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白云孤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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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九也发现了身体的异常。他想起来下意识尝到的血,脸色忽白忽青, 但他显然已控制不住自己了, 运功提气朝面前唯一的人影冲了过来,心头嗜血之情一起, 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诺言之类也都抛之脑后了。

    一个人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人总是很难将他阻拦下来。

    姜晨正当防卫性的给了他一剑。

    鲜血喷涌出来。

    宫九眼睛都红了, 好似一头野兽一般,已全然失了神彩。

    姜晨的剑尖落下血来, 他微微低头, 看到脚边那鲜红的血, 又抬头,方才还十分正常的宫九这会脸色通红。

    那并非是常人的红润之色,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额角的鬓发被冷汗打湿了, 贴在额头。

    姜晨记起来,这个人性格的黑暗面……

    他又朝姜晨扑过来。

    但还没走两步,就撑不住跌倒了。

    习武之人鲜少跌倒,可是宫九,他倒了, 蜷缩起来抽搐着, 神色痛苦,口中呻吟着。

    姜晨看了这样的他一眼,无可无不可转过身。

    没有可怜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

    他见过的黑暗何其多, 不缺宫九这一个。

    他人各种模样, 与姜晨又有何关系呢。他毕竟, 已无亲无故。

    宫九倒在地上抽搐着,全身的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原本整洁贵气的红衣沾满了尘土,他如今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只是不断重复,“打我!用鞭鞭我!”

    过了一会,又道,“救救我!救救我!我受不住了……”

    倘若不是亲眼见到,无论何人,恐怕都会以为有人在折磨他。

    原剧情中……陆小凤不就是如此见到了他。

    只是姜晨也未曾料到,他会被那些人盯上。毕竟天外飞仙,本该与他们毫无交集……

    但他又一想,连他这样的人都能存在,连该死去的叶孤城都未曾死在西门吹雪剑下,还有何事,是不能的呢。

    “求求你!”迷蒙间看到唯一的人影走了,宫九盯着那白衣,依稀想起来他的身份,咬牙道,“叶孤城!”

    姜晨面色一沉,远去的脚步一顿,又毫无反应的走了。

    宫九即使神志不清,也冷笑了下,果然,叶孤城并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叶孤城!他又道,“叶孤城!”

    “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剑客!像你这样的人,合该一辈子窝在西门吹雪的名头下不得翻身!”

    姜晨还是没有反应。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恩怨已过,第一第二,对于现在的“叶孤城”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宫九低喘着,又骂道,“叶孤城永远也比不得西门吹雪!你的名头上永远要挂着别人的名字,你就是活在别人阴影的臭虫!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姜晨脚步停了,稍微熟悉他的人已能看出他起了杀心。他转过了身,手中的剑寒光炸起。

    宫九抽着凉气,见他停了下来,阴阴笑了,“打我!哈哈!打我啊!”

    姜晨见此,手微微一僵,拿出的剑缓缓又收了起来。他很快平静下来。

    真是,与这样一个失智之人计较……

    更何况,是在他的激将之下。

    所谓天意总是不想让姜晨如愿,所以姜晨也不喜欢让他人如愿的。

    他想做了就做,不想做了,哪怕几十把刀悬在头上,也无所谓。

    宫九见此,又是一阵怒骂。他摸到了自己掉在一边的剑,毫无犹豫的往身上划了一刀。

    鲜血唰冒了出来。

    宫九面上露出满足的笑。

    姜晨浮沉几世,各式人物都见过的不少,如今见他这般,也已淡然了。

    有的人虐待他人,有的人虐待自己。

    对象不同,又有什么奇异。

    小十从肉铺买了一段牛肉,回来时见此情景,脸色都青了,手中的牛肉啪嗒掉在了地上,她从拐角处冲了过来,忙护住宫九。

    她没有想到,他的病犯的这样突然。

    她以为宫九出手,绝无失败的可能,可是却忘了,他的出手,都必须小心再小心才是。

    谁也不知道他的病何时会来。

    他只是打了一架。

    只是看到了地上的血。

    血……

    也许是血腥味刺激了他。

    从前宫九杀人,见者即死,人只有被杀的份,他从来不曾在比斗受过伤。可他这么一受伤,就……

    “哥!九哥!”

    她惊慌失措,抬头看到了远处一些看热闹的人影,又看着姜晨,突然狠狠跪下来一拜,“城主,求求你!”

    她也知道,刚刚与宫九打了一场的叶孤城绝不会给敌人面子,但是她还是下意识求他。因为她能感觉到,叶孤城并非是无情的人,能眼睁睁看着……

    姜晨毫无所动。

    小十看出了他的意思,不帮。但她还是道,“哪里有小院!哪里!叶孤城!”

    “不知道。”他的回答总是简洁又随意。

    小十咬牙,“我不信你这样冷血!你可以对客栈的伙计都说谢谢,城主,求求你。”她死死按住了宫九拿着刀往身上乱刺的手,脸色苍白,泪水很快落了下来,“九哥!你忍忍!”

    这样的街上,怎能叫那些贱民平白看了热闹。九哥,也绝不会想这样!

    他是这样高傲!

    宫主确然关心宫九,王府中的姐妹众多,她并非受宠的人,在她年幼之时,府中有人欺负她,而这些,往往是宫九挡下来的。她一直都崇拜这个哥哥。发现他有这样严重的病时,她也是诧异的。但是她却没有厌恶过。

    她的九哥,是太平王府的世子,承受那么多压力,还要在老头子的指教下生活。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却是武功绝世,又有缜密心思,除非是天才。可即使是天才,要达到这个程度,所付出的也太多太多,所失去的也太多太多。

    宫主至今还能想起来他们年幼时王爷王妃都是怎么要求他,原本以为只是嘴上严格。后来巧合发现他一在大庭广众之下犯错,做出不符合他世子身份的时候,王爷就笞打他,警告他绝不许犯错。每每这时,王妃相阻,但往往被王爷拉开,宫九受的苦更多。

    再后来王妃早逝……

    年幼的宫主总是看到,他这世子穿金戴玉,凡一出门前呼后拥,当时作为一个庶女还很为羡慕,却没有想到尊贵的世子身份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那时候,他们都是六七岁的孩子,太平王,他是个这样冷血对亲子都痛下狠手的人。

    哪怕是望他成龙,也太狠心了。

    这也是宫主诈死离开王府的原因。那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地方,她早已受够了。

    宫主成了老头子的女儿。太平王府的幼女就死了。

    后来他前来无名岛上看望她,她送牛肉汤给他的时候,发现长大后的他成了这般模样,不知是悲哀还是痛心。

    宫主怎会厌恶他。无论如何,毕竟他都是她九哥。在她被那些所谓的姐姐欺负的时候,是他阻止了他们。

    “快!”宫九剧烈的喘息着,如一头濒死的野兽,全然没有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用鞭鞭我!快!”

    “九哥!”宫主看着手腕上的软鞭,面色苍白。“哥,你忍忍!”

    她

    姜晨终于停了脚。转了过来。

    宫主眼前一亮。

    “这个时候,你应该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

    “如何冷静?”

    姜晨忽而一笑,宫主心头莫名升起几分凉意。

    他两道指风打在宫九穴位上,地上的红衣蜷缩着,不能再动。姜晨缓缓拍了拍掌。

    两侧房屋突然落下了无数花瓣雨。

    “拖他过去。”他吩咐了声。

    于是四个花童就抬起了他,一路南去。

    宫主:?

    “你不去?”

    “你希望我去?”

    宫主一滞,沉默了摇了摇头。

    那四位花童毫无犹豫的从海崖扔他进海里。

    宫主脸都黑了,这就是他的办法!?

    宫九在海里扑腾着,此时下意识运功抵抗,但是因为是猝不及防间灌了许多海水,很快人事不知了。

    花童又将他捞了起来。

    姜晨负手立在崖边。

    宫九的神情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好像没有看到之前那些事,此时他的神色平静的可怕。

    一个人会莫名这样吗?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说到底,他又有何分别呢?不过是,姜晨以杀了敌人反抗所谓天命,而宫九,以虐待自己来反抗那世子本来的命运。

    姜晨心里清楚

    一个重诺守信谦谦有礼的太平王世子,和一个喜欢受虐阴险狠辣的江湖之人。

    谁能想到这是同一个人?

    恐怕陆小凤没有见过之前都想不到。

    姜晨想到陆小凤,突然一笑。这样的人,总不好只让他见到,陆小凤不是最爱掺和这些事,既然是朋友,叶孤城被那岛上的人盯上了,陆小凤也应该帮忙解决才是。

    再一次见到小十,已是三日之后。

    她又上了海崖,在他身后望了一会,“多谢。”

    姜晨坐在海边,没有应声。

    “你一定好奇,为何这样优秀的哥哥,会变成这般模样。”她自顾自说着说着。

    姜晨没有回答。

    宫主也没有要他回答。

    她只是道,“九哥承载着大家的希望。也许是他太累了,累到承受不起这样的希望。可是他又不舍得抛弃一切干脆的死去。他的压力,只能这样发泄出来。只可惜,他选错了方法。你是不是很厌烦他?是不是很可怜他?是不是很恶心他?但是世上的事,又哪里是三言两语说的清呢。”

    “我真是,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强笑道,“明日我们就会走。九哥说了,他会阻止老头子的。城主不必忧心。”

    “明日一别,可能不会再见。我一直想问,城主真的不喜欢牛肉汤吗?”

    姜晨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有些说不清的期待,但是姜晨只是道,“很久以前喜欢过。”

    不过,那是在他还是姜晨之时。

    那就是,现如今半点也不喜欢了吧。

    宫主想。

    她也不知是坦然还是失望。有时候,她真的宁愿被骗一骗。

    可是,他是这样的实诚。

    宫主觉得,对于他而言,恐怕已经没有能让他特意宽怀的人了。

    他的行事总是让人捉摸不定。你说他有情,好似有情,说他无情,他又这般无情。

    连编一编谎言来维护一个心狠手辣的姑娘平生难得的爱慕也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