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封刀 > 楔子

楔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七月流火,落叶纷飞。

    南地多水乡,然而时节已过,莲叶接天的盛景如今也只剩满目破败,野渡素来萧条,今日却破天荒有了客来。

    客人着一身黑色斗篷,兜帽掩住了大半张脸,他脚下是一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舟,连个草棚也没有。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三个时辰,从日暮西垂到月上中天,脚下仿佛生了根,动也未动。又过了一会儿,微凉的风吹过,伴随着落叶被踩过的声响,一人身着夜行衣,踏着荒草萋萋的小路由远及近。

    未到近前,他先躬身行了大礼:“属下来迟,劳尊主久候。”

    “惊寒关战事方告一段落,兼路途遥远,非你之过。”斗篷客挥手示意他上前,声音有些沙哑:“不过,带了尾巴来,这便是大错了。”

    夜行人闻言大惊,他一路奔波心神难免松懈,竟不知何时被人尾随至此。心念一转,内力聚于耳目,便探清身后野林有不下十人潜行暗动之声。

    “属下该死,请尊主……”

    “他们想动手,估计我得派人到狗肚子里才能找到你的骨头。”斗篷客嗤笑一声,转头看去,只见水花泛起,一艘小船由远至近,上面站了两人,一人灰袍披发恭侍在后,一人白衣玉冠立于船头。

    白衣人双手捧着一个长条锦盒,面如圭璧,笑如清风:“惜微,十年不见,你身量见高,脾气也见长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谁还没个不讲理的时候?”斗篷客一挥衣袖,小舟无声划过水面,涟漪还没荡开两圈,他已经落在那白衣人身后,回手按住灰袍男子腰间佩刀,讥讽道:“关公面前莫耍大刀,当心砸了自己的脚。”

    灰袍男子瞳孔一缩,瞥见白衣人侧头不悦的眼神,缓缓松手,全身依然紧绷。

    “功底还不错,反应却不行,他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就调教出这么一群……”斗篷客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词,“绣花枕头。”

    白衣人轻咳一声:“掠影卫多是携艺入门,统领也只司任务刑罚之事,你这话委实冤枉他。”

    “子玉兄,你日理万机,何必多言多语浪费时间?”一阵微风拂过,凉气入骨,衬得斗篷客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隐现的寒意,“你找我,有何事?”

    “掠影卫在惊寒关发现了你的手下,本来以为他是敌军余孽的耳目。”白衣人不为他的杀气所动,淡淡解释着来龙去脉:“一番跟踪调查后知道此人是为了掠影统领而来……掠影卫虽然闻名天下,但每个人的身份都是隐秘,更何况统领?我想来想去,这世上能知道他身份,又如此关注的人,也就只剩下你了。”

    兜帽下的嘴角轻轻一扯:“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很失望?”

    白衣人摇了摇头,手掌抚过锦盒上的飞鹭刻纹:“也许曾经如此,但现在……惜微,知道你活着,我很高兴,至少不会梦见他对我发怒的样子。”

    斗篷客的身形一滞,他的目光落在锦盒上,声音愈发哑了:“……你,什么意思?”

    “月前,北方蛮族进犯惊寒关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不然也不会派人前去探查。”扫了一眼码头上被自己下属围住的夜行者,白衣人语气渐渐低沉,“惊寒关是北疆重地,一旦破关便与国门大敞无异,然而蛮族蓄谋已久,此番……”

    “楚子玉,回答我的问题!”袍袖一挥,兜帽被劲风掀开,斗篷客的真容露在月光下,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细眉杏眼,发如泼墨,生得一副好皮相。可他将薄唇抿成一线,眉眼微敛,看着就是锋芒将出的模样,咄咄逼人到极致。

    大楚皇室以国为姓,今上少年登基,改革变法,重整军政民生。新法已渐渐推行,百姓们怒骂有之,称赞有之,但哪怕黄口小儿也知这位敢易祖宗法的皇帝姓楚名珣,字子玉。

    被无礼打断,天子不恼不怒,只继续说了下去:“守将战死,战事告急,朝中也有食古不化的老臣与我角力,我便下密令掠影卫先行奔赴惊寒关,准便宜行事。”

    江湖与朝野泾渭分明,官府对武林之事尚留一线,侠也不以武犯禁涉法,是故维持了这些年来朝廷与武林之间微妙的关系。

    但掠影卫是一个例外。

    自古朝代更迭,江山易主之事多不胜数。大楚至今不过三代而传,高祖起于行伍,对民间之事知之甚详,遂在立国登基之后暗召武林高手组成暗卫,封名“掠影”,迄今已六十载有余。

    先帝生性绵软,不满掠影卫手段,对其进行裁撤,一度弃之不用。可是今上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复立掠影,重新招纳暗探和杀手,为自己打造了最锋利的刀。

    悬在他敌人颈上,随时会落下的刀。

    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藏匿何处,更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楚珣抚摸锦盒的手越来越慢,他轻声道:“我让他们不计代价守住惊寒关,可我没想到这代价……

    “蛮族势强,关内有奸细暗通曲款,一百七十八名掠影卫,不过十日便折损过半……最后在三日前兵临城下之际,他潜入蛮人后帐,刺杀了首领胡塔尔。”

    重军所在,潜伏本就惊险万分,何况是刺杀了敌军主帅后,暴露在千军万马之中?

    冷风像毒蛇窜进了后背,他听见楚珣的声音越来越轻:“战后,掠影卫们翻遍了每一具尸体,可惜大多都已经残破不堪,难以辨认……”

    “闭嘴……”

    “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他,被万箭钉在山壁上,全身无一处完好,只有手里紧握的惊鸿刀。”

    “我让你闭嘴——”

    一声爆喝,斗篷客一掌劈向楚珣面门,灰袍男子赶紧提刀迎上,肉掌与刀刃相撞,不仅皮肉无损,还发出了金石碰撞的锐响,不待惊愕,斗篷客竖掌而下,那四指宽的长刀竟然被他以血肉之身生生劈成了两截!

    刀刃断裂,掌锋去势未绝,斗篷客那只手如白鹭点水掠过,指间顺势拈住一截断刃,转瞬已贴上楚珣咽喉,而剩下连着把柄的那一半断刀却这才落地。

    灰袍男子目光一凛,挥手就要示意岸上的手下包围过来,却听楚珣微微一笑:“好功夫,这一式‘拈花’的造诣,已经不比师父差了。”

    斗篷客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是啊,他向来一言九鼎,可惜……人算,怎么比得过老天?”楚珣缓缓推开刀刃,抬手将锦盒扔到他怀里,“他曾说过要把项上人头留着等你来取,可如今已经万箭穿心,尸骨就地火化安葬,只剩下这把惊鸿……由我替他带给你。

    “楚惜微,昔年种种,是非恩怨,到如今……都了结了。”

    言罢,他忽然出了手,并指如锋疾点楚惜微身前大穴,楚惜微正值心神大乱之际,猝不及防被他一指点中肩头,仿佛一道内力在骨肉间炸开,他脸色一白,整个人倒退回了那艘飘摇小舟,捏着锦盒的手指咔咔作响,语气森寒,“惊雷。”

    “你我同出一门,这十年来我与师父朝夕相处,没道理比不上你。”楚珣负手而立,面上依然端得一派君子如玉,“长夜将明,我是时候回宫了……但愿从此之后,山水不相逢。”

    水花泛起,波光粼粼,小船如来时那样无声远去,码头上的暗卫也消失无踪,身着夜行服的手下顾不得察看伤势,飞身落在小舟一头,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请尊主责罚!”

    楚惜微没有管他,左手托着锦盒,右手去摸黄铜扣锁。他向来稳如磐石的身形有些晃动,手也抖得不成样子,好半天才把这个小小的扣锁打开,直到看见里面那把通体玄色的连鞘长刀时,他才恢复了平静。

    三尺长刀,二指来宽,刀鞘是玄黑色,上面镂刻着鸿雁振翼之态,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会挣脱铜铁扑入眼中。刀身却明如秋水,清亮似白露蒹葭,借月光映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无声无息,泪流满面。

    “我哭了……”他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湿漉漉的,“我竟然……还会哭啊。”

    眼泪被他粗鲁地抹掉,他扯了扯嘴角想要笑起来,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拿起这把刀,低低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能死呢?你明明说过,把命留着等我来取……我不准,你敢去死?”

    笑了半晌,他又呛了口气,咳嗽了好几声,喃喃低语:“师父……你怎么,会死呢?”

    他的下属跪在他身后,自然也看不见自己的尊主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神情。

    茫然无措,如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