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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章 归旗?出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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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子,”曹毓瑛慢吞吞的说道,“确实难走,可是,辛酉以来,朝廷多少举措,世人看来,都是千难万难,乃至不可思议,最后,却终于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顿了一顿,“譬如,王爷率领轩军,远渡重洋,平叛美利坚彼时,不晓得有多少人以为,咱们的兵,哪里来的本事资格,同洋人争锋?又有多少人,以为国内捻乱未平,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却放到国外,替洋人打冤家,岂非太不合时宜了?”

    又顿一顿,“又譬如,改革八旗,买断旗龄,经营东北初初的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都以为这实在是痴人说梦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愿意放弃一份旱涝保收的钱粮,跑到关外,胼手砥足,筚路蓝缕,一切从头来过?”

    文祥呆了一呆,说道:“琢如的话,大有豪气,令我汗颜!”

    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没有当年的美利坚之行,轩军便不成其为今日之轩军!至于改革八旗”

    说到这儿,微微苦笑,“创立神机营,其实也是为了改革八旗,可是,事实证明,这条路子,全然是走错了!”

    他看向关卓凡,“王爷的路子,才是对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磨砺,不淬火,不成器!”

    关卓凡赞道:“博川,不磨砺,不淬火,不成器这九个字,说的好极了!”

    不过,文祥虽然承认神机营的路子“全然走错了”,可是,并不代表,他就对“归旗”的路子,没有任何保留。

    “神机营所涉之罪,”许庚身说话了,“是谋反造逆的大罪,本来,应该兴起大狱,穷治党羽,现在,相关人等,所获之咎,不过归旗,这是上头的如天之仁,王爷的宽宏大量,相关人等,嘿嘿,其实是赚了大便宜的,如果其必以归营为满足,对归旗心怀怨怼,那就未免太不知起倒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所谓“相关人等”,不是三、五十人,是整整三万余人,而其中绝大多数,其实是无辜受累,这

    文祥默然。

    郭嵩焘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王爷方才烂桃子的譬喻,我觉得很有道理。神机营草创之初,本也是一筐新鲜桃子的,可是,后来进来了太多的烂桃子,时日一长,整筐桃子,全都烂了!”

    微微一顿,“这也罢了关键是,神机营这筐桃子再烂,只也是烂在自己的筐里,裁撤之后,如果归营,那么,各京营中,可就都有了烂桃子了!假以时日,各京营会不会重蹈神机营之覆辙,整筐整筐,都变成了烂桃子?”

    “对啊!”许庚身说道,“这就像过病气一样!拿洋人的话说,就是传染!”

    文祥暗暗苦笑,心想这就是你们杞人忧天了并不是说“烂桃子”的病气不会过到新鲜桃子身上,而是各京营之中,能有几只新鲜桃子?如果各京营都是新鲜桃子,当初又何必弄一个神机营出来?眼下的京营和神机营,大哥二哥,彼此彼此,谁也强不过谁去。

    不过,这个意思,甚难措辞,文祥正在斟酌,该怎样委婉的把话说明白,曹毓瑛开口了,面色凝重:

    “星叔和筠公提醒了我!有一件事情,若处置不当,必妨碍大局,贻患深远,咱们似乎都疏忽了!”

    什么事情?

    其余四人,包括关卓凡在内,见曹毓瑛如此郑重其事,都将目光转向了他。

    “星叔方才说,”曹毓瑛说道,“神机营被裁人员,可能会对归旗心怀怨怼,其实,不管是归营还是归旗,被裁之人,一定都是心怀怨怼的!”

    “不论哪一个京营,”曹毓瑛继续说道,“前锋、健锐、火器、骁骑薪饷固然不及神机营优厚,保举、加级的机会,也远不及神机营为多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包括许多宗室、觉罗,都要努力钻营,必以入神机营为后快?”

    “不错!”许庚身接口说道,“当年,鬼使神差之谓,诚非虚言!”

    “鬼使”,指的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衙门做事中国老百姓谓西洋人为“洋鬼子”,同“洋鬼子”打交道,便是“鬼使”“神差”,顾名思义,指的就是在神机营当差了。

    “鬼使不说了,”曹毓瑛说道,“神差是班什么角色,大伙儿都是清楚的,我很怀疑,即便归营,这班神差,是否真的能够体味,此乃上头的如天之仁、王爷的宽宏大量?”

    微微一顿,“只怕,他们想到的、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金饭碗被砸碎了,换上了一只泥瓦甑!如此,以这班人的品性,岂能不心生怨怼?”

    “琢如所言甚是!”郭嵩焘点头说道,“而且,怨怼一生,就必不止于怨怼,只怕”

    说到这儿,似觉有所关碍,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关卓凡微笑说道:“筠仙,开议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郭嵩焘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神差必以为,金饭碗是醇郡王给的,泥瓦甑是轩亲王换的,怨怼既生,接下来,大约就是在下头,播弄口舌,造作谣言,为醇郡王喊冤叫屈,中伤、诋毁轩亲王!”

    文祥心头一震,面色微变。

    “筠公说的对极了!”曹毓瑛说道,“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可是,这个世上,能有几个智者?实在是谣言可以杀人!”

    “不错!”许庚身说道,“雍正朝的殷鉴不远,难道,到时候,也要王爷写一本大义觉迷录不成?”

    世宗的改革和治吏,伤缙绅士林甚重,兼之他为人峻厉,铁面无情,不晓得有多少人在下头“怨怼”不已?特别是政争落败的胤禩、胤禟一党,更是衔之次骨。

    这班对当局不满的人士,造作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流言,中伤、诋毁世宗。偏偏世宗又是一个心窄的人,对于这些流言,郁愤不已,最后竟亲笔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一一予以辩驳。

    关卓凡微笑说道:“我可没有世宗宪皇帝那般魄力,和天下人大打笔墨官司。”

    许庚身叹道:“世宗宪皇帝是太执着了,这些谣言,其实是辨无可辨的别的不说,大义觉迷录一出,原本不晓得这些流言的,也都晓得了!”

    “是!”郭嵩焘说道,“要不然,高宗纯皇帝也不会下旨,收回大义觉迷录,尽数销毁。”

    “谣言犹如病气,”曹毓瑛说道,“一个传染一个,无可御之!筠公方才以王爷的鲜桃、烂桃之谓,来譬喻神机营之归营,虽然精辟,到底还没有讲到谣言这一层,加上这一层,我想,鲜桃烂的更快,而且”

    顿了一顿,“前锋队归于前锋营,前锋营的桃子烂完了,这个病气,大约不能止于前锋营,一定是要溢了出来,流毒四方的!”

    又顿一顿,“而且,谣言之外”

    说到这儿,脸色愈加凝重,“只怕有的人,不甘心止于泼脏水,暗地里,还要上下其手,做些什么手脚下绊子、甚至捅刀子!”

    人人心头,都是一震。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看向文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所言,你以为如何?”

    文祥呆了半响,缓缓说道:“琢如、星叔、筠仙所言,皆为事实,我不能辨诘,可是”

    他微微苦笑,“如果归旗,怨怼的人,会更多怨怼之情,会更重啊!”

    “这倒也是,”关卓凡笑了笑,“自掌枢柄以来,我还没有怎么做过恶人,这一回,说不得,大约只好做一回恶人了!”

    “王爷许身为国,”曹毓瑛说道,“不顾自身利害,不计个人荣辱,这是王爷大义所在!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明知对方会泼脏水、下绊子,却不加防范,欲为之备!”

    顿了一顿,“更重要的是,谣言之为害,绝不止于王爷一人之身!动摇人心,惑乱朝政,干扰国计,岂能放纵?”

    关卓凡点了点头,“琢如责我以义,我受教了,然则何以为计呢?”

    “我的意思是,”曹毓瑛说道,“不论归营,还是归旗,都要再仔细斟酌,必须找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不使心怀怨怼者惑乱人心至少,不使心怀怨怼者有惑乱人心的能力!”

    有这样的法子吗?

    “琢如的话,”关卓凡微笑说道,“听起来有些玄妙,让我想一想”

    沉吟了一下,“说到惑乱人心的能力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之所以能够兴风作浪,凭的是什么呢?”

    有人心有所动,但是,没有人接口。

    关卓凡平静的说道:“虽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接下来的话,你们几位,总是不好出口的好罢,这层窗户纸,由我来捅破好了”

    微微一顿,“神差所恃者,说到底,不过就是旗人这个身份罢了。”

    文祥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却见曹、许、郭三人,皆微微点头,

    “王爷睿见!”曹毓瑛目光灼灼,“只有叫彼等无所可恃,彼等才会安分守己”

    “就是说,”关卓凡说道,“这班人,非但不应归旗,反应出旗?”

    文祥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王爷,万万不可”

    关卓凡转向文祥,目光深邃,面色平静。

    仓促之间,文祥无法判断,轩邸之“出旗”,是话赶话临时起意?还是他早有此心、谋定后动?

    无论如何,我不能赞附!

    “矫诏造乱的首恶,”文祥说道,“是醇呃,是奕譞!神机营附逆的形状,并不十分昭彰,将神机营上下,统统黜出旗去,太过分了!”

    “博公,”曹毓瑛说道,“是否过分,见仁见智,咱们先放一放再说咱们好不好先议这个这班人出旗之后,以你之见,是否还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

    顿了一顿,“或者,你那里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确保,神机营裁撤之后,神差们不会中伤诋毁、造谣生事?”

    “这”

    文祥滞了一滞,“可是,总要罚当其罪!”

    顿了一顿,“我说句不恰当的琢如,你把他们都砍了脑袋,他们更加不能跳踉叫嚣、兴风作浪,可是,咱们总不能将三万多人都砍了脑袋呀!”

    他转向关卓凡,“王爷,就是当年世祖章皇帝之恶睿忠亲王,毁墓掘尸,也只是黜出玉牒,并没有出旗这一说!”

    “再拿雍正朝的事情来说,世宗宪皇帝和胤禩、胤禟,兄弟阋墙,不共戴天,胤禩、胤禟甚至被改了阿其那、赛思黑的脏名字,但是,也没有出旗一说呀!”

    “如果只是三、五十人也就罢了,可是,这是整整三万人呀!”

    “我很怕震动过甚,害损大局!甚至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不至于吧?”

    顿了一顿,“博川,怎么出旗二字,在你看来,好像天塌地陷一般?在我看来,唉,不过就是一份钱粮罢了!”

    “国初的时候,”关卓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用一种更加闲逸的语气说道,“旗人全民皆兵,旗人的钱粮,相当于军饷朝廷又不许旗人自行生业,旗人领这一份钱粮,原是天经地义。”

    “可是,神机营裁撤之后,如果归旗,军饷什么的,就谈不上了相关人等,又都是罪余之人旗人犯罪,本来就有罚钱粮的律例,出旗就当罚钱粮好了!”

    顿了一顿,“既罚了钱粮,在旗、出旗,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吗?”

    “这可是,这不是罚一年、两年,是罚一辈子啊!”

    “出旗之后,”关卓凡说道,“不禁生业,所得所失,很难说哪边儿更多些呢!”

    “再者说了,”曹毓瑛接口说道,“朝廷也未必就全然放开了手!嗯,王爷,您看,这班出旗的人士,若真的衣食无着,在北京实在呆不下去,是否可以仿买断旗龄之例,由朝廷协助,帮着他们去东北讨生活?”

    关卓凡点了点头:“可以!”

    文祥心中一动,呆了一呆,说道:“王爷改革八旗的至意,我是明白的,可是,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操之过急,反受其咎啊!”

    他望着关卓凡,极其恳切的说道:“王爷,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嘉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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