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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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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一路看得越多,我越觉得自己的见识少, 那些天上的神佛总能在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们的时候, 再次刷新一下我对他们的印象。

    乌鸡国那一遭, 让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小心眼;朱紫国那一遭, 让我发觉神佛也并非全不讲理, 可仍有其他神佛打着消灾的名义以他的旗号祸害生灵;等到了灭法国,国王杀了近万僧人西天半点没追究;再到这凤仙郡,郡侯推翻供桌,原本摆在供桌上的供品被家犬吞食,让玉帝看个正着……

    摸着良心说, 就算是我,如果被人这样无礼对待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能做到毫不计较一笑而过的都是圣人, 可这和降下惩罚迁怒株连又不是一回事,即使这是万恶没人权的封建社会, 就要株连而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起码也要把罪名公布了吧?

    就算皇帝抄家诛九族, 别管给按的罪名是真的还是莫须有, 至少明面上能交代的过去。直接朝人脑袋上打一棒子使出绝户计的,这应该是土匪强盗吧?

    没错,玉帝立下的那三个条件在我看来和绝户计无异,十丈高的米山, 二十丈高的面山, 拳头大的小鸡, 绝对算是小型犬的哈巴狗儿,还有被灯焰烧的锁梃,就算日夜不停歇,这米山面山锁梃又能消去多少呢?米山面山尚有会消化干净的一天,锁梃?用油灯去烧黄铜?温度不够,达不到熔点,那才是真正的无解。

    除非天庭上的油灯温度和我所想的凡间的油灯温度不同。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这时间差一算下来,即使我觉得凤仙郡侯有错在先,这惩罚也太过严苛。

    当然,玉帝还留了个后门,只要真心悔改就会饶恕。这听起来就宽和大度多了,可问题是,这年头一旦出现什么天灾的确主政者都要罪己检讨自己,要么是冤枉哪位大好人了,要么是哪项政策有失天和了,要么亲小人远贤臣了,要么被女色迷住了……

    从郡侯的话里,我能听出他对这些都进行了检讨,可依然什么用都没有,这才让他即使凤仙郡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之后还留在了这里想求一个明白,如今知道了真相,才有些经受不住。

    推翻了供桌,供品被狗吃了,这件事未必郡侯毫无印象,但他也未必会把这当做是原因,认为凤仙郡的灾祸因此而起。忏悔的时候也许提了一句,可绝不会占多大部分,自然也不会被认为是真心悔改。

    我按着额角,不知道郡侯会如何选择。

    这事要是搁在我身上,在还有挽救的余地的时候认怂绝对没问题,可如今凤仙郡已经变作一座死城,历经了二十年干旱,即使立刻降下雨水,恐怕没有几年的功夫也养不回生机。死者不会复生,外逃的生者如果还活着也已经在他乡安定了下来扎了根,更不会回来……

    郡侯有些怔愣的从地上爬起,声音都透着虚弱,“多谢圣僧和高徒让我明白因果,此时天色不早,我这里还有些干粮,请圣僧和高徒用了,早些休息吧。”

    “郡侯大人,你……”我觉得郡侯的状态太恍惚了,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郡侯扯出一抹有些勉强的微笑,“圣僧,我乍闻真相,得回房缓缓,请恕我不能相陪。”

    郡侯走后,我们谢绝了老仆送给我们的干粮,让他们留着自己吃,毕竟,这里的粮食十分宝贵,我们又不是没有余裕。只是这一顿饭我吃的十分没有滋味,心里一直惦念着郡侯会如何选择。

    半夜的时候,我被外面的惊雷吵醒,当下心里一颤,立刻起身推开了窗户。

    窗外很亮。

    不是月光清亮,而是霹雳一直降下,照亮了天空。

    我拽了拽外衣,看着外面有些皱眉。

    这可不是要降雨的架势。

    被吵醒的不止我一个,我听到旁边相邻屋子的或门或窗被推开,猴哥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忽然大叫:“师父,不妙!不妙!”

    “何事不妙?”我被他一惊,离开了窗户推门出去。

    “师父快回屋!”猴哥急忙推我,“这郡侯成魔了!”

    “这该多大的怨气,竟然引得上天示警?”白晶晶也急急的赶了过来,“我当日修成尸魔的时候,也没动静呀。”

    “你来干什么?”猴哥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白晶晶愣了一下,“是啊,我躲什么,这又不是来劈我,要找个功德善人借求庇护才能平安。”

    猴哥嗤笑一声,“你以前到底干了多少亏心事。”

    “劈下来了!劈下来了!”猪八戒和其他悟已经跳上了房顶,大呼小叫,“那个被劈的黑影是不是郡侯?”

    我和猴哥对视一眼,最终,他没再把我往屋里推。只是当霹雳近距离划过的时候,那种裹挟天地之威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颤抖。

    我立于边缘,明明我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可心里却有了答案。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痴痴的看着那个和天地之威抗衡着的身影,忽然升起了一个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念头,如果成魔会获得这样的力量,如果这样可以让我不再小心翼翼的走下去,如果这样可以让我有能力去管我所看到的不平之事……

    成魔不好吗?我听见有人这样问我。

    我对成魔成佛并没有偏见,甚至在某个时期,我觉得魔道是自在随心正道是道貌岸然,做好人只会迎来别人的迫害,作恶虽然会名声差可也无人敢惹。可如果这两条道路出现在我脚下,让我只能选择一条路走的话……

    成魔不好吗?鲜血铺就的那条路后传来让我觉得十分耳熟亲近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朝那边偏了偏,想抬脚却觉得脚步沉重无比。

    另一条路上,隐约传来哭泣哀嚎之声,求神拜佛之音不绝于耳,可最后全都变成了更加绝望的静默。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看到地藏王菩萨朝那条路走去,绝望被打散,欣喜虔诚的声音诵念着经文,祥和铺满了那条路。

    我心里是更加倾向于那条路的,因为那里有光。

    可我同样迈不出步伐,因为我在向往着光的时候,同时也在畏惧着那份光。

    我并不向往成为神佛,不觉得自己可以做救世主拯救所有人,也不认同人将所有寄托在神佛身上,因为当灾祸发生的时候,那些寄托祈求很少能得到回应,有些甚至就是他们所寄托祈求的神佛一手造成。

    我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将万物生灵视为蝼蚁的感觉。

    那代表了孤独和麻木。

    脚下的两条路越发分明,身后的黑暗似乎在推挤着我,催促着我快些做出选择。

    可我哪一条都不想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背后的推挤猛然发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哪一边,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空气中带着青草的气息,我看了下周围,自己正站在街角的一棵树下,树上结满了一个个红彤彤的枣子,有几个孩童正站在我身边,拿着长杆打着枣儿。

    我试探的叫了猴哥,然而猴哥并不在,不只猴哥,连几个悟也同样没有回应。我想要问问打枣的孩子这里是何处,可叫了几声,没有一个孩子理我。

    枣子的吸引力就这么大?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然后走的更近一点,拍了拍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孩子的肩膀……

    我的手穿过了那个孩子的肩膀。

    我楞了一下,又试了几次,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大概就是一抹幽灵。

    一个幽灵的存在能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作为幽灵的自己,掌握了轻功和穿墙术。我先前一直很好奇鬼魂穿墙而过是什么感觉,这次有了亲身体会,好像也不能看清楚墙壁的内部结构。

    我无聊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想要通过非常手段来搞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境,如果要破解,一定要找到关键节点。

    然后我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这里是一座小城,百姓看起来生活的也还算好,乍一看,‘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十分贴切,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即使走在街上不小心相撞,都抢着道歉赔不是。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百姓素质真高,可当我又一次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不小心把水果摊上的水果碰掉了的人惶恐的目光后,我才发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里的百姓,活得太小心翼翼了,仿佛有什么在监视着他们,要他们一直这样文明有礼。我不知道如果犯规的人会怎么样,可从这些人的表现上看,绝对不会很美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这一天,街上乱糟糟的一片,一队官兵闯入一户人家,很快,那一家人都被枷锁带走,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上前围观,连路上本来的行人,都低头避走。

    这真是太奇怪了。

    没一会儿,一个男人趾高气昂的走了回来,一边走还一边热情的和周围街坊邻居打着招呼,那些街坊邻居一边礼貌周全的回应,眼中的鄙薄却遮掩不住,然而那个男人毫不在乎,高高兴兴的走进了刚被抓走的那户人家的房子里,自在的仿佛那是自己家。

    我心里一动,跟了上去。

    那个男人穿过庭院,路上有一块木牌被他随意踢开,刚好翻了面,露出了上面的文字——

    齐天大圣孙悟空之位。

    我看着那几个字,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当晚,那个男人从行院里带回来一位小娘子,被貌美的小娘子劝了几杯酒,几乎把所有事都说了。

    比如他本来是个混子,被这家人招为上门女婿后发现他们家居然有神佛排位,当下按捺住,趁人不备的时候去官府告发了。

    “自圣僧杀神灭佛后,天下各处年年风调雨顺,从未再有过天灾,人祸更是在刚冒头的时候就被消灭了,这些人居然还不知足……”那个男人念念叨叨,搂着那个小娘子回了房间。

    我却愣住了。

    这感觉不对,非常不对。

    我刚一转念,周围的环境扭曲变形,当一切都停止之后,我看着坐在交椅上的一身白衣的人呆住了。

    那是我的脸。

    “你是谁?”我知道这句话有点傻,但是,这种霸气侧漏的姿势和气场,我真的不觉得我有。

    “我就是你啊。”那个人懒洋洋的开口,连起身都没有,就那样看着我,“我遵从了你的心愿,这世间再无神佛,你觉得可好?”

    我本来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可根据我这些天的观察,我只觉得可怕。

    “没有了神佛,就不再有刻意降下的天灾,百姓不会再受桎梏,被视作蝼蚁。”那个人换了个姿势,“不过后来我发现,天灾还是有的,虽然和神佛无关,但到底伤的还是百姓。所以我施展法力,让天下风调雨顺,只要勤劳就能够有饭吃。然后我又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能吃饱了饭,就想吃的更好,布衣觉得不好穿了,还想要丝绸的……”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皱眉。

    “正常?”那个人嗤笑一声,“想要过得好没有错,可野心家阴谋家的动作却很不好,我以为消除了天灾百姓就会过好,结果忘了还有人祸也会让百姓受苦。”

    老实说,我对这种人民内部矛盾的接受程度还是很高的,整个人类历史的进程,不就是一部战争史吗?

    可那个人明显不这样想,“我屠神灭佛,就是为了让百姓从此不会再受制却无力反抗,不会再有无畏的伤亡,哪能留给那些野心家阴谋者来消耗?所以,这些人必须死。”

    我对这种重度中二宣言没什么兴趣,但也没忍住还是刺了一句,“你以为你是谁,管得这么宽。”

    “我为他们入魔,还管不了他们了?”那个人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很快又高兴起来,“你看现在多好,人人谦虚礼让,大家亲如一家,无人作恶行事,这是我建造的梦想之国!”

    “那些犯过错的人呢?”我问。

    “当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个人说,“重典之下,那些明知故犯的也不必再浪费粮食了。”

    “无论什么样的错?”我皱眉。

    “小错不断积累就会变成大错,何必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样子呢。”那个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及时止损,我觉得你是赞同的。”

    不,这是两回事。

    面前的人偏执自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不想做无用功,但有一件事我还是要问:“悟空,还有其他几个徒弟呢?”

    那个人露出一点儿委屈和愤怒的样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他们就反对我的种种举措,我这做师父的,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我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那猴子枉担了自由反抗的名义,其实他只是不服管教罢了。还有其他几个,逆师不逊……”他摇了摇头,“不清理门户,留着他们来害……”他看向我,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居然伤我?”

    我松开了手,刚刚不知道怎么出现在我手中的一把锋刃此时正留在那个人的身体里,“你管的太多了。”

    “是你要入的魔!”他朝我大喊。

    我发现自己居然毫无触动,就那样看着那个人化为光点,点亮了整个空间。

    空间越来越亮,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可不知道有谁又在推搡着我,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入目的,又是一张毛脸雷公嘴。

    我还有些懵。

    “……师父,师父!”猴哥的声音渐渐清楚,“你醒了吗?”

    “悟空?”我眯着眼,心里想这是真是假。

    “师父。”猴哥回了一声,稍微让开了一点,让我看到了其他几个也凑得很近的悟,“刚刚入魔的郡侯朝师父这边跑来,结果一下子金光大亮,在霹雳降下之前就被超度了,没想到师父如今的修为又精深了。”

    “精深什么啊,超度完了之后自己也晕了过去。”我听到猪八戒这样嘟囔着。

    我被猴哥扶起来,此时天已经亮了,我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总算找回了几分真实感。

    难道我刚才进入的幻境就是所谓的心魔制造出来的?还是被入魔的郡侯影响的?可无论哪一种,这样破解起来,会不会太容易了一点?我并非想要抱怨什么,而是,在我心目中所谓的高大上的心魔,难道不应该让人欲罢不能极难挣脱吗?

    总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假心魔。

    我拒绝相信如果最后达成屠神灭佛成就后没有了制约的自己会变成那样可怕一个人,究其作为,甚至不比那些神佛好到哪里去。

    郡侯的房间已经坏的没有一点之前的轮廓了,那里是受到霹雳攻击最多的地方,此时已经化为了粉尘,我站在旁边念了一会儿经文,算是全了这份相识之缘。

    我们很快离开了凤仙郡,先前看上去只是久无人居的城池,现在更像是破败了百年的一座空城。

    白马有些烦躁的踏着地面,灰尘扬起,天上依旧没有下半分雨。

    “悟空,你说这凤仙郡,日后是不是会变成一座彻底的死城了?”我看着晴朗的天空,问猴哥。

    猴哥挠头,“我也不知,兴许日后有有德行的善人迁来此地,慢慢又会兴盛起来。又或者……就这样吧。”

    我又看了一眼凤仙郡的城门,驾着白马朝前跑去。

    “师父等等!马上的水囊我还没拧紧盖子!”猪八戒喊道。

    我停了马,转回身去看,果然有一个水囊的盖子被颠簸掉了,里面的水洒出了一些,不仅弄湿水囊外面,还有一些洒落到了地上。

    “哎,还好咱们是不缺水的,不然洒了这一水囊,不知道该有多心疼。”猪八戒重新把盖子拧紧,看向地面,“造孽啊,这水一落到地上就被吸到土里了。”

    “不然又能如何?”我说,这里比沙漠还要更糟糕,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干旱结板的土地不会被风扬起风沙罢了。

    “师父,我觉得你昨夜超度郡侯的那一下,似乎又有所领悟。”猴哥有些犹豫的说。

    我唯一的领悟就是没有制约的力量失控起来会很可怕,但这没必要告诉猴哥,我总不能和他说,在幻境里,我可厉害了,都能把他吊打,因此只能转移了话题,“有领悟又如何,总不能让这里干旱不在,植被重生。”

    说完,我打马要继续往前走。

    “师父!”猪八戒这次喊得都有些破音了。

    “又怎么了?”难道又有水囊没弄好?

    “师父,你看……”几个悟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下了马,走过去,决定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好好说一说他们。可当我低下头的时候,看着地上的那一点新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我抬头看天,难道玉帝知道自己玩大了,开始补偿了?

    “师父,你再洒水试试。”猴哥把猪八戒的玉净瓶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