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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chapter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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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色羊皮布洛克。

    李文森爱极了她脚上这双鞋。

    女人和鞋子的缘分,开始于一见钟情。

    男人没有办法理解某些女人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脚塞进那些可怕的、名为高跟鞋的容器里。一些鞋子的形状,尤其是尖头鞋,简直是反人类的设计。

    某些女人,比如李文森。

    她脚上的鞋,精致易碎,过于窄小的鞋尖能把她的脚趾磨出血来,镂空的设计从不防水。

    可她就愿意穿这双鞋出门。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

    也无论她是爬山,爬树,还是爬窗户。

    ……

    而此刻,这双红色小巧的鞋子,正慢慢停在陈郁面前。

    “如果你沉默,我就当作默认,如果你反驳,我会当做心虚。”

    鞋尖轻巧地转了一个弯。

    透过鞋子上精致的花纹,可以看到鞋子主人双足上白皙的皮肤:

    “你想如何回答?”

    “回答什么,我晚饭吃了没有?”

    陈郁面无表情地说:

    “抱歉,这个问题你在那个男人进来之前已经问过我了,博士。”

    他指得是乔伊进来之前,李文森端着粥问他饿不饿的时候。

    “的确,一个小小的测试。”

    李文森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

    “顺便观察一下你的撒谎习惯,建一个简单的量表,我就可以交报告了。”

    所以她才能那样笃定地说,她一切的审讯方式,都严格按照规定执行。

    “可惜你弄错了,我没有撒谎,你也没有办法证明我在撒谎,你靠这个给我建立的测谎参数站不住脚。”

    陈郁平静地说:

    “你凭什么说我在撒谎呢?凭我刚才眉毛扬起了一毫米,凭我眼轮匝肌抽搐了零点三秒……还是说,你想告诉这群警察,你下午和我睡在一起,才这么清楚我有没有吃晚饭?”

    ccrn的*措施做得极好,所有窗户的表层用的是和隐形飞机表面一样的反光材料。

    他笃定她不能戳破他的谎言。

    “抱歉,测谎本身存在一个悖论——你不建立参数,理论上就不能论证我在撒谎,但如果你不能证明我在撒谎,你就无法获取我的参数。”

    也就是说,在这种自愿出席的审讯里,只要证人不配合,理论上,测谎师无法获得结论。

    陈郁坐在地上,四面都是白色粉笔写出的数字:

    “我拒绝回答你任何涉及*的问题,如果你试图套我的话,或者强迫我作证,我会立刻请我的律师向法院提起诉讼。”

    ……有没有吃晚饭也叫*?

    “怎么办,我真害怕。”

    李文森一点都看不出害怕地耸了耸肩:

    “那我们换个问题……你对西布莉的死亡时间,是否还保持着原来的看法?”

    “当然。”

    “之前的话不作为呈堂证供,现在是了,你如果撒谎,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李文森盯着他的眼睛:

    “我再问一次,你看到起火的时间,是否是凌晨一点五分?”

    “是。”

    陈郁审慎地说:

    “我的计算可能出现了失误,但是我看见火光的时间,就是凌晨一点零五分。”

    “我相信。”

    李文森点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会算错?”

    “是人都会犯错。”

    “恰好这个错误可以混淆西布莉死亡时间?”

    “我没有。”

    “凌晨一点,你在哪?”

    “我已经告诉你们,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算数。”

    “也就是说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博士?”

    陈郁冷冷地看着她:

    “我是来作证的,你现在是把我当犯人审吗?”

    “例行程序罢了。”

    李文森笑了笑:

    “所以你确实没有不在场证明?”

    “机器人管家可以帮我作证。”

    ……洗衣机还能帮你作证呢。

    “抱歉,法律上机器人的证词无效。”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撒谎?”

    陈郁毫不闪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容我提醒你一下,博士,在你证明你已经建立了我的测谎参数之前……”

    “我就不能指认你在撒谎,对吧?”

    李文森摸了摸下巴:

    “真是伤脑筋呢,原本想省略解释这一步的时间。因为这个推理太简单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她目光微微上移,刚想伸出手,再从他好像五年没有洗过的脸上抹下一点什么东西的时候——

    “姜黄、洋葱、茴香、孜然——咖喱的主料。”

    一直坐在一边玩手机的乔伊,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抱歉,我的室友大概觉得戏弄你很有意思。她想说的是,她不用和你睡在一起也能证明你在撒谎,因为你蠢得不会看餐厅菜单。ccrn只有一位外派的印度厨师会烹调咖喱,时间关系,他只在今天中午上班,而你的衬衫和嘴角上都残留着咖喱的残渣。”

    他淡淡的目光落在陈郁身上。

    那种眼神,就像他看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布、一个石头,或者其他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

    “恕我直言,你嘴角的咖喱渍已经厚得可以煮一盘土豆了,居然还指望有女人愿意和你上床?”

    陈郁:“……”

    “所以文森特,别玩了,把你的手收回来。”

    乔伊冷冷地看向李文森:

    “如果你喜欢把手指往脏东西上蹭,完全可以自己蹭自己,没必要用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做试验品。”

    李文森:“……”

    从被冻伤之后,她确实两天没洗澡了。

    但……妈的,谁是脏东西啊。

    “就如刚才那个男人所言。”

    她一只手指支着额头,忍了忍,再抬起头来时,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你对我的测谎参数还有什么疑问吗?”

    陈郁顿了顿:“没有。”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李文森站起来,黑色裙摆在他眼前晃过:

    “你确实是一个撒谎的好手,但你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确实犯了错误。”

    陈郁仰起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低估你了,克里奥佩特拉小姐。”

    ——克里奥佩特拉。

    那个名声狼藉的埃及末代艳后,先睡罗马执政官凯撒,生下孩子成为埃及君主,再睡凯撒好友安东尼,获得罗马大片疆域。

    大概她年纪太小,走得太快,踩死的人太多。

    二十三岁,已经和很多老教授平起平坐。

    又大概,因她为人冷淡,不懂交际,身边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对她怀抱着流言和恶意。他们只看见她莫明其妙空降成博士,没有人看见她一天只睡两个半个小时,也没有人关注她为了写一个课题走访了多少国家。

    所以,在她第一篇重量级论文发表之前,那漫长的四年里,他们都叫她,科学界的克里奥佩特拉。

    ……

    “真是久违的称呼。”

    李文森对他的讽刺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但你确实低估我了……你从一开始,对审讯就带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我必定会一个接一个的审问,对不对?”

    “当然。”

    陈郁警惕地说:

    “审讯有审讯的规则。”

    “但我未必遵守规则,就像你说的,我可是克里奥佩特拉,从不按常理出牌……抱歉,从一开始,我审讯的,就是你们所有人。”

    李文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也的确不再是我的证人。”

    她漆黑的长发从她肩头垂落,几乎落在陈郁的面颊上:

    “而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

    “她工作时的样子简直让人移不开眼,是不是?”

    审讯室的另外一边。

    刘易斯看着李文森的侧脸,轻声说:

    “追逐这样一个女人,就像坐在船上追逐河流,唯一的结果,就是与她一同落进大海,粉身碎骨。”

    乔伊坐在审讯桌边,与刘易斯只差一个空位。

    “是么?”

    “如果我没猜错,您就是那个追逐河流的人,布拉德利教授。”

    刘易斯笑了笑:

    “我与ccrn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却只和您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因为文森。就好像您的生活都是围着文森打转。她在哪,您就在哪,寸步不离。”

    “布拉德利,那是一个过去的名字。”

    乔伊并没有否认“您的生活围着文森打转”这句话。

    只是漫不经心地纠正他的称呼:

    “事物一旦过去,就不再属于我。”

    “只有空洞无物的东西才会轻易被时间湮灭,而传奇永不褪色。”

    刘易斯笑了笑:

    “我猜,您的破案思路,至少在十年里都会占据着fbi入职教育的版面。”

    “以你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找我搭讪。”

    乔伊仍盯着手机:

    “不必与我绕圈子。”

    “真是敏锐。”

    刘易斯又笑了:

    “您觉得我想和您说什么?”

    “你选择和李文森合作的目的,就是你今天来找我搭讪的目的。”

    测谎师这个职业,年纪越老,声誉越好。

    李文森再怎么独当一面,警务处也绝不会让这么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挑大梁。

    除非……

    “你们想从李文森入手,调查ccrn。”

    手机屏幕上,敌对坦克在乔伊手里轻描淡写地全军覆没:

    “那我只能说你们找错方向了,从李文森身上挖掘到线索的可能性为零。与其用她作切入口,不如想想怎么在ccrn的猪身上安装窃听器。”

    ccrn那群猪是人类基因研究最前沿的科学项目,身上移植着人类的dna,长着人类的心脏,是ccrn最贵重的东西,沈城但凡有空就会去猪圈里呆着。

    “……不愧是布拉德利教授。”

    刘易斯换了一只杯子,倒了一点矿泉水:

    “您是否有考虑过与我们合作?”

    “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合作?”

    “为什么不可能?”

    刘易斯喝了一口水:

    “我们有共同的职业,因为我们都执着于追寻真相;我们也有共同的身份,因为我们都是文森的朋友。”

    ……朋友?

    “抱歉,李文森从不交朋友。”

    乔伊头也不抬地说:

    “而我,也从不与人合作。”

    ……

    凝滞的空气里还残存着些许香水味,老枝晶吊灯上布满了灰尘。

    因为夜里电压不稳,那一个个钻石切面的淡琥珀色灯泡里,半个世纪前的灯丝,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明明灭灭。

    “我就猜到您会拒绝。”

    刘易斯毫不在意地说:

    “但还有一件事情,我不太理解……您之前从不曾在李文森工作的时候现身,为什么最近忽然打破了这个规矩,甚至还动用您的个人关系,非要把她留在您的视线里?”

    “规矩?”

    乔伊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世界上没有规矩,所以也没有打破规矩这个说法。”

    “是么?”

    刘易斯望着李文森的背影。

    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她的长发宛若丝绸,铺散在她的黑色大衣上。

    “我却觉得,您费尽心力不过是想要看住她……只是这恐怕有点难,因为她不是一个会停下来的女人。无论您如何追逐,就像船只追逐河流,她不停下来,您就不能停下来,一辈子都如此。”

    “……”

    乔伊终于从李文森弱智的手机游戏里抬起头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不想和您说什么。”

    刘易斯仍望着李文森。

    这个女孩,像一柄钢刀,锋利、苍白,又危险。

    偏偏在工作的时候,如此璀璨。

    “我只是以个人的身份来提醒您一下,如果想看住她,就请看好她。”

    他平静地笑了笑:

    “至少不要让我,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