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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一章 二桃杀三士(二)

作者:被ko格斗家元元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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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壮气直冲牛斗,乡心倒挂扬州。四海无家,苍生没眼,拄破了英雄笑口。自小豪门惯使酒,偌大的烟花不放愁。庭槐吹暮秋。”

    遵礼扮作白衣少侠,舞动宝剑,在戏台上独唱《南柯一梦》的《侠概》。

    坐中的妃嫔们看得颜色绯红,情花根种,只是皇帝在场,不敢放肆。

    皇帝也佩着一口好剑,独自一座,对着遵礼,微微颔首。遵礼舞动的不过是一口装饰华丽的木剑,皇帝佩的剑才是天下第一口神剑宇宙锋。

    花落落陪坐在皇帝身边,这是皇帝口谕。她略施装扮,容色便焕如妙法莲花,立时夺走了三宫六院一切世间绝色的光芒。

    在皇帝的邻席,是鹦鹉国的正使狮无名和副使樊有解。瑶小妖等梨园弟子在戏台后候场。柳子越和苏芃是商贾,没有进宫的权利。

    樊无解如今仍以凡人身示现,却双目神光闪烁,如有霞飞。在画中他度劫十日,借魔难成就,入了下层元婴。又经三月温养,稳固不退。

    皇宫的戏园中再没有一个火铳手,妃嫔们都是温室的花朵儿。倒是伺候的二十四个太监皆修炼葵花宝典有成,达到了“每饭必思君,物性固莫移”的至高境界,与“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境界难非轩轾,离炼气士的门槛只差一步,也是永远的一步。

    皇帝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尤其雄壮威猛的凡人,然而终究是一个凡人。

    “就是闲玩,陛下也剑不离身。奴家心中害怕,何不命太监们收起?”花落落劝说,她这几声温言胜过千年老狐,每个字都媚入骨髓。便是情根已断的太监们听了,也不由受她蛊惑,不待皇帝之命,托着金盘,上前收剑。

    皇帝头也不抬,剑鞘已虚,神锋停在空中。第一个凑过来的,身负葵花宝典至高境界的丘太监,脑袋就搬家了。丘太监的血溅到我的靴子上,我拿过一块苏绣手帕,擦了擦靴子。

    余下的太监从花落落的媚术中猛醒,纷纷跪下磕头请死。

    新入宫的妃子们尖叫起来;久入宫的妃子多半看惯了皇帝把人命当草菅,仍旧磕着瓜子,吹着燕窝粥。

    皇帝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响,全宫都静了下来,能听到我擦靴子的声音。

    众人都尴尬地看我,我也没有擦下去的兴致了。

    “戏甚好,不必停。”皇帝向花落落笑道,“这剑是我宇宙国本,不可离之须臾。美人不要害怕,你会习惯的。”

    他揩了下花落落玉啄般的脖子,手指探到脖子后面的衣襟之下。

    花落落转身,去取鹦鹉国上贡给宇宙王朝的鹦鹉牌月饼,笑道,“瞧那些太监们死猫一样,怪可怜的。奴家求陛下赦免他们的罪过,这些月饼赏赐他们吧。”

    “敝国的月饼行销西荒,食客们都是要提前三年预购的。”我信口胡诌,其实是柳子越从帝都点心铺买来的,月饼上用模子刻了鹦鹉而已。

    皇帝一挥手,太监们谢恩,领月饼下去分食。宇宙锋又收回了皇帝的剑鞘,仍不离身。

    众太监看花落落得宠,交口接耳都赞美这月饼犹如醍醐般滋味。我只有冷笑。

    我和樊无解相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三十年过去,一切事物皆蜕去了灵异,这阵里的剑灵和剑也已经分离。原来念随心现的剑,如今宇宙锋却要随身佩带。他的出剑之快固然是一切凡人望尘莫及,但不再是运使本身,而更像是在挪移一件异物。这样的破绽在远高于凡人的修真者眼里,会无限放大。然而也是凡人道行的我们能抓住吗?

    我仍要设法分离剑灵和剑:

    樊无解证得元婴,不再受剑灵控制。他有宇宙锋的契约,又有独孤掌门密授的摄剑术,和剑灵同能操控这把剑,不分先后。两相抵消,只要不让剑灵控剑即是。剑灵不敢杀死樊无解,而我们尽可以杀死剑灵,再行拿剑祭炼。只要把宇宙锋从剑灵手里移到一个中立的地方,我们就是大优。

    《南柯一梦》唱毕,皇帝命会仙班上演一旬前领排的新戏,赞美剑灵武勋神威的《宇宙皇帝破阵乐》:

    戏班的武生武旦武净们,翻着筋斗轮番上场,分别扮作三十年前四大宗门的头面人物。文祺饰演英姿勃发的皇帝剑灵,一剑砍死了祁官扮的妖猴德健,一剑砍死了瑶小妖扮的文侯,又一剑砍死了小丑吉祥扮的观水、一剑砍死了祯泰扮的龙虎宗守一祖师、又一剑砍死了天福扮的宇文拔都、最后一剑砍死了天禄扮的顾天池。

    全戏台血光四溅,众人扮尸体纷纷跌倒装死,独剩下台上神情木然的文祺。在场的妃嫔们个个面无人色,但不得不承顺剑灵皇帝,莺莺燕燕地娇笑,场面甚是毛骨悚然。

    剑灵皇帝拍掌,狂笑起来,它在一件缀满璎珞宝珠的宫衣上挥毫:“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皇城侍君王。”

    一下掷御笔的宫衣给文祺,剑灵转向我道:“鹦鹉国的落花与文祺俱美。狮无名大使,回禀你们国主:这两位美人就此留下,一并侍奉本皇帝。”

    花落落也笑,笑中俱是霜剑。

    我轻拈着狮子脸上的胡须,面现难色,道:

    “皇帝陛下你的武功固然彪炳,但德政恐怕是蔑然无存:

    这一路出使,我见到中土的光景远不如三十年前。昔年的灵脉生计一律停用,百姓弃铜牛而用牲畜、宫殿废傀儡而割阉人。奸商、贪官横行霸道。乏暖乏食,路有冻骨饿骨。卖儿卖女,人无朝夕之安。单这御苑里,就有多少贫苦人家卖进来的姑娘。你还垂涎小国的国宝,任意充入自己的后宫。内政外交,真是无一是处。

    剑灵,你以为只靠着宇宙锋和那些火铳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江山永固吗?你的迷梦在今天终结了!”

    樊无解也振身而起,向宇宙锋喝道:“剑灵,你还记得剑宗的各位祖师吗!你自恃神剑第一,却连在戏里都不敢提及我家云祖的名字,你的心何虚也!”

    《破阵乐》里的确没有出现云祖师挨剑灵的剑,但星宗的任祖师也没登场出场。我倒想,大概是剑灵没有见过这二位吧。

    他把易容的妆抹去,显出樊无解本来面目。

    全场寂然。众太监妃嫔皆战栗不止,单是耳朵里过一遍我们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便是灭九族的大罪。

    剑灵熟视樊无解良久,缓缓道:“你好像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是剑宗,天下的道士都被我杀绝了!哪里有剑宗!你们两人是疯了,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你们两个外国人!——不过,即便是疯子,也要凌迟。来人,把两人拖进死牢,拷打出主使,然后凌迟示众!”

    二十三太监葵花宝典练至绝顶的太监,如同鬼魅,扑向了我和樊无解。

    我悲悯地向剑灵道,“剑灵啊,你曾经是高处的元婴,朝夕与大道作伴。可叹竟已经堕落沉迷至此,再难挽救了。”

    然后,我打了个响指。

    从二十三太监的胸腔爆出二十三团腥气的血雾。在他们吃的月饼里,我伏下了芥子大小的定时霹雳雷火弹。二十三太监一招未发,皆死。

    美中不足,就是他们的血溅在狮无名的皮囊上,害我的衣服要洗老多遍。

    众妃嫔像逃避恶鬼一样逃避我,四散而逃。皇帝的积威让她们听话,我的霹雳雷火弹让她们听不懂皇帝的话。

    再没有人保护皇帝了,火铳队无法在片刻之内赶到。

    剑灵勃然大怒,光华直取我的首级:剑灵虽然迷失,宇宙锋依然是追蹑光阴的神剑,谁都无法在宇宙锋出剑后逃脱,我也不能。

    我睁大眼睛,冷看宇宙锋如何砍下我的大好头颅。

    宇宙锋停在了我之前的半空,不能前进分毫。

    樊无解挡住了我。他始终盯着剑灵的手,在宇宙锋的出剑之前就预判到了线路,拦对了方向。堂堂上层元婴的剑灵,道心迷失,竟然输给了下层元婴的预判,慢与了下层元婴的手脚。

    剑灵啊地一声大叫:“我想起来了!你是樊无解,你不是我的剑奴吗?怎么不听我的使令!你是原剑空,那个骗我出镇妖塔的原剑空,是你害得我道心迷失,你是魔,你一定是魔!”

    剑灵终于及时想了起来,如果这一剑刺死樊无解,剑灵自己也要同归于尽。

    樊无解是我的盾,连九转神剑都能克制的盾。他也把生死托付给了我,我敢赌剑灵刺不下这一剑。我没有辜负樊无解的托付。

    但回光返照的清醒,对剑灵来得太迟了。哒哒哒,哒哒哒,从江山美人阁的屋檐上传来连珠火铳的轰鸣。剑灵还木楞楞的手脚怎么躲得过音速的子弹林子,何况这连珠火铳是由当今武道第一人亲手操作,剑灵也尝了一遍樊无解吃过的苦头。

    血花在剑灵全身四溅。

    武神周佳随我们混进皇城,打死一组火铳手,得到一台连珠火铳,早在江山美人阁屋檐上潜伏。剑灵和二十四葵花宝典太监,无一人能感应到这巅峰武者。

    剑灵的一手一脚全被武神周佳操纵连珠火铳打断。持宇宙锋的一只手连根截断,飞了出去。琳公主不扮尸体,从戏台原地起跳,探手一捞,人与九丈阁齐高,这九转神剑落至她的手中。随即她又像猫一样落回戏台,半尘不起。在场诸人都限于凡人躯壳,但白虎神的体魄超胜一切凡人。

    无数火铳手们潮水般涌进了江山美人阁。琳公主望了樊无解一眼,他点头允可公主用剑。琳公主翩然而起,挥舞神剑宇宙锋,走戏台一过。

    江山美人阁被斩成两半。一千火铳手,全在琳公主一念之前悉数斩杀。尸横皇城,血流成河。一切连珠火铳无主,全哑火了。

    她斩人的心念有快有慢,斩人的次序有先有后,被斩人有远有近,有在目中有不在目中。但凭公主所欲,三百丈皇城之内,逮住气息,意到即斩。

    全皇城从未有过的安静,琳公主收剑,敬樊无解一礼,正要奉还,却被武神周佳轻轻接了过去。

    琳公主迷惑不解,她也不见周佳何时从屋檐落下,也不知他何时登台,更不知周佳用什么手法,却好像自己向武神周佳拱手奉上宇宙锋似的。

    樊无解一蹙眉,但暂且不管。毕竟宇宙锋还受他控制,念动就能脱离武神之手。武神也不敢在剑灵死前杀他。

    我盯着僵扑的剑灵,剑灵的目光涣散,它弥留在了凡人的躯壳,弥留在被连珠火铳打得稀烂的躯壳。它依然能用意念召唤宇宙锋,可终究竞争不过神完气足的樊无解的意念,宇宙锋停留在周佳的手里纹丝不动。

    武神爱抚着神剑,犹如爱子一般。

    临终的剑灵想起了元婴时的境界,只要能召唤来宇宙锋,它便可灵与剑合,绝处逢生。但没有如果。

    它死死盯着我,艰难地吐着几个字:“你,帮我,帮我取回剑,我帮你。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四大宗门都是魔,他们消灭了真正的……”

    我取出银蛇剑,把剑灵的头颅一下割断。它说的我都知道,就不必多嘴,扰乱镜子外看客们的人心了。

    堂堂上层元婴的剑灵,陨落在凡人的躯壳里。嗯,也谈不上凡人的躯壳,画卷的一块纸片罢了。

    我起身回首,要解决周佳和樊无解之间的问题了。

    聚仙班的小伙伴们纷纷起身。他们庆幸平安生还。花落落和文祺各啐了剑灵死尸一口。花落落揣摩到我们与周佳之间的尴尬气氛,爬上戏台,领聚仙班的人物都往后台回避去也。

    只剩下我、琳公主、周佳、樊无解。

    剑灵已死,迷梦已醒。这阵既破又不破,景物变幻,不再是帝都气象,而是无数水墨飘漾,忽聚忽散,要演化成另一个世界。

    柳子越与苏芃从远处跑过来,见我们四人冷场,也和花落落她们躲一块去了。

    这江山美人阁暂时尚无变化,只有如云如雾的水墨在江山美人阁外缭绕。

    十绝阵的念兽判定宇宙锋闯阵失败,第七阵仍在,据我们众人的根器道术在计算另一场新幻局。

    但我们四人的真元如潮水上潮,凡人道行的限制已经取消。我们四人皆回归了元婴。

    “樊无解,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现要索还人情,你即刻自杀,这宇宙锋从此属我。”武神周佳道。

    我等待樊无解的回答,再随机应变。

    樊无解道:“樊某生生死死护持我宗神剑,恕我不能拱手送人。”他一招手,剑在周佳的手上挣扎三次,终于脱出,回旋镖一般归回樊无解的手中。

    樊无解并没有如实告知武神,他若身死,宇宙锋即毁。樊无解替我的骗术圆了场,可这是引火烧他自己身呀。

    周佳大笑,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剑宗山门上刷一遍大红漆:剑宗门人都是背信弃义的鼠辈。”

    樊无解向武神深施一礼,道:“我不能用自己性命报答武神的救命之恩,但我可以饶武神先生您一次不死,也算还清了您的救命之恩。我剑宗门人,绝不是背信弃义的鼠辈。”

    周佳称奇,“你以为侥幸蹭到了元婴,持着宇宙锋,就能杀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我和琳公主也是纳闷,樊无解莫非真要舍身取义。他只学过摄剑术,并没有学祭剑术,并不能和宇宙锋相融合一。

    樊无解向我们施一礼:“原道友,我们相识以来,多有龃龉。不过,我终知你不离正道,樊某敬你。当年独孤掌门传你的祭剑术不过是一个幌子,缓你们昆仑夺取宇宙锋之心罢了。实际上独孤掌门传我的摄剑之术已足。”

    我讶道:“我能理解独孤掌门的用心。但凭借区区摄剑之术,你也不能抵挡武神。别送死了,樊兄退一步,有你们祖师真人担着呢。”

    樊无解慨然一笑:“也哪里有什么摄剑术,不过是请宇宙锋的原主控剑罢了。”

    宇宙锋的原主,那不是死了五百年的谢庄真人吗?

    樊无解把宇宙锋奉与虚空,大呼:“请云祖师降灵!”

    无中生有,一个枯寂清冷的道士握住了宇宙锋,他有一对蓝色的眼睛,就像莲花满池的碧波,莲花之下潜伏着吃人的鳄鱼。

    一刹那间,那对蓝色的眼睛扫过了整个画卷、整幅十绝阵图,乃至窥伺阵图的镜外众人、一切云宅中人、一切碎叶城中人、一切猴山中人。又回到我们这厢,逐一经过聚仙班、花落落、樊无解、洛神琳、原剑空、最后落到了武神周佳之上。

    云仙客道:“周佳,我免你一死。”

    周佳道:“好!那么,真人道行对真人道行,各用他剑。你输了,宇宙锋送给我,永远不要纠缠。”

    云仙客道:“请。”他依然交付宇宙锋与樊无解。

    我和琳公主各自奉上剑,周佳用我银蛇剑,仙客用公主金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