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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疑变弓月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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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的风混着青草味、花香,还有雪山的味道萦绕在我们周围,他的血腥气息淡了很多,紫瞳温和似有笑意。

    不知从何时起,我和他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前一天晚上再怎么吵,再怎么怒目冷眉,打得再怎么不可开交、拔剑相向,第二天我们都会同时装作完全忘记了昨夜的风暴,然后像一般“正常夫妻”一样拉家常。我不想激他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他不想让我一气之下离他远去,总之在外人看来你侬我侬、妻贤夫爱。

    昨夜差点对我施暴的恶魔似已被这高原纯净的清风吹得烟消云散。

    他凑近我的脸,勾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木槿,你说好不好?”

    我也当作没有发生,只是回他一个笑,轻轻向后一步,一指山下,由衷赞道:“这里真是人间的香格里拉。”

    他看着自己扑空的双手,不悦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硬是上前一步,霸道地揽着我的双肩,“这是圣湖。我要将此湖改名以纪念这肥美的吐蕃草原为我所有。”他睥睨天下地览着圣湖,扬扬得意地问我道:“木槿,叫大理湖如何?”

    此人实在嚣张得欠扁!

    “不妥!”我微笑着看向他。

    他哼了一声,紫瞳不服气地睨着我。

    我笑道:“听说此湖乃是草原人民心中圣洁崇高的圣湖,每年西域各地佛国的人们都会前来虔诚朝拜,就连吐蕃人也只有在重大节日才能来此沐浴。太子殿下刚刚获取吐蕃,正是应该安抚百姓、博取人心美名之时,殿下理当尊重当地的习俗,代大理王陛下同当地吐司头人,礼拜圣湖、感谢神……恩……岂可擅改……湖……名。”我正指着那一汪碧蓝越说越起劲时,扭头间这才发现他正凝睇着我,眼中一片柔情。

    我咽了下唾沫,正要张口再劝他,他却毫无预兆地忽地搂了我的腰,来了一个深吻。

    我推了半天挣脱不得。高原本就缺氧,此时更是难受,我张大了口要呼吸,正是中了他的计谋,他的舌灵巧地滑进了我的口。

    唔,我的脑海中反映出那个场景:自己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女职员……呃,然后又站了起来……

    我好不容易挣脱,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他继续搂着我的腰,额头抵着我的,闭上眼睛,声音也有些不稳,“木槿,我不会放了你的。”他睁开灿烂的紫眸,映着我的怒容,一手早已敏捷地抓住我击向他脸的爪子。这些年来他苦练武功,看样子功力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可惜咱不是为了对付这个色魔,也练了八年了吗?

    我一记左勾拳,一拳正中其右脸,他一手捂着脸,呆了一呆。

    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却忽然带着一丝男人得逞的快乐,仰天狂笑,我欲挣脱,被他死死揽着腰,只得木然地看着他在那里傻乐。

    “真真是匹烈马,为何驯了八年还不见一丝收敛呢?”他犀利的紫瞳紧锁着我,竟是又恨又爱。

    我对他眯起了眼。

    他对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木槿,你难道忘了吗?今日乃是你我的生辰啊。所以我昨夜才巴巴赶了回来。”他的声音似是满腹委屈,然后像对待小孩似的,用一只修长的手指封住我的口,满是耐心地柔声哄我道:“乖,木槿,今天不要惹我生气,好吗?”

    我鸡皮疙瘩掉满地,正在考虑是针对他的脸还是他的某个重要部位进行反抗,一阵娇笑传来。

    我和段月容同时回头,却见一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牦牛温顺地站在那里,上面坐着一个盛装的藏服美人,头发编成数十根细辫,辫梢上坠着银饰的黑丝线,一直坠到脚踝处;美人螓首精致的银冠上饰着绿松石串,柳腰间挂着缀有数行红珊瑚珠和蜜蜡珠的珠链。

    她看上去很年轻,蜜色的肌肤在高原的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两只扑闪的大眼睛,在我和段月容之间不停地眨啊眨,最后在段月容长年对女性带有极其“苛刻挑剔”的审视的目光下,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十来个肤色黝黑、虬劲结实的藏人站在那个美人身后,为首一个年约四旬、身材微胖的藏人恭敬地向我们弯腰行礼,送上一条纯洁的哈达。

    一旁站着蒙诏,后面是冷冰冰的齐放,再后面是探头探脑的沿歌和春来,再后面是一队士兵,样子很陌生,应该是段月容从逻些带回来的……

    啊?什么时候站这么多人了,我怎么都不知道?那刚才段月容吃我豆腐的情景,有这么多人同时观赏着吗?

    段月容眼神也微有不悦,但转瞬即逝,他大声笑道:“原来是洛果吐司,扎西得勒!”说着接过那个洛果吐司的白哈达。

    蒙诏早就准备了白哈达给段月容回赠洛果吐司。那吐司嘴里用藏语说了些什么,段月容又用藏语回了些什么。这几年,突厥语自学了点,跟着语言天才段月容,叶榆话大致是能听懂了,但是藏话却没钻研过,于是我跟听天方夜谭没什么两样。

    但是我却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睛不停地往那个白牦牛上坐着的姑娘看过去,那个姑娘也羞红了脸,愈加明艳动人。

    我明白了,段月容算是吐蕃的主人,当地头人定是带着礼物和美女来拜见段月容来了,这是古代对征服者表示友好顺服的常见方法。但是这个姑娘倒不像一般的美人贡物,只因在藏地只有尊贵的女子,例如部落头人的女儿、寨子里的吐司夫人才能坐白牦牛,看这个洛果吐司对她慈爱的目光,应该是洛果吐司的女儿。

    这个姑娘应该就是刚才在山下经过圣湖吟唱的歌手吧。而且这个姑娘倒也像对段月容很有意思,两只漂亮的大眼睛愈加大胆地在段月容脸上扫来扫去,爱意越浓,偶尔停在我身上时,也有了一丝冰冷和不高兴。

    我该怎么办?以往段月容纳新妃子,他虽得意地同我炫耀,但毕竟从来没有在现场出现过,一时也有些尴尬,不觉心里没了底,只能在那里低头摸着鼻子,沉默了起来。

    段月容最后叫了声蒙诏,用叶榆话说道:“给洛果头人家的卓朗朵姆小姐准备毡房,把头人的礼物收起来吧。”

    卓朗朵姆临去时,深深凝注着段月容,脸红得就像苹果一样。她轻启朱唇,那动听的歌声便回荡在苍穹,满怀着对未来那柔情蜜意的憧憬。

    我和在场的诸位都不由地听得痴了,就连段月容用那双紫瞳目送着她离去时,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看来他很中意他这第五十三房妃子,一位优秀的藏族民歌手。

    这是我很不明白的地方。明明我同他的个性南辕北辙,世界观也是截然不同,可是我与他二人这八年来,却能轻易地通过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洞察对方的内心世界,难道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便是你的敌人,而你最了解的却偏亦是你的仇人吗?

    此生我欠非珏甚多,上天让他相忘于我,也许是最好的归宿。我移情于非白在后,亦负他深情,如今爱而不得也算是对我的惩罚。然后无论是非白还是非珏,这一世,我的心中早已被这二人占满了心房,今生今世无法再对他人开启情感之门。

    偏偏我与他这八年相持,道不明的情仇却连着那理不完的恩义,我还要与他纠缠多久,难道真的等着被他强行掳回叶榆,做那第一百个或第一千个妃子吗?

    我对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目光坦荡地迎向我,肃然道:“不要这样看着我,木槿。强大的帝国不可避免地需要没有爱情的联姻,如同我们每天都要喝水一样。”

    我前世很多多金的男人,甚至是不怎么多金的男人都以同时周旋在数个女人之间为傲,但还是要挣扎着意思意思地表现一下自己的无奈,即便是这个一夫多妻制的乱世下,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如此理直气壮的可能只有段月容了。

    我记得八年以前,同样的一个生日,非珏在果尔仁的安排下不情愿地接受了一门没有爱情的政治联姻;当我同既是天敌又是盟友的段月容挣扎亡命时,他娶了轩辕淑环。

    是的,当年对我喜欢的男人我都理解了,我又怎么可能不理解你呢?

    “我懂,月容。”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看向那美得不似真实的世界,然后假装对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月容,万一有一天,有个巨丑巨胖巨猥琐的好龙阳的君主看上你了,为了你那强大的帝国,你也会向他投怀送抱吧。”

    我本以为这是一次犀利的讽刺,一个成功的调侃,没想到段月容却一本正经地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

    “非得很丑吗?”

    “嗯哪!”

    “非得很胖吗?”

    “嗯哪!”

    “非得很猥琐吗?”

    “嗯哪!”

    “还得是个好龙阳的帝王?”

    “嗯哪!”

    段月容叹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我理直气壮道:“我会的。”

    我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着,然后木然地望着他。

    这小子八成是当年失去权力,过苦日子过怕了,死也不会回到无权无势的日子了。

    “木槿,你是在担心我吧。不怕,我定会为你保留我的身心。”却见他左手击在右掌中,对我笑弯了一双清冽的紫瞳,似孩童无害,然后说道:“不过,等我有了比他更强大的力量时,必让他生不如死,灭他全族男女老少。”

    我打了个哆嗦,却见他像戏子变脸一样,一下子板了个脸,紫瞳阴狠无比,气呼呼地捡起块小石子,向我扔过来,然后追过来,“你这个放肆的女人,看我把你宠成什么样了,居然敢这样大胆地调戏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啊的一声向山下逃去,未到毡房,刚要掀帘,却见一庞然大物向我扑来,将我压倒在地。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我睁开眼睛,只见一双金色的三角眼从上往下凶狠地盯着我,耳边传来它呼哧呼哧的呼吸。我的手触及的是一片光滑的皮毛,脸上是那东西流在我脸上的口水。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段月容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非洲狮,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赤金灿烂的狻猊,也就是草原藏獒,异常威武雄壮,浑身金黄,胸前几撮长毛又鲜红似血,坐在那里睨着我真如雄狮王者一般威风凛凛。

    我一下子愣住了,也就那么躺在地上,愣愣地承受着它两只前爪的重量,没考虑到要赶紧起来,直到段月容过来了,大声用藏语叫着:“七夕森格。”

    那只藏獒乖乖地离开了我的身子,坐在地上,对着段月容吐着大舌头,扫帚一般的大尾巴扫得地面哗哗响。

    段月容飞奔过来,对我微俯身,紫瞳闪着星光,极愉悦地凝视着我。他的乌发直直垂下,轻轻触到我的鼻间,但闻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我就着他伸出的手慢慢爬起来,愣愣地坐在地上平视着大藏獒和他。

    他却对我大笑出声,那紫瞳流盼,一时神采飞扬,“喜欢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吗?”

    生日礼物?神啊,这位兄台你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吗?

    说起送我的东西,段月容再一次证明了,妖孽转世的基因存在,这八年来送我的东西无一不是绝顶奇异的。

    西双版纳最毒的毒蛇,除了沿歌这小子如获至宝,整天笑眯眯地伺候它,基本上无人可以接近,包括我这个主人……

    送过一件天蚕衣,据说刀枪不入,结果还没等我穿上,就引来一大堆武功高强的抢夺者,倒把我给暗伤了,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然后是一只小白象娜娜,一开始挺可爱的,夕颜和希望小学的同学也喜欢它,可是小白象渐渐长大了,把我的后花园全给糟蹋了,而且还是逮什么植物珍稀就吃什么,顺便轻而易举地踢断了多处围墙,跑到人家张员外家里去了。害得张员外狮子大开口向我勒索,同我打了近一年的官司,结果把张之严也给惊动了。好在张之严看上了娜娜,我就把它转送给了张之严……

    最不能理解的是有一年他送了我一群会媚光四射的舞姬,我将信将疑了几个月,还是摸不透他到底想什么。于是便放心地在一次重大的商业宴会上让这些舞姬表演,然而他却又化妆成朝珠夫人,突然出现,当着众位BUSINESS PARTNER的面把这群舞姬骂得直哭得梨花带雨,从此我的妻管严之名盛传民间,让君莫问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比较正常一点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是他送我的一张很漂亮的银弓,我练了三个月才拉开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对暹罗进贡的鸳鸯弓,我那一张是雄的,他那一张是雌的。幸亏上次进货时忘记在君家寨,没被张之严给抄了去,这回蒙诏还上心地给我带来了。

    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送我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的日子啊。

    “没摔着吧?”段月容笑眯眯地扶起我,摸摸藏獒的大脑袋,“它叫七夕森格,藏语里森格就是狮子的意思,你叫它七夕,它也明白的。”

    他引导着我的手抚上七夕毛茸茸的身体,七夕转动着金棕色的眼珠,不停地谨慎地打量着我。我却爱上了抚摸七夕的感觉,挣开了段月容的手,一下一下地梳理七夕的毛发,痴迷道:“七夕你真漂亮。”

    七夕森格高傲而冰冷地看着我,身体有些紧绷,看段月容坐在旁边柔和地看着我,才稍微放松了一些。段月容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皮鞭抽打的声音,我闻声过去,却见几个南诏兵正在对一个魁梧健壮的人用鞭刑,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夜那个波同。

    我奇道:“他犯了什么错?”

    旁边一个士兵看了一眼段月容,伏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妄议时政,军法处置,鞭挞至死。”

    我知道是段月容怪他透露了非珏的故事而迁怒于他,便对段月容说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殿下的生辰,不宜见血,不如先把此人押下去吧。”

    那个小兵的眼珠在我和身后的段月容身上转来转去。

    段月容对我一拧眉毛正要发作,这时有个士兵过来,附在他的耳边面色凝重地对他说了些什么,我隐约听到什么洛果土司的女儿,不高兴什么的。

    却见他的眉头微皱,冷哼一声道:“算这小子好运,拖下去吧。”然后匆匆向一个新毡房走去。

    那个小兵诺了一声。众人七手八脚地解了绳子,把血淋淋的波同拖了下去。

    我悄悄对蒙诏说道:“蒙诏,烦劳你找军医给这波同看一下。”

    蒙诏对我微笑地点头道:“娘娘宅心仁厚,能得娘娘在殿下身边辅助,殿下大事可成矣。”

    这个蒙诏现在怎么越来越酸溜溜的,开口闭口就是娘娘什么的。俗!真俗!

    叫七夕的藏獒非常训练有素,不但聪明,而且很机敏,更忠诚,无论我到哪里,它都跟着,然后我开始琢磨出段月容送我这大藏獒的本意来了。这回我无论到哪里都得带着它,更逃不出段月容的手掌心了。

    我打听到段月容是去了洛果小姐的毡房了,估计是去安慰美人,然后下午就像没事人似的到我的毡房来,腆着脸要他的生日礼物。我偷眼一瞧,果然这小子的脖子那里有个吻痕。

    “洛果吐司家的女儿这么好的礼物都有了,还在乎我的?”我懒洋洋地靠在七夕身上。藏獒不像普通犬类一样会对你摇尾乞怜,问你讨食,我同它培养了半天感情,它也就是不那么谨慎地看着我,总算让我倚在它身上,真舒服。

    没想到段月容差点就要激动得叩谢上苍了,他扣着我的双肩,激动道:“木槿,你终于学会吃我的醋了?”

    我一脚踢开他,“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本小姐对你的心情还是和八年前一样,没戏。”

    我以为他会讨个无趣地冲出去,不想他笑嘻嘻地抓着我的脚不放。

    我闹不过他,还是老规矩,慷慨大方地说道:“多玛可有夜市?我陪你到夜市一游吧,若是看中了什么,我为你付账。如何,朝珠娘子?”

    他欣然应允,看来攻下逻些后他的心情还真的是很好。

    到了申时,段月容又出去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