,电话对面传来陆离因为激动而有些变了调子的声音:“成功了!手机解锁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显示器上的数字终于从分钟变成了秒数的倒计时。

    59秒。

    陆离呼吸急促,声线微微颤抖:“找到控制软件了!”

    新买的手机上应用软件并不多,只有一个具备编写指令远程控制其他设备的功能,此时正在后台运行中,似乎是王鹏章在死前正准备进行编辑。陆离立刻点开,旁边的同事和余成言的通话始终没有断开,连忙将电话举到他耳边。

    噼啪作响的键盘敲击声停了下来,一片寂静中,余成言冷冽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响起。

    陆离恨不得将所有脑细胞全都调用起来,连一个字符也不敢漏听,他指尖渗出的汗水沾在屏幕上,光线的折射让上面输入的指令变得模糊难辨,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输错,而时间仍在不停流逝,一旦错误,他很可能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极为漫长,却又短暂得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他终于把余成言口述的指令输入完毕,用力按下了回车。

    21秒。

    显示器上的时间跳到了21秒,陈季晨露出了歉意的表情,默默后退了几步。李非鱼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但双腿已经紧绷了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向无人之处冲出去。

    她最后握了一下顾行的手,两个人的手一样的冰冷。

    但下一秒,倒计时没有再改变。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固住了,连同每一个人的呼吸与思维。

    礼拜堂中的三个人脑子里都空了一拍,才发现倒计时在悄无声息之间增加了60分钟,不仅如此,每隔一会,那个时间就变得更长一些,等李非鱼终于把噎在胸口的那口浊气长长吐出来,倒计时已经变成了三个小时。

    她全身都有些僵硬,但僵硬之下,却又觉得虚软得快要坐不住。好半天,她才恍惚地扭过头去,用一种做梦似的语气笑了:“再这么加下去,我觉得我能戴着它活到九十岁……”

    顾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用力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