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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仓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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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暗惊,昨儿是我疏忽,放了冰绡在郑府伺候醉酒的郑兴国,只有个聋婆婆和被打发回驿馆取官府的狗儿。若是郑兴国酒后无德,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小姐,胡乱想什么呢?人家郑大哥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冰绡羞恼道。

    “就是酒后无德,弄脏人家大姑娘的衣衫,”赶车的狗儿在帘子外扯了嗓子奚落的一声叹。

    冰绡恼得骂:“你再胡乱说,我拔你狗牙!”

    狗儿不语。

    冰绡一笑,神秘的对我悄声耳语道:“小姐,你没见郑大人多邋遢呢,别看他仪表堂堂,人前风光,他那房里的被褥都发潮了,也没人管。衣衫不是被烛火燎破个洞,就是磨坏了边缘,就连那官服都……”

    “那也轮不到总督府的丫鬟去伺候他一个小小的管带呀!”狗儿赶车,忍不住更是奚落着。

    冰绡也不理会他,继续兴致勃勃地对我神秘道:“小姐,阿婆说,郑大人还真是个大孝子,每月的月俸都尽数寄回家中供养老母的。人家做管带的走私牟利,没两年就置豪宅买地,只郑大人,最是不齿这些行径,日日研究西洋的铁甲舰,废寝忘食,彻夜不眠的。”冰绡这一路上满嘴都是郑兴国,我反是多了一分诧异,打量她,心里萌生那么一点点朦胧不清的念头,在这颠簸不定的车里,也没有个主张。女大不中留,我是要为冰绡盘算日后了。

    依了惯例,致深一去水师大帐,须得傍晚才回馆驿。我吩咐冰绡为我备了热水伺候我沐浴,看着我在浴桶里目光发呆,若有所思,冰绡忽然谨慎又神秘地问:“小姐,可是姑爷昨夜同小姐……”

    我羞恼的撩水泼她,便笑闹去一处。正在嬉闹,忽听外面窗根儿下狗儿回话说:“八奶奶,老爷回府了。”

    致深回府了?我一惊,如何这般的快?这去了才不到两个时辰,天未正午,他反是回来了。

    “狗儿,我吩咐厨娘在灶上炖着鲨鱼翅黄米粥,还拌了些碧绿的海菜,你盛与爷先用着。”冰绡吩咐着。

    狗儿停顿片刻道:“来了一群官员,黑压压的跪满了一院子。”

    我愕然同冰绡对视,莫不是出事了?

    草草梳妆更衣推开门,狗儿正抱膝坐在门口台阶上。一听门响,狗儿倏然起身道:“奶奶就别向前院去了,咱们爷正在发威,吓人呢!”

    “好端端的不在水师衙门议事,跑来驿馆闹什么?”冰绡颇是败兴地抱怨着。

    狗儿话音才落,来旺一溜烟儿的跑来,来福紧随其后嚷着:“你还跑,今儿轮到你在前面当差,莫玩赖!”

    来旺一个跨步蹿去狗儿眼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说:“狗儿,那日我替了你一日当差,今儿,你去前面去。”

    一个个谈到去前面当差都如临大敌,冰绡气得骂着:“待会子爷一喊人伺候,一个都不在,人人重责你们二十大板,就不推诿了。”

    “前面到底出了何事?”我不解的问。

    来旺见我,一拍头道:“哎呦,奶奶是没见到适才大帅阅兵的好戏呢。”

    来福正要接话,被来旺挤去身后绘声绘色道:“咱们爷高坐阅兵台,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左手是水师提督刘大人,右手是叶军门,前面一口德国大钢炮,御赐‘黑将军’的封号。就见号令彩旗一举,一落,‘点炮!’轰的一声,远处海里的靶船便炸得灰飞烟灭,一团黑烟烈火,那个壮观,嘿!”

    “咱们大帅该高兴呀,还恼得什么?”冰绡插嘴问。

    来福嘿嘿一笑,两个字挤出牙关:“假的!”

    假的?我尚不明其意,来旺眉飞色舞的继续讲述:“咱们爷看得来了兴致,就吩咐将号旗拿来,他亲自发号施令,还步下了中军帐宝座。”

    “哎呀,你捡要紧的说,啰里啰唆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呀?”冰绡火爆的性子再也按捺不住,急得问。

    来福抢话道:“咱们爷的手中号旗一举,未落,就亲自引了炮……谁想,炮弹出膛,海上那靶船纹丝未动,从眼前海上飘过去了。嘿,是枚哑炮弹,没响。惹得满座哗然,可是糗大了……郑管带就又搬来一箱子炮弹,亲自举旗,眼见远处海面上靶船移来,郑大人手中令旗一落……”

    我紧张的屏息问:“又是哑弹?”

    来旺噗嗤一笑摇头说:“那海上移来的靶船嘭的一声炸得灰飞橹沉的,火光冲天好不威风……咱们大帅大怒!”

    我更是眉头紧蹙不解,冰绡急得问:“炸不沉生气,炸沉了还恼得什么?”

    来旺笑得前仰后合,捶着来福的肩头笑个打迭道:“咱们大帅根本没有引炮,海上的靶船无炮自炸,那气势场面,装得以假乱真了……”

    我心头猛然一动,记起了郑兴国那夜借酒吐露真言大骂的话,莫不是,这就是他所言的“演戏”?

    来旺笑得捧腹说:“咱们爷就说了,‘古有剑仙御剑日行千里,近有北洋水师弹指神功,谈笑间,敌舰樯橹灰飞烟灭,不须一炮一弹,当向朝廷请功才是。’羞臊得那些官员们跪了一地,狗咬狗,乱作了一片……”

    “……有说是军需官中饱私囊的,有说是吏部克扣的,有说是监守自盗的,咱们爷一气,拂袖回来了。”

    来福来旺七嘴八舌的讲述,我的心里明白了个究竟。今儿检阅舰队,怕是水师的炮弹暗鬼太多,所以假意在靶船上做文章。这边望见阅兵台上手举旗落,那边靶船上就有水勇引爆堆积的炸药,一声巨响,靶船炸飞,看似是被炮弹打沉的一般模样。只是如此儿戏,若真临大敌外强入侵,又该如何?

    我不觉忧思满腹,迟疑间,更是进退不得。不想致深大发雷霆伤身,想去劝,又知致深谈公务时不许人靠近。只是烈日骄阳下,烤得庭院中棕榈树都发蔫一般,那些跪在外面的官员们岂能吃这份苦楚?

    “来福、来旺、狗儿,大帅喊人呢,怎么躲来这里了?快去……”精忠疾步跑来招呼着。

    我料定前院出事,正待开口问精忠,忽听外院一阵子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哭声如野兽垂死般的凄厉,伴随毛竹板子噼里啪啦的刺耳响声。我一惊,忙问精忠:“出了什么事儿?”

    精忠摇头叹气道:“大帅勒令查弹药库,多一半的炮弹都是灌沙子的哑弹。大帅暴怒,严惩军需官,还要拖他去游街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