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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十二)唯一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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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莫言说的小破楼,是一座位于市中心的酒店式公寓。六楼以下都是高级会所,六楼以上一层一户。楼与楼之间行距极开,跟一个公园那么大的地皮,统共也就造了九栋,住了一百户不到的人家。

    郁小凡从小耳濡目染,看一眼就晓得这里房价绝不便宜,搞不好比她家半山的房子都贵。

    “林莫言,这是你家?”她惊讶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你怎么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

    林莫言从后座取出轮椅,又将林轻语抱出来,小心地放到轮椅上。

    “十二楼。”他走在前面,对声控电梯说。

    他本来想再编个什么谎,把自己说得寒碜些,说这是他借的房子,或者说自己中了彩票什么。她越是瞧不起自己姓林的,他便越觉得有趣。

    又或者,坦白相告自己现在有的是钱,但仍是反讽说这一切还是拜郁东森所赐。若没有他的“提携”,他林莫言不可能有今天。到时郁小凡一定会摆一副“我施舍你”的表情,那他瞧着也其乐无穷。

    但就在刚才,他又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这样不好玩。

    他恨郁家,恨郁东森陷害他,恨郁小凡毁了天航,欺负轻语!

    从始至终,郁家趾高气昂,认为自己能施舍,能目空一切,扭转乾坤,做这个世界的王!

    凭什么?

    一个字,钱。

    他们用钱铺出一条条幸福的坦途,又用钱填满一道道痛苦的沟壑。除了后来的邢天航,郁小凡从来没有求不得,优越感由此而生,自私任性,理所当然。

    打败这一类人其实很简单。

    因为,钱是他们唯一的骄傲。

    只要比他们更有钱,他们就立刻失了自信,慌张得像没头苍蝇,从原来的高高在上,到俯仰鼻息,生怕你瞧不起他。

    林莫言感觉没意思。

    他现在有钱,但他不愿做这样的人。

    他怜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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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天航仍有知觉。

    他感到有人过来,拎起自己两条手臂,背在身上。

    那人的气息威严,凛然不可亲近,却又是自己在心中梦里遥想了无数次。

    “爸。”他昏昏然睁开眼。

    “天航,别怕。医生马上就到。”邢何也背着他,说话略有吃力,却脚步未停,一路背着他打算上二楼。

    邢何也有些喘,因为紧张,还有力不从心。

    邢天航伏在父亲的背上,相隔二十年的距离,一下变得那么近,近到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爸,我好难受。

    他在心里说,软弱如一稚童。

    思维再次混乱,仿佛回到六岁。那一年,他夜半突起高烧。渥城大雪封城,所有的车辆都没法开,父亲也是像现在这样,背着他急跑三公里,直到医院。

    那时候的父亲,腰板很挺,背脊很宽,背着幼小的他,毫不费力。

    可现在,那个背弯曲了,自己的腿也已经拖到地上。

    “爸,你背不动我,我……自己走。”他轻轻说。

    “不用,爸还没老。”邢何也头也不回。“你身上难受,先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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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何也将邢天航背到卧室,两人俱是全身湿透。

    “天航,换个衣服。全身是汗,要着凉的。”邢何也替他拿来一套干净的睡衣。

    解开邢天航上衣的那一瞬,邢何也惊了一下。

    儿子身上,三、四道狰狞无比的伤疤,横的,竖的,从十几公分,到二十几公分,有当胸而过,有拦腰一劈。有一条似乎是新的,伤口红肿,肠线都未吸收,针脚明显。

    邢何也用热水打湿柔软手巾,避过那条新的伤处,轻轻为儿子擦身。

    经过那些伤疤的时候,他愈加轻柔,一点力气都不敢用。

    “天航,痛么?”

    “还好。”

    “告诉爸爸,是因为痛,才打吗啡的吗?”

    邢天航抬头,父亲的面庞近在咫尺,细看黑发间华霜丛生,眸中痛惜关切。

    “以前痛,现在……好多了。”他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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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何也让邢天航躺下,自己去厨房烧粥。

    一个小时后,他小心翼翼端上来一碗米汤。

    “我小心撇出来的,就是最上一层的米凝汤,还放了糖。

    “爸还会这个?”

    邢何也看他精神好了一些,也略略放心,拖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怎么不会?你母亲不肯喂奶,你又对奶粉过敏,你宋阿姨便教了我这个土办法。一锅粥,只能熬一小碗米凝,却最有营养。”

    “宋阿姨教的?”

    “是啊。”邢何也看刑天航怕烫,便接过碗来替他吹凉,边说,“小芸家条件不好,小时候家里买不起奶粉,大人便用这个喂大她和弟弟妹妹。”

    “那,要谢谢宋阿姨了。”邢天航低低说。

    “谈不上什么谢或不谢,也谈不上谁对不起谁。”邢何也喟叹说。“人生就是一笔糊涂账。天航,我愧对你母子,也愧对小芸与天尧,可明知是错,仍回不了头。”

    “我没有怪爸。我只是……觉得妈妈可怜。”邢天航将头靠在床榻上,语声虚弱,“妈妈为人傲慢,宋阿姨却体贴亲和,爸会做那样的选择我也明白。”

    “你能明白?天航,我虽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仍看不清命运的真正模样。”邢何也自嘲。

    “我与你母亲,最开始也曾真心相对,以为可以执手相伴一生。但相爱难敌时光,我们总是为小事吵架,每吵一次,我心灰意冷,她遍体鳞伤。

    我借口工作,日日宿在大使馆。不是不想见她,而是我怕了,不想再与她吵。

    她更加苦闷,得了产后抑郁,月子里就精神恍惚。你饿急大哭,她不仅不喂你,反而用被子将你牢牢盖住,若不是小芸发现,你差点就窒息。”

    邢天航倏地抬头,满面惊诧。

    “我不敢再把你放在家里,将你抱出来。可我一个大男人,完全手足无措。幸好小芸一直帮我,她是家里的大姐,三个弟妹都是她带大的,她教我煮米凝汤。直到你周岁,晚上都是她哄你睡觉,一夜要起来两三次。

    天航,我承认之前便与她有情。但也是在你出生后这段时间,才真正决心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