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御厨 > 第3章 争抢紫禁城后门那块地

第3章 争抢紫禁城后门那块地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有个邻居姓青。青家在村头,紧靠皇城西沿河,我家在村尾,隔了好几里。青家有个男孩跟我一般大小叫青常备,也会掌灶翻勺。我和青常备是好朋友。我想进紫禁城,青常备也想进紫禁城。我想进紫禁城是找六指脚报仇,他想进紫禁城是当御厨。

    青常备矮胖个头,留根长辫,脑门刮得泛青。他家和咱柳家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我爹是师兄,他爹是师弟。他们的师傅叫掌勺王。掌勺王不姓王,是说他厨艺高超,北京城大名鼎鼎的鲁菜师傅。掌勺王嗜酒如命,成天腰杆上别个酒瓶走哪喝哪,一张脸猪肝红,最后酒醉坠河身亡。

    掌勺王做北京宫源居总厨时,我爹和青常备爹在他手下做厨子。掌勺王去世后,我爹做宫源居总厨。我从小爱听我爹讲掌勺王。我爹说掌勺王有神功,做出来的菜独具一格。我佩服掌勺王,扭着我爹学厨艺。爹撵我走,骂我没出息。我扭着爹学厨。爹说我是狗皮膏药贴得紧。

    我慢慢学会做菜,而且越做越好,不是自夸,宫源居三百道当家菜不在话下。爹有时偷懒溜出去喝茶,我就代他做主厨。客人吃了夸我爹,要我爹出去喝杯酒,我赶紧跑去叫爹回来应酬。

    我舌头特灵。有一回几个师傅考我,指着一道菜问用的什么水。这是一道当家名菜,特地用玉泉山水。我不是店里的伙计,只是来玩的半大孩子,不知道这情况。我尝一口回答:“玉泉山的。”他几个惊得乱叫,惊动了我爹。

    爹不信,走过来说:“小子瞎蒙呗。爹还不知道你几两几钱重。”我说:“不是瞎蒙。”爹说:“那我也考考你。”他四处一看,张配菜正在配佐料。张配菜是宫源居数一数二的舌头,没有他品不出的味。我爹说:“张配菜,这小子太猖狂欠拾掇。”张配菜就指着配好的糖醋味和荔枝味叫我品尝。我伸食指每一样捋点进嘴,吧嗒吧嗒品尝后说:“这是糖醋味,甜酸味浓,回味咸鲜,糖用得多;这是荔枝味,酸甜像荔枝,咸鲜在其中,醋用得多。”张配菜一声惊叫:“我的妈啊,咋都答对了呢?”爹问我:“啥时练的?”我说:“没练。”爹说:“那哪来的?”我说:“不知道。”爹说:“你不知道我知道,是爹遗传给你的呗。”大家哈哈笑。

    爹看我是做厨子的料就拿掌勺王刺激我。爹说:“别看掌勺王风光一辈子,到头还是死不瞑目。”我问爹:“啥意思?”爹说:“师傅英雄一辈子有遗憾。”我问:“啥遗憾?”爹说:“掌勺王原来是紫禁城的御厨,想做一辈子御厨,可因为一道菜不合主子口味被撵出宫,终身抱憾。”我说:“一辈子做御厨重要吗?”爹说:“这是厨师的最高荣誉。”我说:“那我一辈子做御厨。”

    青家情况有所不同。青家祖上是大清开国功臣。当年皇上把皇城根一带的地批给开国功臣,青家祖上有一份。斗移星转,青家功臣早已作古,青家也败落多年,皇城根的地也卖得只剩一块,偏僻荒凉没人要。青常备的爹叫青云,一身旗人臭脾气,除了会品菜会做菜没其他本事,只好抹下脸去宫源居做厨子,但旗人犟劲犹存,把一身做菜本事教给儿子,带儿子去北京各大酒楼实习,要儿子进紫禁城做御厨,把青家脸面争回来。

    我和青常备为此老较劲。我说:“哥们,先别说进紫禁城做御厨,怪吓人的,宫源居拿得下火吗?”青常备伸小指头说:“不就是小小宫源居吗?北京九城打听打听,咱哪家饭店没干过?”我说:“嘿,给点阳光就灿烂。那好,咱比试比试。”青常备说:“比就比,谁不比谁孬种。”

    我和青常备比厨艺,请黄大厨做评判,做宫保鸡丁。这道菜是我的拿手好戏,不就是鸡胸肉切丁,加水、淀粉、酱油腌制,再大葱切段、干辣椒剪段,用水、淀粉、酱油、盐、白砂糖、料酒勾芡,再油锅酥花生,再油锅滑炒鸡丁,再油炒花椒、干辣椒、葱段、姜末、蒜蓉,放鸡丁翻炒,勾芡放花生即可吗?我便围裙挽袖,洗手就厨,咚咚咚,哐哐哐,一盘宫保鸡丁摆上桌。掉头看青常备,嘿,也不简单,与我同时大功告成。黄大厨一一品尝,说我做得肉嫩味美,说他做得色美味香,并列第一。

    青家有块地紧靠皇城西沿河,原先因为偏僻,青家想卖没人正眼瞧。这些年情况有了变化,紫禁城的他坦街向外扩张,眼看一步步扩到青家地界来了。他坦是满语,意思是外回事处。外回事处是干什么的?听宫里人讲,紫禁城各宫各处都有对外联络接待的差事,比如前来宫里省亲的内眷,问安磕头的旧属好友,洽谈营造修缮的商人,进宫奉差的匠人,为宫中普通人员做饭、洗衣、剃头、治病的服务人员等。这些人除少数经特准可以进大内外,其余人不能进去。于是各宫各处就在内右门外设立外回事处,很多外事就在那里办。

    后来内务府嫌一般人员的膳房、剃头房、休养房、浴房设在大内不方便,便将它们统统搬到外回事处附近。这儿就成了人来人往的热闹地。人多生意好,有人就在这儿建饭铺、茶楼、估衣店、浆洗房、剃头铺、浴室、商店。于是由内右门出去,沿西墙根,从西沿河到神武门一带便形成一条街就叫他坦街。

    他坦街是厨子、护军、太监、宫女吃饭休闲的地方。内务府除了大臣、郎中可以享受御膳房伙食,其他七司三院的主事、笔帖式、书吏、役人数千人也在这儿吃饭休闲。他坦街上有两家饭铺生意最好:一家叫四合义,卖酱肉卷饼;一家叫六合义,卖苏造肉。卖苏造肉的人姓周,原先是宫里南园戏班的。苏造肉好吃价钱贵,一般太监、女子、护军吃不起,主要是宫里的人和内务府的人吃。如果看见太监买苏造肉,往往是宫里娘娘差来的。她们有时嫌宫里膳食不合口味就差人来他坦街买吃的。

    外人不能在他坦街开店。他坦街的店是各宫各处办的,是宫里有特权的人办的。最早在他坦街开店的有赵太妃宫徐爷开的估衣店、敬事房胡爷开的四合义饭铺、内务府广储司梁爷开的六合义饭铺,因为生意兴隆,随后雨后春笋般开了几十家,把他坦街的地占得满满的,就慢慢向皇城西沿河扩张。

    这时宫里有两个人后知后觉,见别人开店赚钱,眼红也想插一手。一个是赵太妃宫黄厨头,一个是御膳房王厨头。黄厨头叫黄冠群,三十来岁年纪,大腹便便,光头,从小进宫学厨艺,二十年烟熏火烤练得一手好本事,在紫禁城众膳房也算得上角色,只是天生一双小眼,看重钱财,雁过拔毛。

    赵太妃待人和蔼,宫女、太监、护军前来拜谒,告别时总说一句“赏面”。有人不知究竟,主子有赏不得拒绝,就去膳房等候。黄厨头告之得多等一会,原因不是缺酱就是少醋。宫里下人七品官,谁也不稀罕一碗面,拍屁股走人。黄厨头不见气,照旧记账赏面一份。

    王厨头三十来岁,又瘦又黑,不长肉长心眼。他原来也是赵太妃宫厨头,因为擅长抓炒,爆炒猪肝、爆炒肉丝、爆炒鳝丝、爆炒腰花是拿手菜。有一次万岁爷正好来赵太妃宫问安,吃了王厨头做的菜说还行,王厨头就被调到内膳房。紫禁城的膳房有好几处:景运门外的叫外膳房,养心殿侧的叫内膳房,内外膳房又统称御膳房,西太后的叫寿膳房,四个太妃合住宫殿的膳房叫赵太妃膳房,颐和园的叫园庭御膳房。

    黄厨头和王厨头想在他坦街开店得买地,一打听只剩靠皇城西沿河一块地,问内务府是谁的,回答不是宫里的地,是青家的地,就想法找青家买地。青云这时正倒霉,连他在内一家子病倒三个,又都是需要吃燕窝虫草的富贵病,只好托人卖地。青家这地既偏僻又挨着紫禁城,一般百姓不好用,价格一降再降没人买。这时节黄厨头、王厨头前后找上门来。

    青云见他们争着买地暗自高兴,正要答应,被里屋一声“当家的别慌”喝住,便道声对不住,起身进屋。叫他的人是他娘子。他娘子原本是大户千金,因两家老人关系特好给她定下这门婚事,没想到嫁过来十年工夫,青家一败涂地,想起就哭,也不知哭了多少次,见丈夫不成器也就罢了,寄希望于儿子,再穷再苦也要把儿子培养成秀才举人,可儿子朝爹,先生教《三字经》不好好读,读成“人之初,性本善,先生教我捉黄鳝”,又问他长大做啥,回答更气人,娘,我喜欢翻勺掌灶,咳,什么种啊。

    青云娘子知道这都是丈夫的功劳,去饭店做厨子老带儿子一道,跟好人学好人,跟端公学跳神,儿子一天到晚和厨子打交道,自然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她见儿子死心塌地要做厨子,和自己的希望相差甚远,骂也骂了,怄也怄了,自己倒落得大病一场,后来在众人劝解下慢慢走出阴影,也想通了,不怪儿子没出息,只怪青家太穷,人家吃米他吃糠,人家吃肉他喝汤,自然想做厨子。

    青云娘子在里屋见青云要卖地,忙一声吆喝喝住青云,把他叫到里屋小声说:“儿子没出息就算了,随他去,但咱青家祖上是开国功臣,青家后人就是做厨子也不做一般厨子,既然紫禁城的厨头求着咱们,何不趁机要他们把儿子送进皇宫学厨艺?”

    青云一想有道理,拿自己来说吧,上大餐馆亮一手就做主厨,说明青家厨艺非等闲之辈。他又想,儿子跟自己在大餐馆混了这么些年,吃功做功比得上大厨,要是能到紫禁城再学几手,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模狗样。于是青云两夫妇达成共识,卖地可以,一个条件,把儿子弄进宫学厨艺。

    这就有些麻烦了。

    黄厨头和王厨头不过是膳房掌案。大清吏部规定,御膳房总管五品,总管下面五局首领六品,局下设若干掌案没有品。御膳房招厨子,别说小小掌案,六品首领、五品总管说了也不算,得报内务府批准。

    不过黄厨头和王厨头有他们的办法。王厨头是御膳房荤局掌案,归荤局首领管,就请首领张爷喝酒说事。张首领归御膳房总管管,受王厨头委托,就请总管姜爷喝酒说事。黄厨头在赵太妃宫膳房,归膳房首领管,就请首领孙爷喝酒说事。孙爷归御膳房总管管,就请总管王爷喝酒说事。御膳房姜总管和王总管接到下面请托,因为没有进人权力,就再找上司。姜爷找内务府毛大臣。王爷找内务府许大臣。

    毛大臣和许大臣商量这事。毛大臣先请许大臣玉成,批给姜总管一个进人名额,把姓青的孩子招进宫算了。许大臣夹袋有人,也是姓青的孩子,听毛大臣这么一说,知道御膳房两总管闹对立,就开诚布公说自己受托之事,反请毛大臣玉成。毛大臣一看原来如此更不能让,要是让了下面人说自己窝囊。许大臣同样心思,同样不想让下面人说窝囊,便固执己见。

    内务府张大臣在一旁听了好笑,说这事好办,既然御膳房的两位总管都说青家孩子厨艺高超,争着招他进宫,干脆让御膳房举办厨艺比赛,青家孩子夺冠就招他,落榜就不招他,谁都别想徇私舞弊。毛大臣和许大臣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并不想为进一个厨子得罪对方,更不能让张大臣看笑话,便一致同意。

    这一来动静就大了。

    内务府一张公文传到青家所在县衙,要他们配合御膳房举办厨艺比赛。刘县令看了半天不明白,找来渠师爷商量。二人正说得热闹,门子报有人求见。刘县令连连摆手。谁知来人踩着门子脚印已走进来,拱手说“刘县令好久不见”。刘县令细细一看,一身布衣,大腹便便,不认识,但看他四平八稳的架势像有来头,不由自主起身应酬。来人正是紫禁城赵太妃膳房黄厨头,他放下身段来找刘县令。刘县令在天子脚下奉差多年,知道宰相家人七品官,何况是伺候万岁爷的御厨?自然诚惶诚恐,请黄厨头上座,翻袖撩袍要跪拜。黄厨头有事相求不敢放肆,忙双手扶住刘县令说“不必客气,请同坐,有事相商”。

    黄厨头要说的事就是厨艺比赛。内务府刚决定举办比赛,许大臣就叫人传御膳房王总管。王总管得知此事马上告诉黄厨头。黄厨头找人商量一夜,天一亮就往刘县令这儿赶。他要赶在王厨头之前见刘县令,把青家孩子参赛夺魁的事说好。

    刘县令听黄厨头讲了一通,什么这次比赛的目的是让青家孩子夺魁啊,什么其他孩子参加只是配牌啊,还有什么御膳房王总管如何重视,内务府许大臣如何重视,就连赵太妃也可能亲临现场,说得刘县令一愣一愣摸不着头脑,便趁黄厨头喝茶之机,插话说:“好说好说,在下照办就是,只是在下不明白,请问黄爷,这是谁的意见?是内务府的意见还是御膳房的意见?”

    黄厨头说得口干舌燥,大口喝茶,茶水从嘴边溢出,打湿一团衣襟。他抹抹嘴回答:“这是御膳房王总管和内务府许大人的意见。”

    刘县令说:“既然王总管和许大人发话就好办了,在下照办就是。不知黄爷还有什么吩咐?”

    黄厨头虽说贵为御厨,但并不熟悉地方官吏,见刘县令问还有什么吩咐,以为伸手要银子,这是早有准备的,便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甩几甩,笑着说:“请收下我的这点小意思,还望刘县令玉成。”

    刘县令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内务府和御膳房都是这个意思,还送啥银票?难道还有其他?刘县令便愕然不解,皱了眉头,于是不敢收钱,尴尬一笑说:“黄爷您放心,御膳房和内务府的吩咐本官不敢不办。”

    黄厨头见刘县令不收银票,心里不踏实。他本是拉大旗做虎皮,打着御膳房和内务府的招牌吓唬人,实际并非如此。内务府许大人说了,他们已通知御膳房派人来县里落实这事。御膳房派谁来?他不知道,要是派王总管来,他肯定帮自己;要是派姜总管来,他肯定帮王厨头;要是既不派王总管也不派姜总管而是派其他人,肯定会不偏不倚,就得依赖刘县令了。

    黄厨头以为刘县令嫌少,又从袖口掏张银票,连同先前那银票一起推过去,说:“刘县令,看得起黄某就收下,不是白给,有事相求;看不起黄某,我立刻走人。”

    刘县令一脸彷徨,伸手不是缩手也不是,接不是不接也不是,便吞吞吐吐地说:“黄爷您……您有事不妨直说,在下能办一定办,不能办还请多多包涵。”

    黄厨头不好勉强,撇下银票不说,把这次比赛的前因后果,有加有减,说了一遍,说的是内务府为了扩建他坦街需要买青家地,青家答应卖地但有条件,送他们孩子进宫学厨艺,所以请刘县令费心,到时候一定让青家孩子夺魁。

    刘县令想,要是照此办理,这次厨艺比赛不过是走过场,只要御膳房派来的人也是这个意思,也不是做不到,便说:“如果御膳房派来的人也这么吩咐,本官照办就是。”

    黄厨头不知道御膳房派谁来,不好直接回答,就撒谎说:“放心放心,御膳房就这意思。”

    黄厨头回到紫禁城,把刚才去找刘县令的事跟王总管说了,问王总管,御膳房究竟派谁去主持厨艺比赛?王总管刚从内务府许大人那里回来。许大人分管赛事,指定王总管做这次厨艺比赛的总裁。王总管笑着如实相告。黄厨头听了满脸喜悦,拜托王总管一定让青家孩子夺魁进御膳房。王总管嘿嘿笑,喝茶遮脸不说话。他平日得过黄厨头不少好处,礼尚往来,也给他不少好处,这次怎么办?总不能白帮忙啊。

    黄厨头见王总管不搭话,暗暗着急,边给他准备水烟,边把手伸进袖子,该给多少银票?又一想,前几天为应付赵太妃的责难,请王总管去帮自己说几句好话,给过银票,现在这事八字还差一撇,又要钱?便从衣袖里抽出手来。

    王总管斜眼看黄厨头心里好笑,心想,这次要是帮他买到青家地,让他在他坦街建起饭铺,乖乖,不知有多少进项,不能便宜他。王总管自己在他坦街开有当铺,说是收废旧衣帽物件,实际收赃货。前些年一个物件轰动北京城,叫海龙拔针软胎帽。这东西比海獭皮高贵多了,那三寸长的拔针非得等海龙在寒冬季节长出三寸长绒毛时捕捉才行,非常难得。中国不产海龙,是海参崴的贡品。有消息说这物件就是从王总管当铺出去的。

    王总管又想到一宗买卖。前不久,宫外生意朋友请他喝酒,提起北京市面稀罕物,说紫禁城新近流出去一种包治百病的药丸,一丸卖到十两银子,问王总管手里有没有货。他一调查,啥神药,不过是赵太妃自个儿瞎捣鼓的药丸,成本不到一钱银子,只是不容易弄到手,一是产量少,二是她老人家不肯轻易送人。王总管想,黄厨头不是赵太妃宫厨头吗?肯定有办法,就对他说:“让青家孩子夺魁算啥事?不就出在咱手里吗?不过你得给我弄点东西。”

    黄厨头以为王总管又要他动赵太妃宫的宝贝,上次才给他弄了,犯了很大的险,现在还后怕,就迟疑不敢答应,说:“还弄那玩意啊?几个太妃瞪大眼盯着我了,不行不行,要是别的还好办。”

    王总管哈哈笑说:“想啥呢?会让你犯险吗?我说的是药丸,赵太妃她们自个儿做的药丸。”黄厨头听了傻笑,说:“您要那玩意干啥?几个老太太成天没事,烧香拜佛捣鼓药丸,也不知道有用无用,问过御医,说吃了无碍。我看就是糟蹋银子。”王总管说:“你知道啥?只管给我弄,多多益善。能弄到手吗?”黄厨头点头说:“好嘞,这就给您弄去。赵太妃宫住的四个太妃都是我照顾伙食,想吃点啥光给银子不行,还得看我高兴不高兴,找她们要药丸不在话下。王爷,您就替在下搞定刘县令吧。”

    王总管和黄厨头说好了,就择个日子带他去见刘县令。王总管向刘县令亮出内务府委派他做厨艺比赛总裁的公文,跟他说了一通同黄厨头先前说的一样的话。刘县令就答应照王总管说的办。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在县城张榜公布厨艺比赛的消息,报名条件比着青家孩子来,十四岁左右男孩,擅长烹饪,味觉敏锐,品行良好,长相端庄。

    王总管问刘县令是不是就这几条。刘县令说就这几条。县衙渠师爷吭吭咳两声。刘县令知道他有话说,就对王总管说:“王爷,渠师爷精于钱粮,点子多,不妨问问他。”王总管、黄厨头就叫渠师爷说。渠师爷扶扶眼镜说:“各位大人,小的冒昧插一句,不能遍撒英雄帖,防备有人坏咱们好事。”

    黄厨头问:“渠师爷,你们县有孩子比青常备厨艺好?”渠师爷说:“有。”刘县令问:“谁?”渠师爷说:“柳崇孔。”

    刘县令拍着头说:“我糊涂。柳崇孔不是宫源居柳总厨的儿子吗?听说也会掌灶翻勺。渠师爷你看怎么弥补?”渠师爷说:“柳家孩子品貌端庄,厨艺高超,但也有不足,只读了两年私塾,不及青家孩子读了三年。咱们加这个限制就行。”刘县令问:“王爷、黄爷你们以为如何?”王总管笑着说:“好主意,多亏你有渠师爷。”刘县令和黄厨头便附和说好。渠师爷提笔加一条:须读私塾三年。

    再说王厨头。

    他同黄厨头一样只是小掌案,没有招人进宫的权力,只好四处托人帮忙。他运气不好,他的靠山——御膳房荤局张首领奉差去了热河,短日子回不来,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好翻院墙去找张首领的靠山——御膳房姜总管。姜总管不直接管王厨头,中间隔了一层,自然和他没有特殊关系。他前次帮他是看在张首领的分上,现在没了张首领就不想帮他。姜总管也没有进人权。他不愿老为别人的事去求毛大臣。姜总管就找理由谢绝王厨头。

    王厨头恨得想咬姜总管几口。他得知黄厨头买地的事有了进展,正筹办厨艺比赛,只待青家孩子夺魁就大功告成,急得跺脚,心想我干不成你也别想干成,就找人打听比赛的事,得知黄厨头和王总管、刘县令合伙封杀其他选手,便有了主意。

    御膳房掌案有一个好处,有机会结交文武百官。紫禁城规定,进宫办事官员误了钟头可以在宫里免费吃饭。有个苗御使特别欣赏王厨头的厨艺,常放下架子和他谈几句。王厨头有心巴结,给他做菜特别用心。一来二往,二人有了私交。王厨头把这事告诉苗御使。苗御使说这怎么行,连夜去拜访内务府许大臣,说这次厨艺比赛封杀众选手不当,希望内务府及时自纠,否则上书弹劾。许大臣一听着了急。他虽说并不清楚这件事,但身为王总管、黄厨头的上司,御使风闻弹劾,首位必是自己,忙好言回答马上调查处理。内务府有三个大臣:许大臣、毛大臣和张大臣。三个大臣碰头商量。毛大臣提出让品膳处总管周宗负责调查处理。许大臣和张大臣没有好主意,只好同意。

    周总管奉命调查赛事,得知王总管、刘县令封杀众选手消息属实,便以许大臣名义要他们马上纠正。王总管和周总管都是五品。周总管是上司衙门人,又奉许大臣之命。王总管得执行。他找来黄厨头、刘县令商量,要刘县令重新发布厨艺比赛榜单,取消三年私塾一条。刘县令点头答应,回到衙门埋怨渠师爷,又费时间又费银子,今后少出馊主意。

    我娘看了第二次榜单给我报了名。

    我憋足劲要一举夺冠。青常备原本见我不参加而稳操胜券,现在见我来了有些丧气。他说:“崇孔,我不怕你。”我说:“我也不怕你。”他说:“不怕你狗鼻子尖会品味,我有绝招对付你。”我说:“不怕你会看火色,我也有绝招对付你。”

    到了厨艺比赛这天,围观群众围了几圈。周总管是许大臣派的督导,坐主位。王总管、刘县令、黄厨头、王厨头、渠师爷分坐两边。王总管宣布比赛开始。黄厨头起身点名。报名参赛的选手原本不少,可这会儿黄厨头念了一大通选手名字却没人答应,只有我和青常备垂手站在那儿应和。王总管心里揣着许大臣的训斥不敢大意,忙问刘县令:“怎么回事?不是叫不许封杀众多选手吗?”渠师爷小声说:“有这两个小家伙参加,谁还敢来?”王总管半信半疑,起身走过去问几个大男孩报名没有。他们回答报名了。王爷问为啥不上前应和。他们说不敢。王爷问怕什么。他们说柳崇孔和青常备太厉害,我们不是他们的下饭菜。王总管和大家哈哈笑。

    王总管宣布比赛内容,分实做和品味两道。先是实做,做蒜泥白肉,要求咸鲜肥美,蒜香浓郁,肥而不腻。黄厨头和王厨头端上做食材佐料:五花肉、青瓜、蒜头、葱姜、甘草、花椒和酱油、白糖、香油、辣椒、鸡汁、肉汤。每个选手配一名炉火助手。

    王总管在选手做菜之前有话要问。

    他问青常备:“蒜泥白肉最早是哪儿的菜?”

    青常备回答:“蒜泥白肉的老祖宗叫白肉,发源地东北,后来传到中原、江南、四川。”

    王总管问我:“为啥后人把蒜泥白肉说成川菜?”

    我回答:“白肉传到四川,经四川人改进烹饪方法,加蒜泥调味,白肉更好吃,更有营养,一举成名,人们就把它归入川菜。”

    王总管说:“回答都不错。开始做吧。”

    这道菜难度适中,制作不复杂,但用的肉比较肥,要做到肥而不腻不容易,特别是对十几岁的大孩子而言比较难。我跟爹学过这道菜,多次替爹上灶做这道菜,心里暗自高兴,挽起袖子就开干。

    我把五花肉去毛洗净,放入沸水中汆至半熟,捞起放在冷开水中漂冷待用,再切葱、切姜、剁蒜泥,待灶上半锅水烧开,放入葱段、姜片、甘草片、花椒和汆过的五花肉,加盖中火煮焖,捞起五花肉放入冷开水中浸泡至冷却,再将肉切薄片、青瓜切片待用,再往蒜泥中加盐、酱油、白糖、鸡汁、辣椒油、香油,做成蒜泥酱汁,再将肉片、青瓜片卷成团排放盘中,淋上蒜泥、酱汁便告成。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台上几位爷,除刘县令、渠师爷,都是烹饪高手,一看我这两煮两漂都不住点头。我这是跟爹学的。爹说他是向掌勺王学的。掌勺王说他是跟紫禁城御厨学的。我开初不信爹的话。有一回我越俎代庖替爹做了蒜泥白肉端上桌。客人吃了满意,请做菜师傅喝一杯。我爹就带我出去。那几个客人自我介绍是宫里御膳房的,说这道菜是宫廷菜,市面上怎么会做?我爹便把他的师傅抬出来说事,风光一回。

    王总管见我和青常备都做好了就请周总管品尝。周总管起身品尝。王总管和刘县令、渠师爷、黄厨头、王厨头跟着品尝。我那时不认识周爷。我想他是内务府的官,可能不懂厨艺。周爷像是知道我的想法,走过来先品我做的菜。他拈了一团肉片青瓜放入嘴里慢慢咀嚼。我好紧张,怕他说肥。周爷笑而不语。我娘在下面说:“崇孔的菜怎么样啊?”王总管说:“急啥?周爷是权威。他说酸我们不敢说辣。”大家哈哈笑。

    周爷四十来岁,长得细眉细眼,文质彬彬,不像一般厨子粗壮。他在御膳房干了二十年,掌勺上灶、提芡勾汁、拿火色吃火头、炒爆熘煸炸、炖煮烧烩焖、鲁菜川菜、满菜御膳,无一不通,无一不会,最拿手的是品味,天生味蕾丰富,能品天下百味。比如一个辣味,他可以分为湿辣、干辣、香辣、油辣、酸辣、清辣、冲辣、辛辣、芳辣、甜辣、酱辣。前些年内务府为保证御膳质量成立品膳处,调他做总管,要他监督紫禁城所有膳房的质量。

    有一回赵太妃反映她们宫的菜不好吃。周爷亲自去品尝赵太妃宫膳房黄厨头做的菜。有一道菜叫鸡汁烩笋。周爷先看色看形,汤白笋青,有模有型,再拿汤勺舀汤喝,喝了半口嘿嘿笑,问:“黄厨头,你用的什么汤?”黄厨头回答:“照菜谱用鸡汤。”周爷嘿嘿笑说:“再问你一遍,什么汤?”黄厨头回答:“真是鸡汤。”周爷说:“什么鸡汤?哄过赵太妃还能哄过我?你这不是鸡汤,是鲫鱼汆汤。”黄厨头嘿嘿笑。周爷叫手下搜查厨房,果然搜出鲫鱼鳞片、内脏,而当天并没有鲫鱼菜。黄厨头只好老实交代。他那天领了十只鸡,炖汤红烧,各有用处,原本没问题,可要吃饭时赵太妃宫里的徐司房带了估衣店程老板几个人来了。估衣店开在他坦街,是徐司房开的。徐司房每月喊程老板几个进来算账,照例吃一顿。徐司房管账。黄厨头不敢得罪他。他们把做菜用的鸡汤都喝了。黄厨头要做鸡汁烩笋没有鸡汤,就用鲫鱼爆煎加水汆汤,看起来白生生的跟鸡汤差不多,外行很难分辨。

    这就是周爷的本事。

    周爷领着王总管、刘县令、渠师爷、黄厨头、王厨头品完我和青常备做的蒜泥白肉,退回座位坐下,招呼观众雅静,然后说:“柳崇孔做的蒜泥白肉刀功不错,片薄透明,会吃火头,两煮两漂,肥而不腻,香辣鲜美,入口即化。青常备做的蒜泥白肉也不错,但与柳崇孔的比相差一点,口感上缺个脆。”

    我好高兴。我娘拍手叫好。青常备爹娘不服气乱嚷嚷。黄厨头一脸不屑,问:“请问周爷,柳崇孔做得脆,青常备做得不脆,什么原因?”这话有点挑衅的味道。青家人跟着起哄。青家爹说:“我做了多年蒜泥白肉,没听过脆不脆一说。你不能瞎评。”青家娘说:“你说啥叫脆,啥叫不脆?”刘县令忙招呼大家安静,回头对周爷说:“周总管您是内行,请不吝赐教。”

    周爷嘿嘿笑说:“柳崇孔做蒜泥白肉是两煮两漂,用冷热变化让肉脆而不绵。王总管想必清楚。青常备做蒜泥白肉是一煮一漂,冷热变化不够,因而不脆。王总管,您是内行,应当知道这点吧。”

    王总管也是老御厨,自然知道。他见黄厨头开黄腔,正想制止,一看渠师爷向他挤眉眨眼就欲言又止,没想到青家爹娘胡搅蛮缠,周总管将自己一军,就不好再替青常备遮掩,得说话了。王总管勉强一笑说:“周总管言之有理。这一点正是柳崇孔和青常备所做蒜泥白肉脆与不脆的原因之一。黄厨头,还有青家的人,你们应当听周总管的。”周爷说:“王总管说得好。柳崇孔两煮两漂是关键。青常备没有这样做是败着。我看这一轮是柳崇孔获胜。王总管、刘县令、黄厨头、王厨头,意下如何?”

    王厨头说:“我同意。”刘县令、黄厨头、渠师爷面面相觑,纷纷喝茶遮脸。青家人黑着脸不说话。我娘高兴得叽叽喳喳。王总管挤出微笑说:“我们听周总管的。”边说边踢黄厨头一脚。黄厨头拍手同意。刘县令、渠师爷只好同意。赛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是比赛的第一项——实做。

    王总管站起身宣布第二轮比赛开始。黄厨头和王厨头端上两份坛子肉。王总管说:“两位选手注意,你们面前的两份坛子肉一模一样,要求你们品尝后说出用的什么料酒。”话音刚落,赛场上响起哄声。有的说太难,有的说狗鼻子才闻得出。

    我赢了第一轮比赛正高兴,一看第二轮比赛这么难,皱了眉头,心想,考官也太刁难人了,坛子肉用小火煨很久,料酒早融在肉里,怎么品?我掉头看青常备,他眉头皱得更深。

    王总管笑笑说:“两位小选手怎么样?上来品味吧。你们想进紫禁城御膳房,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告诉你们,那是大清国皇帝的厨房,那里的厨子是全国最好的厨子,那里做的菜是天下最好的美味佳肴。有本事就上来吧。”

    我上前品尝坛子肉。

    我会做这道菜,也做过多次。坛子肉的食材是五花肉、油炸肉丸、鸡蛋、鸡肉、火腿、墨鱼、冬笋、蘑菇、金钩,做法是把这些食材和各种调料放在一个坛子里,密封坛口,小火煨炖,特点是原料丰富、色泽红润、汤浓味香、鲜香可口、荤菜素做、肥而不腻。

    我尝了一块坛子肉,浓香鲜美,舌根有一种模糊味道,不香不爽是醇,不知道是什么。我再尝一块坛子肉,脑子里突然出现各种酒味,黄酒、白酒、曲酒、洋酒都不像,是什么呢?我依稀想起我十来岁在柳泉居跟在爹屁股后面跑,吃了爹递进嘴的一夹菜,好像是这个味,是什么菜呢?不知道。我尝半个鸡蛋,鸡蛋最裹味,还是那个醇味,就是那个醇味,它仿佛把所有食材的原味都综合起来了,是什么呢?我想啊想啊,眼前突然一亮。对了,不就是陈年绍酒吗?我再看这烧肉的坛子,不就是绍酒坛吗?

    比赛时间到。

    我和青常备按要求写好答案交给王总管。王总管接过答案看了看,转身递给周总管,和他小声说了几句话。周总管看了递给刘县令他们。刘县令他们看了传回王总管。王总管咳两声,清清嗓子说:“现在我要两位选手回答品味问题。请问柳崇孔,你说这坛子肉用的什么料酒?”我回答:“用的陈年绍酒。”王总管又问:“这陈年绍酒是怎么加进去的?”我回答:“做坛子肉的坛子是陈年绍酒坛子,因为年代久远,酒汁浸进坛皮,现在经过文火炖煮,坛皮酒汁慢慢浸出来融入坛子肉形成料酒。”

    我娘听了大声说:“答得对!”大家为我喝彩。

    王总管招呼大家安静,接着问青常备:“你说这坛子肉用的什么料酒?”青常备回答:“醪糟酒。”

    王总管又问:“什么时候加进去的?”青常备支支吾吾说:“好像是……是,对,最后加进去的。”

    询问完毕,王总管和周总管、刘县令、黄厨头、王厨头商量。我听着他们叽叽咕咕的议论很着急,不知我的答案对还是青常备的答案对,要是我答错了就当不成御厨了。青常备跟我一样着急,一脸通红。过了一会,周总管站起身宣布比赛结果。我的心抓紧了。他说:“这一轮品味比赛柳崇孔回答正确,青常备回答不正确。两轮比赛的最终结果是,柳崇孔获得冠军。按照内务府规定,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将被招进宫学厨艺。我现在代表内务府宣布,招收柳崇孔进宫学厨。”

    支持我的人拍手叫好。我娘大喊:“崇孔赢了!崇孔赢了!”

    这就是我进紫禁城的情况。

    黄大厨、陈大厨、罗大厨得知我一举夺魁进紫禁城,高兴得跺脚,说这下有机会找六指脚报仇了。我信誓旦旦地说:“三位师兄,我进了紫禁城,不出一个月一定找到六指脚,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如何收拾他。”三个师兄一个劲地傻笑。

    进得紫禁城我才知道自己的话说大了,别说一个月,半年过去没闻着六指脚丁点风声。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不是我无能,而是紫禁城太大。我在紫禁城住了多年,到过很多地方,可向老御厨打听,才发现很多地方没去过,甚至闻所未闻。再说了,紫禁城不单地方大,规矩更多,不是逛市场,想去哪去哪。比如太监、女子、厨役、护军,那得各守各的宫处,不准乱串门、乱答话,谁违规打谁,打死不论,哪儿还敢满紫禁城找六指脚?那年我一个师弟送菜进大内,回来路上东走西走迷了路,糊里糊涂进了乾清宫。乾清宫啥地儿?大内中心,皇帝召见文武百官的地方。我师弟被护军抓住,送内务府一阵好打,抬回来第二天就死了。

    既然如此,因为初进紫禁城要学要做的事太多,我只好把找六指脚报仇的事暂且搁下。

    我刚进宫人小,想娘想得慌,晚上躲在被窝哭。我们进宫都要拜师傅。我的师傅姓周,我叫他周爷。周爷叫周宗,是内务府郎中兼品膳处总管。总管下面是师傅。师傅下面是我们这帮徒弟。周爷破格招我进宫,对我有感情,愿意做我师傅。我那时是半大孩子,谁做我师傅都一样。后来才知道这是周爷格外垂青。周爷可怜我,想法叫我娘来看我。宫里规矩每月初二会见家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福。进宫年头长有官职的人才行。我这种刚进宫的小厨役想也别想。周爷是安慰我。

    这天,他说带我去玩,把我带到神武门西边护城河南岸紫禁城墙根僻静地方。这儿城墙有个豁口,安着两扇大门,门里有栅栏。我走到栅栏往外看,嘿,一眼看到娘,惊讶得大叫:“娘啊娘,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好想娘好想娘!”娘隔着栅栏说:“孩子别哭。娘也想你。你要好好听周爷的话,是周爷安排我们娘儿俩见面的,周爷是你的命中贵人。”我跳着脚说:“我听娘的。我听娘的。娘,带好吃的没有?”娘说:“知道你嘴馋,给——”娘从包袱里摸鸡蛋煎饼给我,又拿竹篾笼子蝈蝈给我。

    我一手接一样,吃一口饼,看一眼蝈蝈,高兴得抹眼泪。娘也高兴得抹眼泪,说:“孩子,在里面都吃啥了?吃不吃得饱?”我嚼着饼嘟嘟囔囔地说:“吃……吃得可好了,吃四合义酱肉卷饼。”娘问:“啥叫四合义酱肉卷饼?好吃不?”我又比又画说不清楚,急出一头汗。周爷给我钱。我跑去买来四合义酱肉卷饼给娘,说:“娘,您吃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