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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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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军虽已入城、入宫,”刘宝第说道,“但是,进来的仅仅是其所谓‘近卫团’,拢共不过三、四千人,神机营呢,三万余人,整整十倍之!”

    醇王精神一振,“不错!”

    略一沉吟,“不过——”

    “王爷是觉得轩军占了‘先手’”,刘宝第说道,“其实,以学生之见,这个‘先手’,不如不占!”

    “怎么说?”

    “王爷请想一想,”刘宝第说道,“他们的‘先手’,究竟是怎么占的?”

    微微一顿,“紫禁城里一支,内城九门,东直、朝阳、崇文、正阳、宣武、阜成、西直、德胜、安定,各一支,朝北内小街一支,那个朝阳门内大街的什么‘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一支,除此之外——”

    再顿一顿,“理藩院胡同和小苏州胡同,各放了一支——尤其是理藩院胡同,戒备森严,赶上朝内北小街了!”

    “哦?”醇王沉吟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理藩院胡同——不奇怪!”

    说到这儿,淡淡一笑,“那儿,可是嗣皇帝的‘潜邸’呢!是万万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差错呀!”

    “是呀!”刘宝第说道,“咱们来屈屈手指头——这三、四千兵,拢共分成了十三支,每一支,能有几个兵?也就是紫禁城里的那一支,人数稍稍多点儿——可是,即便是这一支,也是分散于紫禁城各门、各殿,紫禁城那么大,跟撒胡椒面儿似的!须知——力分则弱!”

    醇王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力分则弱,兵家大忌!关逸轩还是带兵的——可笑!”

    刘宝第冷冷一笑,“带兵的不知兵,在在皆是!关逸轩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醇王虽然糊涂,倒还不至于以为关卓凡“不知兵”,他笑了一笑,说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不奇怪,不奇怪!”

    “由此亦可知,”刘宝第说道,“对方根本没有想到,王爷会遽做‘清君侧’之睿断——根本没做相应的防备嘛!咱们的雷霆一击,必收全功!”

    醇王点头,“不错!”

    “还有,”刘宝第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十三支兵,是整个北京城,东南西北中,都撒上了——北京城那么大,有事之时,彼此如何呼应?说关逸轩‘不知兵’,我看,也没有什么冤枉他的!”

    这一次,醇王虽然没有开口赞附,却微微的点了点头。

    “王爷,咱们是以十打一,以拳对指——各个击破!再加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事焉有不成之理?”

    “嗯,有道理,有道理!”

    醇王连连点头。

    略略沉吟了一下,“不过,轩军到底还是颇有战力的,咱们也不能大意了。”

    “王爷请放心,如果是野战对阵,枪炮互击,轩军或许还可以和神机营一较短长,可是,这场‘清君侧’的仗,打的是近战、巷战——王爷,这近战、巷战,可正是神机营之所长啊!”

    醇王眼睛又是一亮,“先生说的对!近战、巷战——确实是神机营之所长!”

    各位看官,请特别留意这一段——醇王和刘宝第,何以对神机营的近战、巷战,有如许自信?

    前文提到,神机营的训练方式,异常奇葩——醇王、刘宝第的信心,就来自于这种奇葩的训练方式了。

    咸丰十一年,神机营草创,章程一共八条,是恭王委托“知兵”的七弟草拟的,其中的第一条就是,要求在前锋营的抬枪队中——这是神机营的第一批兵源——加入刀矛、藤牌等“技艺”。

    醇王以为,“一有技艺,即人人勇敢,其气先壮”。

    文祥主持神机营的时候,这个“技艺”的训练,只是“具文”,从来没正经当回事儿。文祥辞差,醇王全面接手之神机营,可就大张旗鼓的推行“技艺”训练了,除了刀矛、藤牌,还有“巨斧”,以及各种“变化莫测”的“阵图”——操演之时,进退趋转,煞是好看。

    至于已经被湘军、淮军全面淘汰的弓箭——轩军就更加不必说了,也成了神机营的重要的训练科目。

    醇王以为,这叫“中体西用”。

    就是说,神机营虽然是中国第一支用上了新式洋枪的军队,但是,不但其管理完全是旧式军队的一套,就是训练,也在不遗余力的开历史的倒车。

    醇王自诩“知兵”,“知”的,其实尽是中国古代兵书上的“兵”,他由始至终,根本就不晓得,近现代军事,到底为何物?

    说到这儿,一定要说一说,荣禄进入神机营之后,投醇王之所好,上的一个揭帖——很大程度上,荣仲华就是靠了这个揭帖,大得醇王赏识,飞黄腾达起来的。

    这个揭帖,醇王以“夹片”的形式,上奏朝廷,因此,关卓凡也得以奇文共欣赏。

    荣禄说,“夫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以力胜巧。该夷等专以火器见长,枪炮较之中国所用者诚为精巧,今中国或购自外洋,或自用机器仿造者,以之剿捕内地盗贼则有余,与之对垒则嫌不足,即使制造如法,亦不过与之相等,决战时胜负尚不可知。”

    “今宜仿照戚继光‘鸳鸯阵’法,挑选长大、强健、便捷步卒,以十人为棚,十人中择一勇敢者为之长,十长中又则一人为百夫之长,百长中再择一人为千夫之冠,厚其饷,严其功罪,信明赏罚,将卒联为一心,令其知胜必赏、罪必诛,自无退缩溃散之虞。”

    说了这么一大轮,虽然也没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东东,但多少还算有点儿道理,不过,“自无退缩溃散之虞”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请留意,戏肉来了:

    “然后使之专练藤牌长矛,大刀巨斧,务使跳走击刺,矫捷如飞鸟,摧撼冲突,迅烈如猛虎。临阵多设奇伏,奋身揉进,兵刃相接,则彼虽恃火器之精,将有措手不及之势,更以铁骑纵横轶荡,火器从旁掩袭,或可制胜。”

    就是说,荣禄认为,洋枪洋炮呢,购买也好,仿造也罢,说到底,都是从洋人那儿过来的,咱们就算玩儿的再溜,也溜不过人家洋人,因此,顶多打个平手,一不小心,就得吃败仗。

    咋办呢?

    唉,咱们得有自己的绝活儿呀,这个,洋枪洋炮,再加上咱们自己的绝活儿,以二打一,洋人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啦。

    这个绝活儿,就是“藤牌长矛,大刀巨斧”。哦,对了,还有“铁骑纵横轶荡”。

    “火器”的作用呢,不过是“从旁掩袭”。

    荣禄的这篇揭帖,令醇王大为激赏,成为他“总理神机营”的最重要的理论文件——至少是之一吧。

    这些,都发生在英法内犯之后,彼时,什么“藤牌长矛,大刀巨斧”,以及“铁骑纵横轶荡”,都早已在八里桥一败涂地。

    真正是——

    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非但如此,这种建军思路,基本上贯穿了醇王和荣禄之一生,一想到晚清的最高军事首长,一先一后,竟是两位如此人物,唉——

    关卓凡当时就想,荣仲华,怪不得你的“武卫中军”,成军伊始,便以军纪败坏、兵无斗志著称,八国联军侵华,一个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便哗然四散,不复成军。

    好了,又走题了,言归正传。

    “城内的轩军,”醇王说道,“咱们是有足够的把握了,不过……城外还有轩军。”

    “到时候,”刘宝第说道,“只要控制了内城九门,城门一关,城外的轩军,还能有什么作为?”

    “嗯……也是。”

    “再者说了,就算加上城外的,轩军的人数,还是不及神机营嘛。”

    “嗯。”

    “到时候,”刘宝第说道,“巨憝就擒,王爷登上城头,开读诏书,城外的轩军,见首脑已经入毂,自然……嘿嘿,要么望风归降,要么一哄而散。”

    醇王心头发热,“对,对!”

    顿了顿,“以先生之见,这场‘清君侧’之役,具体该如何布置呢?”

    刘宝第伸出两根手指,“两条——第一,擒贼先擒王!第二,嘿嘿,挟天子以令诸侯!”

    醇王微微的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睁开眼睛,点头说道:“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顿了顿,“请先生道其详。”

    “好!其实,这两件事,是一件事!”

    “哦,一件事?”

    “‘贼王’和‘天子’,其实是在一起的。”

    醇王想了一想,眼睛一亮:“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军机叫起’,他们俩,可不是在一起么?”

    刘宝第“嘿嘿”一笑:“王爷高明!”

    顿了一顿,“所以,这场‘清君侧’之役,最关键的,就是要一举将紫禁城拿了下来!”

    醇王心中怦的一跳:“嗯!”

    “每十日,神机营就要会一次操,王爷,这神机营的校场,在哪里呀?”

    神机营的校场,共有两处,一处在王府井大街,一处在宣武门外。

    这一次,醇王的反应比较快:“王府井大街!那儿距紫禁城,可是近的很!”

    “不错,以会操的名义,集结全营,这个,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和怀疑——”

    醇王的小眼睛,放出光来:“好,集结完毕,即直抵紫禁城,擒‘贼王’,挟‘天子’!”

    “王爷高明!”

    醇王的身子往后一仰,右手成拳,在左掌中一砸,“如是,大事定矣!”

    “正是!”

    “我看,”醇王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个头功,就给荣仲华的‘威远队’好了!”

    前文说过,神机营只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并没有自己的“本队”操练之后,各队都要回归原籍营。这个情形持续了颇长一段时间后,上上下下,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七拼八凑,组建了神机营的第一支“本队”——“威远队”。

    这支队伍,是神机营的亲儿子,装备最好,待遇最高,由醇王手下的第一红人荣禄亲自管带。神机营已经是“精中选精”了,“威远队”,更是被视为“精锐中的精锐”。

    “好,”刘宝第说道,“荣仲华必不负王爷之厚望!”

    顿了顿,“其余两位全营翼长,恩露圃负责理藩院胡同、小苏州胡同、朝内北小街、朝阳门内大街以及朝阳门,文圻中则负责东直、崇文、正阳、宣武、阜成、西直、德胜、安定等八门,如此,一个上午下来,什么首尾都拾掇完了!”

    醇王认真的想了想上述地点的方位,连连点头,“很恰当,很恰当!”

    顿了一顿,“大事既成,先生当居首功!”

    “不敢,”刘宝第谦虚的说道,“我只是蝇附王爷的骥尾罢了。”

    醇王呵呵一笑,“到时候,先生以举人身份,宣麻拜相,入直军机,这,也算是千古佳话啊。”

    刘宝第眼中,波光一闪,随即矜持的一笑,微微垂首,说道:“那都是王爷的恩典。”

    “你看,”醇王说道,“恩露圃、文圻中那儿,该给个……什么样的‘承诺’好呢?”

    “恩自上出,”刘宝第郑重说道,“学生怎么敢胡言乱语?”

    恩自上出?这个口气——

    “哎,”踌躇满志的醇王,并没有发觉这四字有什么不妥,“何妨说说,何妨说说!”

    “那——”刘宝第说道,“学生就放肆了。”

    微微一顿,“恩露圃有内阁学士的底子,可以给个……协办?——正好,协办还有一个缺额;文圻中嘛……兵部正堂,如何?”

    “嗯……可以!”

    两个人似乎都不记得,挂了起来的那个协办大学士,是为正在新疆平叛的左宗棠预备的;至于“兵部正堂”嘛,现在的兵部尚书是曹毓瑛,这个家伙,原先是“恭系”的人,现在可是地地道道的“轩系”了,********的助纣为虐,多少坏主意都是他出的?大事底定之后,自然是要拿了下来的!

    “那么,荣仲华呢?”

    “学生以为,荣仲华可进军机!”

    “甚合吾意,甚合吾意!哈哈!”

    “嘿嘿!”

    醇王举起酒杯,“来,请先生满斟此杯!今夜,我陪先生……一醉方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