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曾国藩 > 八 洪秀全托孤

八 洪秀全托孤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二十一万军饷很快解到金陵城下,使吉字大营的军心稳定下来。金陵城重新处于严密如铁桶般的包围之中,曾国荃也便因此得了个"曾铁桶"的雅号。

    《李秀成自述》:"我王重用者,第一幼西王萧有和,第二王长兄洪仁发、王次长洪仁达,第三干王洪仁歼,第四驸马钟姓黄姓,第五英王陈玉成,第六方是秀成也。英王死后,主将之事交与我为。""我本不欲来京过北,启奏主云:'京城不能保守,曾帅兵困甚严,濠深垒固,内少粮草,外救不来,让城别走。'那时天王大怒,严责难当,不得已跪上,复行再奏:'若不依从,合城性命,定不能保。曾帅得雨花台,绝南城之道,门口不能行走;得江东桥,绝西门不能出入;得七瓮桥,在东门外安寨,深作长濠,下关严屯重兵,粮道已绝。京中人心不固,俱是朝官,文者老者少者妇女者甚多,费粮费饷者多,若不依臣所奏,灭绝定矣。'奏完,天王又严责云:'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苏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不用尔奏。政事不由尔理,尔欲出外去,欲在京,任由于尔。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尔怕死,便是会死,政事不与尔相干。王次兄勇王执掌,幼西王出令,有不遵幼西王令者,合朝诛之。'严责如此。那时我在殿前,求天王将刀杀我,免我日后受刑。""穷家男妇,俱向我求,我亦无法,主又不问此事。奏主云:'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众,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我主降诏云:'合城俱食甜露,可以养生。'甜露何能养世间之人平?甜露即地生各物,任人食之,此物天王叫做甜露也。我等朝臣奏云:'此物不能食。'天王云:'做好,朕先食之。'所言如此,众又无法,不取其食。天王在宫中阔地,自将百草之类,制作一团,送出宫来,要合京依行毋违,降诏饬众遵行,各家备食。"城内人心开始浮动。每到傍晚,便有一家一家的人扶老携幼,从各个城门洞里走出去,再不进来了。湘军在城内的奸细四处活动,威胁、利诱、造谣、哄骗,使尽了各种手段。不少不愿与天京共存亡的太平军兵士,也悄悄地削了头发,三五成群趁黑混出城。城内人员锐减,军民合起来不足四万。就是对天国最为忠诚的这近四万人,也渐渐地难以维系了。最主要的困难是缺粮。康禄向天王建议,在城内播麦种,种蔬菜。天京城内面积辽阔,有田有山,有河有湖,是可以种植的,但毕竟所种有限,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凡是能吃的都吃了,连原先猖獗得令人生厌的老鼠也被人吃光。饥饿严重地威胁着天京城。

    "陛下,再这样下去,只有坐以待毙。"这些日子来,许多将士来到忠王府,一致请求忠王速拿主意,挽救天国和阖城军民。李秀成和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熟商后,决定向天王直陈他最不能接受的方案,"陛下,现在清妖在外围困甚严,濠深垒固,内无粮草,外援不来,京城不能保住。眼下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请陛下让城别走。""什么?让城别走,走到哪里去?"洪秀全惊愕地问。与三年前相比,天王显得更衰老了。头顶已成光秃,胡须变得花白,目光晦滞,行动迟缓,全身都是病痛,一天到晚委靡不振,这半年来形势的危急,更使他焦虑忧愁。正当中年的天王已经步入龙钟老态了。

    "陛下,我们将三万将士拧成一股绳,趁着黑夜冲出神策门,然后设法过江到皖北去找捻子会合。"李秀成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尔不要胡说了,扔下京城给清妖,岂不等于朕的天国已灭亡。"洪秀全愤怒地吼道。

    "陛下,大丈夫能伸能缩。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今天虽暂时丢掉京城,日后还可以再夺回来的,岂能让清妖久占?"李秀成知天王不忍弃城,耐心地劝慰。

    "李秀成,朕封尔为忠王,要尔当真忠军师,把全国兵马大权都交给尔,尔就拿不出别的好办法,只有这个馊主意吗?"洪秀全完全不能理解李秀成的以屈求存、以退求进的策略,反而视为一种软弱无能的表现。

    "现在城围粮尽,众心解体,倘若不走,将会被清妖一网打尽。陛下,天京固然重要,但天国的命运应在天京之上呀!"李秀成自觉此话过重,便一边流泪一边叩头,希望能以此打动洪秀全的心。谁知洪秀全一听这话,变得怒不可遏了:"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作九州岛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尔畏死,去留任尔。朕铁打江山,尔不扶助,自有人扶助。""陛下!"李秀成急得喊起来,"秀成一身,虽万死不惧,只是陛下和全城军民不能眼睁睁地困死在天京。陛下说自有人扶助,现在天京城外百里内无我天国一兵一卒,谁来扶助呢?""李秀成,尔敢蔑视朕?"洪秀全冷笑一声,仰起头说,"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于水,何惧清妖乎?尔怕死,便会死,尔走吧,政事不与尔相干。"洪秀全离开龙椅站起来,在李秀成面前傲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高喊:"承宣官!"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漂亮女子走过来。

    "传朕的命令,从明天起朝政由勇王执掌,朝命由幼西王发出,有不遵幼西王令者,阖朝诛之!""陛下!"李秀成抬起头来,痛苦地望着洪秀全说,"你把我一刀杀了吧,我宁愿死在陛下面前,也不愿受日后之辱。""尔去吧!"洪秀全看也不看李秀成一眼,便拂袖向内宫走去。

    李秀成含泪出了天王宫,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得知情况后无不又气又急。大家陪着秀成回到忠王府。府门外已聚集了上千名军民。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兵饱噙热泪对李秀成说:"忠王,天京不能没有你的指挥呀!"李秀成抱着老兵的肩膀说不出话来。老兵转过脸去,对周围的兵士们喊道:"弟兄们,我们都到天王宫去,请天王召见,一定要他收回成命!""对,到天王宫去!"上千名士兵一齐发出嘶哑的喊声,举着刀枪向天王宫走去。

    "干王,你必须赶快进宫去,不然会出大事的。"康禄拉着洪仁玕的手催道。

    "是的,我们都去!"林绍璋跺了跺脚,对洪仁玕和康禄说。李秀成看着情形不对,也急了:"都去,天京城里不能再出乱子了!"等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赶到天王宫时,王宫门前已经群情激昂、人声鼎沸了,人群中一再响起"请天王出来!请天王出来"的呼喊声。洪秀全急得在宫里团团转,洪仁玕等人的闯入,使他如同见了救星。他扯住洪仁玕的衣袖,连声说:"玕胞,尔要设法快点平息这场风波!""陛下,秀成让城别走之策即便不可取,但保卫京师的重任仍得指望他,勇王和幼西王能担得起这副担子吗?"洪仁玕以责备的口气对洪秀全说。洪秀全也意识到刚才的处置太不妥当。"玕胞,尔要朕现在怎么办呢?"洪秀全已急得手足无措了。

    "陛下,现在只有你亲自去见弟兄们,亲口向他们宣布撤销刚才的命令。""朕出去见他们?"情形如此危急,洪秀全仍放不下天王的架子。进天京城十年来,他仅仅只出过一次宫门,就是到东王府去亲封杨秀清万岁的那一次,事后还后悔不已。

    "哎呀!三哥。"洪仁玕急不择言,竟以在家时的称呼叫起洪秀全来,"这是什么时候了,还顾得那么多,当年打江山时,三哥不是天天和弟兄们在一起吗?"洪秀全毕竟是战火中厮杀出来的英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定定神,整整衣冠,坚定地说:"我这就出去!""天王出来了!"有人眼尖,率先喊起来。

    "万岁,万岁!"兵士们高呼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从金田村跟随洪秀全杀出来的老广西。未出广西前,时常可以见到洪秀全,自从进了小天堂,就再也看不到天王了。天王是他们心中的天父之子天兄之弟,就在即将油尽灯干之时,这些对天国忠诚不二的战士们,见到自觉尊贵无比极、不情愿出来的天王,仍然感到无限幸福、无比荣光,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天王尽量做到保持昔日的威仪,以缓慢的声调对大家说:"京师虽遭到围困,但稳如泰山,它不会被清妖攻破的。昨夜朕上了天,见到了天父天兄。天兄将派十万天兵下凡辅助天国,尔等不必惊慌,各守本职,天兵天将就要下来了。"天王记得,十年前,每当他对兄弟姐妹们讲这样的话时,底下便是一片如醉如痴的狂呼。可是今天,大部分听众反应冷淡。聪明的天王马上宣布:"尔等不要听信谣传,忠王仍是真忠军师,大家都要听他的号令,保卫天京。""天王英明!"底下有人喊起来,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高呼:"天王英明!天王英明!"洪秀全见此情景,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事情已到这般地步,也只得完全依靠他了。洪秀全大声问:"楚王康禄何在?""小官在这里。"康禄走到天王身边。

    洪秀全当众脱下龙袍,对康禄说:"这件龙袍朕已穿了多年,现交给尔,尔替朕将它送到忠王府去赐给忠王。""是。"康禄跪下去接过龙袍。

    群情感奋,不少老兄弟流下了热泪。有人在喊:"天王,我们的粮食没有了,吃什么呢?""吃甜露。"洪秀全沉思片刻后回答。

    "甜露是什么?""甜露在哪里?"人群中议论纷纷,大家都不知道天王说的什么东西。

    "尔等都忘记了?"洪秀全不悦地说,"《三字经》上说:'皇上帝,大权能,以色列,尽保全。行至野,食无粮,皇上帝,谕莫慌。除甜露,人一升,甜如蜜,饱其民。'"洪秀全侃侃背诵,人群中开始有人点头了。细细地回忆,前两年天王颁行的新《三字经》中是有这几句话。洪秀全耐心给大家解释:"甜露就是野外之草,这是上帝赐给百姓的粮食,当年以色列人即靠此度过了饥荒。天京城里野草甚多,从明天起,阖城男女老少均以此充饥,其味甘甜如蜜。"大家听了,都茫然苦笑。

    洪秀全自己以身作则,第二天即开始吃由野草合成的团子,不想三四天后便病倒了,一直不愈。他自知不可救药,将太子洪天贵福叫到面前:"朕死之后,由玕王辅助尔,行吗?"十六岁的太子泪流满面,摇头不语。

    "那么由信王、勇王辅助尔,行吗?"  又是一阵摇头。

    "那么璋王呢?"

    还是不语。

    "尔要谁辅助?"洪秀全不耐烦了。

    "忠王。"太子轻轻地回答。

    "哎!"洪秀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传命忠王进宫。

    *********************

    太平门内,忠王李秀成正在指挥将士们挖井。原来,城外的湘军正在挖地道,一旦把地道挖进城内后,便在地道内大量堆放炸药,再点火爆炸,把上面一段城墙炸掉。这个时候,双方便在缺口处大搏杀,往往在倒下几百具尸体后,冲进来的湘军又被赶出去了,城墙很快又被堵住。后来,太平军创造了一个破地道的好办法。他们沿城墙每隔两三丈埋下一个空水缸。城外的湘军只要在水缸附近挖地道,城内人将耳朵贴在水缸壁上,便可听到嗡嗡响声。从这个水缸边垂直挖下去,十之八九就会挖到城外进来的地道。就凭这个办法,湘军在城外挖了上百条地道,却无一处成功。天王的紧急诏命,使李秀成忐忑不安:天王已病倒二十天了,莫不是……李秀成急忙赶到天王宫,只见太子洪天贵福跪在龙床边,洪仁发、洪仁达、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垂手肃立一旁。李秀成知天王已病危,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天王微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豪华精美的龙床上,身上盖着明亮的绣龙黄缎被。"陛下,小官奉命来到。"李秀成在洪秀全的耳边轻声说。

    洪秀全缓慢地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李秀成,好久才张开口:"秀胞,尔来了,就在这里坐吧!"洪秀全的眼睛看了看床沿,李秀成侧着身子坐下。洪秀全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来,无力地放在李秀成的手心里,久久地不做声。李秀成也不知说什么好。二人相对无言约有一刻钟,洪秀全终于又说话了:"秀胞,天父天兄就要召朕上天了,朕要将大事托付给尔。"秀成忙要跪下,洪秀全的头摇了两下:"不要,不要。"秀成只得又坐下。"朕归天之后,太子即位,他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朕不能放心。""陛下放心吧,小官和干王、楚王、章王等一定会尽力辅佐太子。"刚一说完,李秀成便觉得回话不得体,应该安慰天王才是。

    "秀胞,朕对尔不起。"洪秀全深陷的眼睛里滚出两颗泪珠。见此情景,太子嚎啕大哭起来,屋里所有的人也一齐流泪。好半天哭声止住,洪秀全继续对李秀成说:"自杨韦相残,达胞出走,朕心实对异姓存了戒心,明知尔为万古忠义,却任尔而不信尔。让城别走,本是良策,悔不该当初未纳忠言,铸下今日大错。""陛下保重!"忠王滚烫的双手紧紧握着天王冰冷的手,安慰道,"世贤十万人马已到江西。待陛下龙体康复后,还是可以突围出去的。那时我们转到江西,再图复国。""秀胞,朕要跟尔谈的正是此事。"宫女端进最后一碗人参汤,李秀成给洪秀全喂了两口。闭目养一会儿神,天王觉得精神好多了,挣扎着坐起来,斜靠在床头上,叫太子起来,并招呼自己的兄弟和康、林等人都坐下。

    "我的病不会好了,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突围。""陛下,过几天待你略微好点便突围。"康禄说。

    "那不行,病躯出城,早晚要被清妖逮住,自古有帝王而为俘囚的吗?"洪秀全嘴角边刚露出一丝苦笑,便很快消失了,"朕的事,朕自己已作了安排。现在,朕将天贵福托付给你们。福儿。"  洪天贵福站起。

    "忠王、干王、楚王、章王,忠义智勇,是朕为尔选拔的辅佐大臣。尔年幼无知,军政大事,今后一定要听四王的安排,尔不得乱出主意。四王都是尔的父辈,尔视四王,当如视朕。""儿遵命!"洪天贵福恭恭敬敬地说。

    "尔当着朕的面,向四位王叔鞠一躬。"忠王正要拦住太子,他却已爽快地向大家行了一个礼。于是四人慌忙跪下,向洪天贵福磕了三个头。

    "朕这就算是将福儿托付给你们了。"洪秀全憔悴苍白的脸上现出一点轻松的笑意。

    洪仁玕走前一步,满脸垂泪地说:"陛下安心将息龙体,天京城外还有二十余万兵马,天国一定会复兴。""玕胞说得好!"洪秀全满意地望了洪仁玕一眼,又环视其他各人,忽觉精神大振,他以昔日指挥打仗时的刚决口吻说:"朕希望秀胞、禄胞和璋胞都如玕胞这样想,也希望天国全体将士都这样想,即使朕归天了,天京沦陷了,但天国并没有亡,我们还有二十多万人马。当年金田起义时只不过数千人,只要弟兄们万众一心,天国一定会复兴。天父天兄跟朕说了,朕的子子孙孙都将稳坐江山。尔等要一心一意拥戴太子。朕死后,太子立即登基,以稳定军心人心。"洪秀全说到这里,歇息片刻,继续说:"尔等要随时寻找机会,保护太子冲出京城,到江西去寻找贤胞。一时找不到机会,即使城破之时也还有可能。那时必然四处混乱,清妖的心思都在打劫财宝上,尔等正好趁此时混出城外。后宫袍褂房里放着一千多件清妖衣帽,这是朕当年有意保存下来的,尔等到时……"洪秀全正要往下说,忽然一阵晕眩,头歪过去了,吓得洪天贵福又大声哭起来,众人也慌了,干王吩咐速传御医。一会儿御医进宫,探探脉后说:"不碍事,话说多了,累的,让陛下安心休息一会便会好。"  忠王等人悄悄退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王宫传出噩耗:天王驾崩了。李秀成、洪仁玕、康禄、林绍璋等人慌慌张张进宫,只见天王仰卧在床上,鼻孔里流着血,全身已僵硬了。床边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的字迹是天王的亲笔:"朕托付已毕,归天去了,望尔等共扶幼主,重振天国。""陛下!陛下!"天王宫里,响起一片悲怆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