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祸国(上) > 第38章 乱起 (14)

第38章 乱起 (14)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喀!”又一记骨断的声音。师走的两条腿都被废了,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的挥舞着那把皇帝赐给姜沉鱼的匕首,不让对方有机会脱离。

    夜幕沉沉。

    冷风如刀。

    空无旁人的小巷拐角,却是无比惨烈的人间修罗场。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鲜血染红了视线,动作也完全变成了本能的杀戮,刺过去刺过去,浑然不管身体的其他部位正在遭受更严重的攻击。

    只有一个声音,一声声,响在耳边:

    “活下去!”

    “活下去!”

    “师走,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要保证对他说这句话的人也活下去!

    面对他如此不要命的强攻,三个黑衣人一时也束手无策,脱离不得,只好用更阴狠的招式折磨他,于是刀光一闪,师走的一只胳膊脱离了躯体,再一闪,一条腿也滚到了地上……

    姜沉鱼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用近似麻木的声音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看见了。现在的这一切,我都看见了……我记得这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我记得这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我要记得这一切的一切,然后——如果我这次侥幸不死,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当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铁钩狠狠扎中师走的左眼,而师走却已经连惨叫都没力气,只能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声时,姜沉鱼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一把握住铁钩的柄,凄声道:“一百万两!我买他的性命,一百万两!”

    杀手们的动作停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由于蒙着黑巾,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姜沉鱼加重语气道:“不管雇佣你们的人是谁,他要的只不过是我的命。我的命给你们,你们留下他吧。他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我用一百万两换他一命,而这一百万两足够你们三人用一辈子了!求你们了……”

    地上的师走开始挣扎,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她的裙摆,拼命摇晃。然而,姜沉鱼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杀手,厉声道:“怎么样?你们杀人,无非是为了求财。一百万两!一个废人的性命。”

    其中看似首领的人终于开口道:“你怎么给我们钱?”

    姜沉鱼立刻从衣领里拉出一块玉,取下递出:“你们拿着这块玉去璧国找羽林军骑都尉姜孝成,他就会给你们钱。”

    杀手接过了玉,又彼此看了几眼。

    姜沉鱼忙道:“我没必要骗你们。而且,单这块玉的价值,就可卖不小的价钱。你们也应该识货。”

    杀手沉吟了一下,点头:“好。”

    “我虽然不了解你们,但听说行有行规,你们收了我的钱,就要保证实现诺言,待我死后,立刻将他送到医馆。”

    “行。”

    姜沉鱼深吸口气,转身,闭上眼睛道:“如此……你们来取我的命吧。”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见的景象。她淡淡地想,那么我会看见什么呢?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那些个牵挂于心念念不忘的人,为什么不来告别?

    耳旁风声急掠而过,接着是一声惨叫,有人倒地。

    姜沉鱼错愕地睁开眼睛,就见一道红光贴着她的发髻飞了过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视线中,车夫一手持缰绳,另一只手抖了抖,红光再度飞过来,击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他连惊叫都没发出来,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另一名杀手见大势不好,正待转身开溜,红光嗖地缠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腾空抛起,再狠狠摔到屋宇上,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瓦片全部碎裂,屋顶倒塌,那人落进屋里,不知死活。

    而这时,马车也已驰到了跟前,车夫用红绳将地上的师走卷起,再一把搂住姜沉鱼,把她往车厢里一丢,说了声:“走!”

    马车继续往前奔驰,除了地上的三具尸体,和一幢倒塌的屋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迅速,因此,当姜沉鱼卧在马车内部柔软的丝毡上时,依旧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四个杀手武功都相当高,师走和他们缠斗半天都不敌,而这个车夫只不过是兔起凫举的一瞬间,就解决掉了三人——这是何等可怕的武功?

    他是谁?

    没等姜沉鱼细想,呻吟声将她拉回车内,她低下头,看见遍体鳞伤的师走,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为他检查伤口。

    幸好这一路上为了假扮药女,跟江晚衣多少学了一点医术,会了最基本的包扎。因此,看着血流不止的师走,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赶紧止血。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些常备药物,谢天谢地,幸好带了止血膏,可惜身旁没有纱布,只得掀起裙子,将里裙撕下,扯成布条包住出血的部位。然而,师走的伤实在太重,尤其是断臂和断腿处,布一包上,就立刻被血浸透了,药膏抹上去,也立刻被冲走,怎么也止不住……

    正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时,两根手指伸过来,在伤口处飞快地点了几下,血势顿减。

    姜沉鱼大喜,连忙趁机将药膏抹上,再细心包好。待得一切都做完后,她这才得空回头,向那出手之人道谢:“多……”

    谢字消失了。

    马车依旧在前驰飞奔,蹄声嗒嗒,车轮滚滚,更有铁骑路过的巨大声响。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隔着一个空间在奔跑,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车内的场景,却是静止的。

    哪怕车灯随着颠簸摇摇晃晃;

    哪怕光影照在那人脸上明明灭灭;

    哪怕一阵风来,吹开车帘,带来外头的夜之寒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于姜沉鱼而言,都已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让这个人,在这一刻,出现。

    姜沉鱼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之前,遭遇杀手时,她没有哭;

    生平第一次杀人时,她害怕得要命,却没有哭;

    看见师走被那些杀手一点点虐杀,她痛苦得无法承受,也没有哭……

    然而现在,当灾难已经解决,当她坐在柔软舒适的马车中,被水晶车灯的灯光一照,再接触到那秋水一般清润清透清澈清幽的眼眸时,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人,会是死穴。

    面对他时,无所谓理智,无所谓常理,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其他东西,只剩下情感的最真实反应——

    最柔软也最艳丽;

    最强韧也最脆弱。

    灯影斑驳,那人静静地坐着,由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沉静,看着她狼狈地被扔进车厢,看着她着急为难,看着她扯裙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解开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如何哆嗦如何笨手笨脚地处理伤口……

    他看见了她所有真实的样子。

    一想到这点,姜沉鱼又是羞涩又是窘迫又是惶恐又是别扭,还有点隐隐的惊喜、幽幽的悲伤,众多情绪叠加在一起,莫名慌乱。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破碎的裙子,和裸露在裙外的腿,连忙蜷缩起来,用衣摆去遮挡。

    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体温,轻轻地披到了她肩上。

    她抓住那件披风,再度抬头相望,眼泪仍是流个不停。

    于是,那人又递上了手帕。

    何其熟悉的画面,仿佛是很久以前的场景重现——

    那一日,皇宫内,雪地中,他也是如此,取出手帕,融化了雪,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而这一刻,同样素洁的、没有一点花纹却显得极尽雅致的白巾再度递到了她面前。

    递巾的男子,眼神温柔。

    姜沉鱼的眼圈更红了几分,心中一个声音道:不哭,不哭,我不能再哭了,太失态了,沉鱼,太失态了……然而,为什么眼泪控制不住,一个劲地掉?为什么抬手擦了又擦,却会流得更急?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一声呼唤仿佛压抑了千年岁月,久经周折,但最后还是来到了唇边:“公……子……”

    今夕是何夕?

    万水千山,天涯咫尺,是怎样令人畏惧的命运,让你,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的……公子。

    十六  璧合

    夜色深沉。

    车身轻轻震晃,姬婴望着她,时间长长,最后,轻叹一声,凑过来,亲自为她拭泪。

    姜沉鱼一动不动。

    白巾沾上眼泪,很快漾开,姬婴一点一点地帮她把眼泪擦掉,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拭擦一件稀世的瓷器。

    于是她的眼泪,就神奇地止住了。

    姬婴对她笑了笑。

    姜沉鱼揪紧披风,因无法承受而垂下眼睛,却又因舍不得错过与他对视而逼自己抬起来,如此一垂一扬,翻来覆去,春水已乱,如何将息?

    幸好这时,昏迷中的师走因痛苦而发出模糊的呻吟。姜沉鱼神色一凛,原本已经消失了的一切重新回到她的意识中来,这才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又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她伸手掀起窗帘,发现外面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而且越走越窄,不知通往何处,便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姬婴朝师走投去一瞥:“去能救他的地方。”

    姜沉鱼放下心来,脑中疑虑却起:公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程国?为什么这一路上他的马车都能畅通无阻没有程军拦阻?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是否和他有关,如果有关的话又是多大的关系?

    很想问,然而……问不出来。

    面对姬婴,她就变成了一个怯懦的胆小鬼,有些事情其实隐隐然地知道,但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自欺欺人地逃避。

    披风上残留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她想:我真傻……我是一个傻瓜。因为,仅仅只是这样共乘一车,就能够让我满足到愿意放弃一切——包括我自己。

    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低声道:“公子,到了。”

    姬婴“嗯”了一声,伸手开门,走出去,然后转身相扶。姜沉鱼抿了下唇,心中不是不失望的,她愿意放弃一切只求与他同车,然而,这样的机会竟也短暂得可怜。

    她颤颤地把手交给姬婴,下了车。

    面前小小一道红门,应该是某幢宅子的后门。

    车夫上前叩门,三长一短,不久之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姬婴领着姜沉鱼走进去,她这才发现,那名出手不凡的车夫原来就是朱龙,而来应门的人却是不认得的。

    跟着那名不认识的门人七绕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进了小小一间屋子。屋子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灯光来自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摆放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照明。

    而且,在入口与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些人,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里,完全看不真切。

    姬婴带着姜沉鱼在其中一扇屏风后坐好。姜沉鱼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然后,灯就熄灭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了三分的打趣、三分的散漫和三分的嬉笑:“不如我们来抓阄?”

    姜沉鱼心中一震——啊!她听出来了,那是赫奕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哈地一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游戏人间。”

    这个声音很陌生,有点沙,但却不难听,还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看来是个惯于施号发令的人。

    赫奕接道:“怎比得上你?如果世人知道你此番来程国的真正目的,恐怕都要吐血。”

    “好说好说。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了点,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总比某人被追杀得只能落汤鸡似的躲到敌人的船上要好些。”

    “哎呀呀,我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恰恰说明了我智慧过人福大命大,百姓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加爱戴与敬重我。但某人却抛下一国子民,赶赴他国,借祝寿为名,行不可告人之事,那才是真正地让百姓失望啊失望……”

    姜沉鱼隐隐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燕王彰华,他和赫奕倒真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平日里称赞对方,一见面则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位君王的私交很不错,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能如此随意地戏谑调侃。

    相比之下——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身旁的姬婴掠过去,依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影,鼻梁挺直嘴唇分明,眉睫清晰如画,他是如此如此的美丽。

    又是如此如此的……孤单。

    他会不会跟人开玩笑?会不会被毫无恶意地调侃?又会不会被满怀感情地捉弄?也许曾经是有的,那个将棋子放在青团子里害他崩了两颗牙的姐姐,可惜,五年前出了嫁;还有那个送他扳指令他无比珍爱却又最终痛苦的女子,但也已是过往云烟……

    公子……公子……她的……公子啊……

    姜沉鱼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连忙别过脸,眨去水汽,不让自己再次失态。而就在这时,姬婴开口道:“我们说点儿正事吧。”

    外面的斗嘴声顿停,安静片刻后,赫奕笑道:“看,你我在此忙着叙旧,倒是冷落了淇奥侯,他吃醋了。”

    回应他的,是彰华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姜沉鱼皱了皱眉,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针对姬婴,赫奕想干什么?她有点生气,忍不住就又转回头担心地望向姬婴,然而,姬婴却面色如初,半点羞恼的样子都没有,依旧很平静地说道:“十年之内,广渡、汉口、斌阳、寒渠、罗州五个港口全线开放,允许宜国在此五处设置市舶司,所有交易税率再降七成。”

    赫奕的笑声消失了。

    然后,轮到姬婴微笑:“这个条件,是否比程三皇子所开出来的每年三千万两的让利,更加符合宜王陛下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