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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木瓜味的大师兄(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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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东海盘龙岛。

    烟波千里, 山水相映,摆渡涟漪,欸乃远去。

    蒋府就坐落在这如诗似画的美景之中。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蒋老迎了上来,问候了贺聪和朱凤一的师长,得知一切都好, 这才笑盈盈地转向面生的苟梁和岳谦, “这二位是?”

    “哈哈,前辈您认不出了吧, 这位就是——”

    “大师兄!”

    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贺聪的介绍。

    在住处听说其他接应的人已到而赶来相迎的司徒白眼睛一亮, 快走几步上前来,“大师兄, 你也来了,爹竟然不事先告诉我!”

    他本对这次的任务心怀忐忑, 毕竟《灵犀琴谱》太招人眼了,这一路定不太平, 他不自信自己能够应付。

    现在见了岳谦,他这颗心顿时就稳住了。

    “三师弟。”

    岳谦见了他,眼睛里的笑便真实了几分。

    蒋老笑道:“我还道是谁家少年郎,这般风流倜傥,原来是无敌啊!哈哈,怪老夫竟连你都认不出来了, 当真是老糊涂了, 快快上前来让老夫看看, 五年不见你小子却是长成大人模样了!”

    “岳谦见过蒋老前辈。”

    对于长辈称呼他的诨号岳谦也无可奈何,两人亲切地寒暄了一番。

    当年岳谦一战成名,年仅十四岁就位列少年英雄榜榜首,但同年,岳家却遭遇满门之祸。岳谦只身入魔教失踪三年,其后又叫他师父锁在剑阵中,是以,他虽为南山剑派首徒且声名远扬,但这些年见过他的外人寥寥无几,才会有这几番见面不相识的场景。

    岳谦略略提了提此番来蒋家的缘故,又将苟梁介绍给蒋老。

    虽他说是朋友,但蒋老看到此“女”的容貌,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暗光。

    所谓空穴不来风,唐诺之所以言辞凿凿地说蒋家看中岳谦做女婿,是因为蒋老多次在公开场合透露出与南山剑派联姻之意。话虽指南山剑派,但谁不知道他眼睛看着的是司徒掌门的首徒岳谦?

    从未听说岳谦身边有过红粉知己,如今却有了这么一位,而苟梁的容貌对他孙女而言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正想着蒋素昔,她便来了。

    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妙龄少女跳脱地跑进来,进了门只听爷爷咳咳两声,她吐了吐舌头,连忙端正成大家闺秀的模样,莲步而来。虽是如此,那双眼睛却充满狡黠迅速打量了眼厅中众人,见到岳谦时霎时一亮,脸上笑意更深,一派天真灵动的模样,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微笑。

    “素昔见过爷爷,见过几位师兄……师姐?”

    清灵的声音响起,当蒋素昔终于看到苟梁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

    她直起身来,两步并做一步走向岳谦,难掩欣喜地说:“方才听说岳谦哥哥也来了,我还不敢相信呢。岳谦哥哥,多年不见,你还记得素昔吗?”

    苟梁似笑非笑地看了岳谦一眼,后者几乎反射性地躲开了蒋素昔的手,彬彬有礼地回了一礼,口称:“蒋师妹。”

    蒋素昔不依道:“岳谦哥哥好生生分,五年不见你却连声妹妹都不肯唤我了吗?”

    “素昔。”蒋老见岳谦面露为难,忙打断了她,笑说:“你啊,还是这长不大的性子。如今你已及笄,无敌也是大人了,你当唤他师兄,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肆意胡闹?”

    “哎呀爷爷,岳谦哥哥不喜欢人家叫他无敌,您自己不也总是记不得要改口么。”

    她抱住蒋老的胳膊,笑话他。

    蒋老满目温情,看着娇俏纯粹的孙女心中更坚定守护之意,拍拍她的手说:“好啦,是爷爷的不是。几位贵客远道而来,时辰也不早了,你代爷爷送几位客人去厢房。”又转向几人道:“待晚些时候,老夫在府中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再好好说话。”

    几人依言。

    因为岳谦几人都是同辈分的子弟,是以没有按照门派单独安排院落,而是住在了一处,只是苟梁却不好安排。

    蒋素昔说:“这位师姐,从前我竟不知道武林中有师姐这样风华绝世的大美人,今日见到姐姐真是三生有幸。素昔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岛呢,不如姐姐就和素昔同住一处,与素昔说一说岛外的风光可好?”

    苟梁笑问:“同塌而眠,促膝长谈么?”

    蒋素昔一怔,随即笑得更欢喜了,“如此,自然最好不过——”

    “胡闹!”

    岳谦打断了他们的笑谈,将苟梁拉回身边,瞪了他一眼,随即对蒋素昔歉意道:“抱歉蒋师妹,他与我住一处便可,不必费心安排了。”

    蒋素昔错愕地睁大眼睛,“可是……”

    司徒白对他提出的要求同样吃惊非常,张大的嘴巴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

    贺聪三人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一路行来都是如此,哪怕蒋府规矩要比客栈野宿时要严格些,但谁也管不到南山剑派首徒和他的“红颜知己”同住一室不是?

    进了屋,苟梁戏谑地看着他:“岳大侠可又伤了一颗少女心呢。”

    岳谦启唇反诘,“这都是拜谁所赐?”

    苟梁笑脸蓦地一收,眉眼中流露出锋利之色便如千里冰封,冷哼了一声:“怎么,嫌我妨碍你了?岳谦哥哥?”

    岳谦的脸陡然红透了,他已经习惯苟梁阴晴不定的性格,闻言求饶道:“叶兄别捉弄我了,我与她不过幼时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有何交情。”

    “那小姑娘要是听到你这样说,只怕眼泪能把这座岛淹没了。”

    “叶兄又浑说。”

    岳谦无奈他何,言归正传地说要去隔壁房内和司徒白说些门中事,让他自己当心——虽然蒋府守卫森严,但也难说没有魔教徒混进来。

    苟梁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师兄!”

    司徒白朝他身后看了眼,见苟梁没有尾随而来,顿时凑到他身边挤眉弄眼地说:“大师兄,那位姑娘是谁?你们??”

    “事出有因,你别管。”岳谦粗暴地应付了他的好奇心,问道:“你何时来的,师父可有什么交代?”

    司徒掌门的亲传弟子一共有四人。

    其中岳谦居首年纪却最小,二师弟和四师妹如今都已经年过三十成婚生子,司徒白排行第三,是司徒长天的亲生儿子,今年也已经二十三岁了。之所以有这样的年纪落差,只因司徒长天收徒只看天赋,不看血亲——便是司徒白,也是长到九岁展露出练剑的天分,与司徒长天的剑道一脉相承,这才被他父亲正式收徒。

    别看岳谦年纪小,却从小老成持重,很有大师兄的威信。

    所以他表明不愿多谈的态度,司徒白就算再稀奇也只好先按下不提,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

    原来,蒋老的第一封求援信便是送到南山剑派,其后与司徒掌门密信交谈过后,才给梵音阁和九冥楼去信。

    是以,司徒白比他们早一步抵达盘龙岛。

    司徒白说道:“我出门前爹特意嘱咐,这一路南下只为保护蒋老前辈祖孙二人,要我切莫恋战魔教,因小失大。此外,并无他言。”

    岳谦了然地点了点头,“今次是我南山主持比武大会,蒋老要来便是贵客,我们自当以他的安全为上。”

    司徒白迟疑了一下,说:“我看蒋老给爹的信中提到要点你为蒋家婿,爹看起来也没有拒绝之意,大师兄你有何打算……”

    岳谦怔了下,随即镇定自若地说道:“婚姻大事,师父不会不问过我的意见就和蒋家透露联姻之意,此事待我回去再议不迟。况且,《灵犀琴谱》是音攻秘典,与我们剑派无益,拿了不仅让宝珠蒙尘还易起怀璧其罪的祸端。倒是梵音阁中有不少适龄俊杰可以与之相配,退一万步说,若是蒋老信不过旁人,定要把孙女托付给师父,这不是还有师弟你么?”

    “师兄,你莫要害我呀,要叫玉娘知道可不了得!”

    “秦姑娘不是一直看不上你么,怎么我才离山两个月你就长了本事,让她改变心意了?”

    “哈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现在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不愿意啊。”

    “你若将这份毅力放在剑术上,师父也不会总罚你了。”

    “师兄,你可饶了我吧……”

    师兄弟二人说笑起来,分外轻松,岳谦回房的时候,眼中的笑意都没褪。苟梁从刺绣中抬起头来,见状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当真不错。”

    “一起长大,自是当然。”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他在,他们师兄弟四人感情才甚笃。

    岳谦被带入师门的时候,还不过两岁,才刚刚到能挥舞小木剑的年纪。

    他师父只管传道授业于照顾人上十分笨拙,师娘身体孱弱而无法事事亲躬。岳谦自幼又不爱亲近别人,后来陆续收了后面的三位徒弟,安排四人住在一起,情况才好转起来。

    岳谦几乎是由自己的师弟师妹一口饭一口水拉扯大的,司徒白十来岁的时候还常常不把他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说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大有当他是自己弟弟或者干脆是儿子的意思。后来被天赋逆天的岳谦揍哭了几回,这才学乖了。

    他青梅竹马的回忆里充满温暖,与原主正好相反。

    叶归的童年,是在与同伴不断残杀,为自己争取活下去的机会,这样黑暗的岁月中熬过来的。

    苟梁收针站起来,淡淡地说:“是么,我却知道一起长大的,也可能是生死仇敌。”

    “叶兄你……”

    岳谦被他眼中的冷意一惊,苟梁却是一笑打断了他的追问,“过来。”

    岳谦听到这一声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苟梁这次却没有驱遣他,反而将刚刚从绣架上取下的衣服递给他:“你且试试合不合身。”

    “给、给我的?”

    岳谦又惊又喜,全然不敢置信。

    苟梁挑眉,“怎么,不想要?”

    “要,当然要!”

    岳谦一把抢到手里,如获至宝又像是怕他反悔似得,却不想他完全多虑了——苟梁不仅为他绣了一件外袍,便是鞋袜深衣腰带,都已齐备。

    这一身以黑为主色的龙凤绣文服,苟梁绣制的时候岳谦也曾看见,只当他是穿腻了红色要换新鲜花样,怎么也没想到是为自己而绣。岳谦换上之后,不自觉地把胸膛更挺直了些,无端觉得自己仿佛变轻了许多,垂眸看着弯身为自己束腰带的苟梁,一时只觉得手心在冒汗。

    “如何?”

    他对苟梁笑了笑,展现他招牌式的温雅。

    苟梁却一皱眉,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了扯,嫌弃地说:“不许笑,丑死了。”

    岳谦笑脸一僵,那挂在脸上许多年、几乎变成面具的笑容一点点风化,露出最本真的自我——

    孤傲,冷漠,深邃。

    他静静地看着苟梁,眸光深处透露出与自身气质矛盾的温柔,那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动。

    这样的他,简直……帅破天际。

    苟梁心跳快了好几拍,脸上有些泛红,轻咳了一声,说:“果然还是黑色适合你。”

    “真的么,可惜,这样不适合南山剑派的首徒。”

    岳谦笑了下,珍惜地抚摸着暗藏金绣的袖口。

    自小离家以剑为伴,他几乎与剑化作一体——不论沾染多少热血,依然冰冷而锋利。

    他过于早慧,注定不能与同龄人拥有一样的想法,那些单纯的快乐在他看来索然无味。当年他创出第一个招式,领悟到第一道剑意,他师父就忧心忡忡。因为他的剑太过无情,太过冷静,太过凌厉,分明没有染血开锋,却已然戾气深重。

    为了矫正他的性格,他师父师娘耗费了很大的心力,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让他谈笑自如也学会喜形于色。

    他如今习惯穿着一身白,配一把与剑客完全违和的折扇,就是他师娘的得意之作。

    她说,世间少年郎的风流姿态,尽在他身上。

    后来,她生下司徒霜后不久就病逝了,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反而是岳谦。

    岳谦不愿她在九泉之下还为自己牵肠挂肚,一向配合师父师娘形象塑造计划的他自律坚持,日子久了,不管内里如何,外部的棱角已经被打磨光滑,成就了今时今日的“南剑岳谦,端方如玉”。

    此时在苟梁面前袒露自己,他心中有些忐忑,苟梁眼睛里倒映出的那个自己反而变得无比陌生起来。好在,苟梁毫不掩饰他的赞赏和满意,让岳谦平复了那丝不自在。

    苟梁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监控里蒋素昔就要进入客院,他才收回视线,也给自己换了一套衣裳。

    穿戴齐整,他抬起手臂转了一圈,对岳谦笑意盈盈:“好看么。”

    岳谦喉结几番滚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移开视线说:“很好看。”

    苟梁走到他面前,“那你为何不看我?”

    岳谦耳尖的红霎时染了整张脸,往脖子下蔓延,手心又汗湿了一层。

    他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让他体会到神魂颠倒的意味。这实在太难以启齿了,岳谦正不知所措,幸亏有司徒白替他解围:“大师兄,蒋师妹来请,你和……咳咳,叶姑娘,可休息好了。”

    岳谦忙应了一声。

    早就准备好赴宴的唐诺和师兄小声嘀咕:“咱们这位无敌兄也不知道和叶姑娘躲在屋子里做什么,蒋师妹在外头喊了那么多声都不回——”

    岳谦推门而出,与苟梁一前一后踏入众人的视线,唐诺的声音猛地停住了,睁大眼睛轻抽了一口气。

    只见岳谦一身窄袖黑袍,身姿挺拔,气质凌人。他腰束红色腰封,身前是金龙腾祥云纹绣,身后为凤凰羽翅尾羽;

    而苟梁身穿一身广袖大红色曳地长裙,盈腰修美,貌若尊贵的牡丹,不点胭脂已经美得让人窒息。他腰束黑色腰带,身前是凤鸟昂头展翅,身后则绣着龙尾卷云——恰与岳谦身上的龙凤契合成一个整体,呈现龙凤环抱交颈之态。

    那刺绣栩栩如生,华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他们站在一起,无形的默契流转,相视间微微一笑,再无第三人插足的余地。

    天造地设,莫不如是。

    朱凤一率先回过神来,看了看左右被惊艳到失神的贺聪唐诺和司徒白,再看看之前还有一争之意,现在彻底没了斗志、只顾着盯着那两身衣服发呆的蒋素昔……

    他暗叹道:何为兵不血刃,今日始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