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逢春 > 117.反转

117.反转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待看见床头的大红色新衣时, 目光一闪才有了焦距。

    门咚咚作响,外面的女声喜气洋洋。

    “逢春啊,快开门醒醒, 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西头儿请得人来了,等着给你化妆梳头呢。”

    赵逢春倏地笑了, 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无奈,是妥协,是落寞。

    高考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 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岁, 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 风吹的墙上的红对联簌簌作响, 院门口晃荡的红灯笼透着诡异的红光。

    赵逢春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 走出了房门, 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她的家。

    赵勇家嫌她家不吉利,会给他们家带来晦气,让赵逢春从邻居家里出嫁。

    都说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钱面前,什么习俗什么讲究都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 家里唯一的亲人却不在,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此时还躺在医院的爷爷。

    只是为了她能和赵勇能顺利结婚, 用赵勇家出的彩礼钱把欠他们的债给还了。

    赵逢春站在屋子门口, 透过院墙看向自己的家里, 空旷旷地没有一点喜气。

    她家住村东头儿,房子是十几年前盖得,楼房。

    那个时候都还穷,村子里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几家人盖了新房子也都是盖得平房,赵逢春家的楼房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直到现在赵逢春仍然还记得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儿们羡艳的目光。

    即便是后来大家都有钱了,陆陆续续地将房子翻新,盖楼房的也只是少数,赵逢春家的楼房还是很招眼。

    但是赵逢春家里怎么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打开大门,里面空旷旷的,像是好久没住人的样子,也就一侧的偏房看着还有点人气儿。

    整洁和破落并不矛盾,用一个“穷”字可以完美概括。

    楼房的门和窗户早就被砸烂了,现在正中的大门用几块木板挡着,窗子全部是空的,从院子里一眼可以看见屋子里整整齐齐堆着满满的麻袋。

    麻袋里装的是收下来的玉米、小麦、花生等农作物,但是没有一袋属于赵逢春他们。

    赵逢春和她爷爷就住在一侧原来准备作厨房用的小平房里,厨房则是在院子里简简单单搭了个灶台。

    楼房再破再不好,也没有人能容下他们去住。有一家提出来用楼房存放东西,接下来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楼房算是村子里的公共场地。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嫌房子里死过人不吉利,她连这个破家都没有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赵逢春和爷爷无处可去,就在她家后面荒废了的破房子里,刮风漏风,下雨漏雨,时不时还会从房顶上掉下一层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赵逢春盖着条劣质的红绸被子,噩梦惊醒,满身都是红,年幼的她还以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红色!

    *

    本该是高三最紧张的一段时间,爷爷却突然病倒,爷孙俩相依为命,赵逢春不得不离开学校回到家里照顾病重的至亲。

    多年前赵逢春的爸爸说走就走了,却给家里留下了一屁股债,几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债主。

    债务缠身,赵逢春的爷爷当了大半辈子的教书先生,临老退休了却开始冒着高龄跟着村里的建筑工队当小工。

    可是欠得实在是太多了,她爷爷搬砖提泥累死累活,节衣缩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来的钱都用来还债了,这样窘迫的生活过了快十年都还没还清。

    村里人多重男轻女,养儿防老,养女无用,认为女孩子家家的识个字不当文盲就得了,没必要花钱供她上学。

    像赵逢春这样的小姑娘早就自愿非自愿地辍学外出打工挣钱了,债主们自然冷嘲热讽过,但是赵逢春的爷爷说什么也要供赵逢春上学。

    爷爷说,不求别的,只求她将来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赵逢春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厚望,努力读书,立志考上大学将来挣大钱还了债,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是还没高考呢,爷爷病来如山倒,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没了,还要帮老人治病,赵逢春一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难不成抛下重病的亲人不管不顾,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杀了赵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里的人来讨债的时候,赵勇拦住了,说钱都他还。

    非亲非故,赵勇凭什么帮她还?一个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顾不住的人,他又哪里来钱帮她还呢?

    只有一个办法,赵逢春嫁给他。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结婚,赵逢春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要紧,办场婚礼喝喝喜酒,结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认。

    眼看赵逢春家里这样没法儿还钱了,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那些人就纷纷派自己家里的女人到赵逢春这里游说:赵勇人老实心眼儿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桩婚事……

    但是赵勇有个厉害的妈,他爸怕老婆,他妈当家。只要他妈说一声不,这桩婚事就铁定不成。

    村子里的女孩儿年纪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门说媒。

    单论个人的条件,赵逢春样貌学历在村子里样样不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登门——她家的情况太糟了。

    那天赵勇提出来不让她考大学,赵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犹豫地地就答应了:“反正我还要呆在家里照顾爷爷,也没时间学习。”

    债主步步紧逼,赵勇的妈妈提出来那样的条件,赵逢春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赵勇家承诺帮赵逢春还债,并且给她爷爷看病,赵逢春点头了。

    这场婚礼,赵逢春其他什么都没要。

    现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车有房,家里什么现代化工具都备上,彩礼钱也要狠狠敲上一笔。

    买车子的钱、盖房子的钱、彩礼钱……林林总总算起来娶个媳妇也得不少钱,娶赵逢春虽然要还债治病,但是她什么都不要,不用盖房子也不用买车子,进门后因为钱的事还能拿捏得住她,赵勇的母亲一合计,是笔好买卖。

    村子里有什么话都传得特别快,当赵勇母亲的话传进赵逢春耳朵里的时候,赵逢春想了想,的确,是笔好买卖。

    她把自己给卖了。

    *

    答应赵勇之后,心死了,赵逢春留在家里照顾爷爷,没有再回学校。

    当初走得急,赵逢春的书本和复习资料全部在学校里没带,她就真的没再碰过书。

    赵逢春迟迟不回学校,家里也没个电话,班主任打到了邻居家里。

    赵逢春提出来不上了,老师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后赵逢春还是说她不上了,老师生气地挂了电话。

    没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从县城来她家里了,知道了她家的情况,虽然可惜,但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赵逢春把她留在学校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送了过来。

    老师临走前拍了拍赵逢春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时候来找我拿准考证。”

    人骗不了自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赵逢春总忍不住拿出书来翻一翻,拿出题来做一做。

    赵丽见了,告诉了她妈妈,赵勇的母亲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闹到爷爷面前,赵逢春刚刚复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灭。

    高考前夕,赵逢春心里还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参加了高考。

    梦里是真的,她碰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可怕的男人。

    她听到别人喊他“陆先生”,那个姓陆的男人,自此成了赵逢春的噩梦。

    那天赵逢春在医院睡着后,那个男人果然准时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学校参加考试,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里,晚上送她去医院上药,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过考完后赵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

    虽然后来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见一点先前的暴戾,但赵逢春还是怕他。

    男人掏枪时轻轻吐了几个字,赵逢春其实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赵树林的家属,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到了家里,赵逢春没有钥匙,陆远帆跳墙进去从里面开了门,又帮忙赵逢春把他爷爷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动静惊扰了邻居夫妇,还以为是小偷,出来看到今天本该是新娘的赵逢春在这里都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