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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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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翻着字典,半晌都没能找到要查的单词。

    陶骧的提议,在他来说,或许已是做了很大的让步的。可他既没有正式同意离婚,更没有说要把囡囡交给她……她合上字典。

    仔细想来,陶骧似乎从来就没有对这些做出过承诺。

    ……

    静漪第二天早上要出门时,觉得比昨天又冷了许多。

    她临出门在院子里站了站,把外衣换成了厚的。照例去陶夫人那里请过安,说明这两日都要去医院。陶夫人看了她,点头。正巧雅媚也要出门,静漪走时,雅媚和她一起出来。

    陶夫人看着她们两人相伴离开,扶着珂儿的手走出去,站在廊下望着她们的背影。陶尔安过来给她披了件斗篷,轻声说:“母亲,外面冷,回房吧。”

    “嗯。”陶夫人点点头,“我听说,静漪向老七提出离婚。”

    尔安沉默片刻,没有出声。

    陶夫人望了望天。今天仍旧阴天,倒不见得会下雪。可这天气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

    “母亲,老七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尔安低声道。

    陶夫人轻声说:“如今便是老七要维持,我也是不赞成的了。你明日要走,今日就去什川和老太太辞行吧。”

    尔安还要说什么,陶夫人拢紧了斗篷,先转身进屋了。

    静漪和雅媚出来,才问雅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雅媚解释了下,是她父亲病重,公公刚过世,不便就走。这几日家中电报催着,不得不走了。

    “原本只是一点急症,哪里想到动坏了手术,病情急剧恶化。我也怕回去的晚了,见不上最后一面。”雅媚说。

    静漪听的发愣,握了雅媚的手。

    雅媚摇摇她的手,说:“我所以出门,是忽然想起来,万香斋有一样素点心,许久以前带过,父亲很爱吃。”

    “你吩咐人出来办就是了。”静漪说。

    “我亲自出来买,仿佛能多尽一份孝道。”雅媚说。

    “替我问候伯父。”静漪忙说。

    “好。”雅媚答应着,看看外头,“又下雪了。”

    静漪看着窗外轻轻飘落的雪花,说:“转眼就冬天了。”

    雅媚要离开,尔安也得走了……虽说聚散都是寻常事,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凄惶。

    她让司机先送雅媚。雅媚心里虽乱着,也不放心她,仍陪了一道来医院。进去病房发现图虎翼陪在秋薇病床边。见到她们,他忙起身,解释说是七少昨天让人发了电报叫他回来的。

    静漪怔了下,才想到或者昨天陶骧回家时听谁说了。

    秋薇恢复的不错,静漪又惦着雅媚还是该早些回去,既有图虎翼在这里,她便没有多做停留。秋薇赶忙下床来送她们。

    雅媚看秋薇已经见了丰腴,出来时悄悄同静漪说:“如今只有新生命降临,才能让我们欢欣。”

    静漪点头。

    不经历战乱与生离死别,如何能体会这么深呢。

    雅媚不欲静漪与她同样感伤起来,又忙拿话岔开。两人出来没走几步,隔了不远的病房里传出吵闹声和东西破碎的声音。门一开,有一女子哭泣着踉跄冲出来,紧跟着有人在后面追着她、让她别跑,竟是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追上去打人的架势。

    静漪见状忙把雅媚拉到身后,看着这几个女人打作一处。待看清其中一位是水家二少奶奶,她着实吃惊不小。水家二少奶奶正揪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发往墙上撞,嘴里骂的极是难听。静漪不忍卒听,正欲拉着雅媚悄悄走开。忽听得又一个女子斥道:“还跟咱们动家伙,你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身手……春儿不过是来瞧病人,这病人也是她男人,你硬拦着。男人是你找人打的人事不省的,难道是她么?要不是你,哪里会到今天这地步?”

    静漪看着抓住水家二少奶**发的这个姑娘,身形柔美、灵气逼人,一对大眼睛冒着火星,红润的小嘴里说出话来便是狠毒的……水家二少奶奶被这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制住,只剩一张嘴还能续骂着,比先前骂出口的又更难听些。

    静漪不住皱眉,却也终于听明白,这是水二爷在外头娶的姨太太偷偷来探望,正被二少奶奶撞见,双方三两语不合便冲撞起来。

    图虎翼早过来护在前面,让静漪和雅媚快些离开。静漪牵了雅媚的手要走,忽然间水家二少奶奶骂道:“小chang妇……有陶司令撑腰姑奶奶就怕你了么……还不是一样的贱……”

    那姑娘分明一怔,甩开水家二少奶奶便骂道:“你那只眼睛看到陶司令给我撑腰……”说话间便瞅到一旁站着两位身着黑色旗袍容貌秀美的少妇正向她望来,她莫名心就是一沉——这两位只静静地在那里不开口,便已经气势夺人……

    “这难道还有假,都是旁人给你头上扣屎盆子?何况七少奶奶就在这儿,你敢看着七少奶奶说话?”水家二少奶奶趁她一怔之间,抓起一旁护士用来盛针药的铁盘,擎着便照她面门砸过来。这姑娘正是孟冬儿。她被骂的一时发昏,没提防这个,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正被打在头上,转眼间就见水家二少奶奶跑到一个美貌少妇身旁去牵着她的手指着自己在哭诉——那美貌少妇正是陶司令的太太。此时陶太太站在披头散发的水家二少奶奶身边看着自己,雪白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大而黑的眼忽闪忽闪的,整个人都沉静极了,却让她胆子都抖了一抖。

    孟冬儿心一横,叫道:“我为什么不敢?我又没有做亏心事!反是你这个毒妇……春儿怀着胎,你愣是让人去闹的她不得安宁。胎滑了、家被你砸了,你还不罢休?这是趁着水二爷昏着、把她往死里逼迫么?难不成给人做姨太太的,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咱们不就是戏班子出身么,比你低贱在哪里?你竟用这等毒辣的手段来害人!”

    “小chang妇!你敢骂我……”水家二少奶奶被她骂的恼羞成怒,正要朝着孟冬儿一头撞过去,又看到冬儿身后的春儿,更是火冒三丈,转而冲向了她。孟冬儿急忙阻拦。她的身手比水家二少奶奶强太多,对打起来是不落下风的。只是她要护着姐妹,未免分心,水家二少奶奶又不按章法地动手胡乱撕捋,孟冬儿也有些狼狈。

    有不少病人被惊动,探头探脑地往外瞧着,连秋薇都跑了出来。秋薇见这情形大惊,也不顾什么,忙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雅媚让图虎翼带秋薇先回去,怕这场面一乱,再伤了秋薇。秋薇是个忠心护主的,哪里肯走?

    水家二少奶奶一行骂着孟冬儿和春儿,一行又要拖着叫静漪来给她做个见证……还不待静漪拂开她的手,她又揪住了春儿的头发,转眼间又打成一团。

    场面混乱的不堪入目,医生护士一大群人,也都远远地看着,不好上前来劝架。又不知是谁去报了巡警。巡警都来了,却也同样站在一旁观望,没有贸然过来。

    “都住手!”静漪嗓音清亮。这一声出口,果然都停下来,手却都还掐着攥着,不肯立即放手。

    静漪往旁边走了几步,似要离扭在一处的几个女人远些——她们是哭的哭、骂的骂、怒的怒,面上的胭脂粉黛被眼泪汗水涂了个一塌糊涂,妖魔鬼怪一般。她也没有细看任何一个人,转向水家二少奶奶道:“嫂子这是做什么?这样大闹起来,多不好看。果真在这里伤了人,反让人说没理。”

    静漪看气喘吁吁的水家二少奶奶脸上通红,又轻声说:“水二哥还病着,嫂子自然着急。不如快些回去照看病人。水二哥痊愈了,自然大家才都好的。”

    她说着,看了眼仍抓着二少奶奶不放手的孟冬儿,转身对雅媚说:“二嫂,咱们走吧。”

    雅媚当真是揪着心在看,见静漪轻轻几句话说过,孟冬儿撒了手,水家二少奶奶带着丫头就往回走,狠狠照着抽抽噎噎地哭着的春儿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回了病房将门咣的一下带上。

    静漪也不想理会那些,见秋薇守在一旁,责怪道:“这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快回去?阿图快带她去歇着。”

    “是,少奶奶。”图虎翼答应着。

    “可是,小姐……”秋薇看着静漪。

    静漪微笑道:“放心。”

    秋薇走了,其他病房门也一扇扇地关上。

    静漪挽了雅媚,雅媚则对巡警微道:“人家的家务事,不过闹的响一些,也值当出警么?快都撤了吧。”

    巡警陪着笑赶忙离开。

    走廊里安静下来,雅媚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瞅着静漪。

    静漪低了头仔细看脚下,说:“二嫂别光看我。”

    雅媚拉住她,回头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孟冬儿她们,心知她们必是避了去的。今日这意外,原本与她们是毫不相干的,却被水家二少奶奶硬是拉下了水……她见静漪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以为这事绝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便道:“你来,我有几句话是要跟你说一说的。”

    静漪推了雅媚快些上车,说:“二嫂要和我说什么?要是说孟冬儿,就罢了吧。”

    雅媚看向静漪道:“怎么,你听说了?”

    静漪说:“来吊唁的太太们背地里还议论,被我无意中听到的。”

    “那起子……”雅媚直想骂人,又看了静漪道:“憋屈了吧?”

    静漪说:“看报上的戏评,仿佛很不错。不过这也难说,究竟我并没有去亲耳听一听。”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唱戏女子。

    雅媚听来就越发不是滋味。她缓了缓,才说:“这个孟冬儿的事,我恰好知道点。早先是在沪上登台的。她靠的那个戏班子,班主是她父亲。是个贪财滥赌的人,干女儿亲女儿,除了唱戏,也没有不逼着出来陪酒卖笑的。老七上年腊月里听过她一场戏。除了帮她从那个火坑跳出来,并没什么其他。你若不信,只管去问老七就是。他那个人你知道,凡做下的从没有二话的。若真有事,你再罚他不迟。”

    静漪听了,暂未表示态度。

    雅媚看看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接着说:“还有一件事。”

    静漪看了她,点头。

    “去年在南京的时候,就想和你说的。但这事是老七交待给我办的,颇牵涉些人。他不发话,按理我不该多嘴。可我想现如今对你说了也无妨。你同老七再闹意见,总也不会不为了他着想。我一日日看着你和老七疙疙瘩瘩的,真是因了这事,你们生了嫌隙,就不值当了。”雅媚轻声说。静漪望着她,是不说话的。“你别疑心。晴子的孩子可不是老七的。”

    静漪转了脸。

    “你是知道我的,若晴子和老七果真有私,我是断不会帮他瞒着你的。静漪,我相信老七在这件事上是磊落的。暂时不告诉你,定有他的理由。我同晴子打过几次交道,大约了解点首尾。她所以要依靠了老七,和金润祺那个女人有关。金润祺似乎是要借她和她的孩子达到什么目的。想必你知道,老七和金润祺早已断绝关系。御之与我也议论过,此女今非昔比。东北事变虽不知她扮演什么角色,但一定与她和她的未婚夫脱不了干系。静漪,我晓得的便只有这么多,都告诉你了。”雅媚边说,边望住静漪。

    静漪低头思索半晌,才对雅媚道:“这些足够了。二嫂放心,我想知道,会问他的。”

    “静漪,”雅媚拉过静漪的手,“你怪我瞒着你吧?”

    “怪过。”静漪说着,又摇摇头,“可二嫂待我的心我如何不知道?不和我说,自有你的道理。可能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更好些。”

    “你明白就好。我都同你讲了,再没有瞒你的事。”雅媚说完,果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望着静漪。

    万香斋已经在前头,停了车静漪与雅媚下去。外头冷的很,往店里走时她裹了裹披肩。

    店里的点心香味浓郁,她许是颠簸这半日,闻着觉得腻。

    雅媚让她帮忙尝几样点心,她都觉得味道怪。雅媚笑着,趁伙计转身离开,低声道:“别怪我同你开玩笑,你这样儿倒让我想起来你怀囡囡的时候……话说着,囡囡这小丫头当初可把你折腾坏了。”

    静漪笑了笑。

    看着伙计麻利地把点心装进匣子里,用包袱包好,打了漂亮的结……她脸上的笑凝住了。

    “走了。”雅媚拎了点心匣子,看到她站在那儿呆了似的,拉了她一把,问:“怎么了?”

    “今……今天是初几?”静漪问。

    雅媚想了想,说:“九月二十七。你过糊涂了么,昨天父亲五七。”

    静漪帮雅媚拿了两个点心匣子,轻声说:“可不是么,过糊涂了。”

    雅媚看她有些不对劲,直问她是不是哪里不妥当、要不要回去医院检查一下……静漪忙说没事,只是有点晕车,等家去休息下就好了。

    回了陶家,雅媚且不急着回恪园去,跟着来了静漪这里。

    雅媚让静漪快歇着,静漪坚持自己只是一时犯晕,忙吩咐月儿去泡茶,问雅媚道:“行李是不是都收拾好了?”

    “早收拾好了的。原本想和大姐一样,都是明天走。可是御之还有公事未完。他们这段时间忙的很。虽说只是番号变一变,竟变出许多事来。我看老七也忙的不着家了。”雅媚抱过囡囡来逗弄着,“等娘娘再回来看囡囡,囡囡是不是就长成大姑娘了?”

    “哪里有那么快啊,牙都才只出了两颗。”静漪说。雅媚疼爱囡囡的样子,此时看在她眼里,一阵难过。

    雅媚看了她,说:“静漪,我晓得你们现在正在难关上。哪里有没遇到过难关的夫妻。你看我同御之,也不是没有过麻烦。”

    静漪被她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不一样的,二嫂。我等他忙过这阵子……”

    “我是想和你做一世妯娌的,静漪。”雅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