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明朝小官人 > 第105章 一百零五

第105章 一百零五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定都在哪儿不是老朱家的内部家务事, 都城的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到整个朝堂格局和各方利益分配。皇帝和朝廷一旦南迁,不知有多少豪门世家将随之没落,同时也不知有多少新贵宗族能顺势崛起。随着都城迁移, 朝廷肯定会有明显的政策偏向,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南方和北方各自的经济发展。

    北京还是南京?

    人文、风水、底蕴、军事地位、交通是否便利,北方世家和南方士人从各种角度论证两个都城的优劣, 引经据典,天天打嘴仗。老百姓们云里雾里,把吃瓜群众的无辜茫然发挥得淋漓尽致。

    为了劝朱高炽收回成命,政见相悖的各个政党难得冰释前嫌,联名进谏, 希望能够阻止朱高炽迁都。

    朱高炽秉性纯善仁爱, 待人宽和, 连两个不服管束、曾多次威胁他太子地位的兄弟都能宽宥, 但这次他却出乎寻常的坚持,不顾大臣们反对,执意要迁回南京,哪怕是缠绵病榻时,还不忘督促皇太子抓紧迁都事宜, 并下令将北京改为行在。

    朝廷南迁, 势在必行。

    不论是南京,还是北京,都和瑶江县相隔千里之遥, 所以关于迁都的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时,县里人依旧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只要不打仗,谁管它都城在南还是在北。

    当然,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南方的脂粉和绢布又涨价了。”

    孙天佑沐浴过后,散着头发,躺在白底黑花纹诗词瓷枕上,衣襟大敞,露出水迹未干的胸膛,“如果真要迁都,只怕还得涨。”

    李绮节柳眉微微上扬,打开一只青釉葫芦形瓷罐,指尖挑起一星半透明的凝状脂膏,在掌心划开,抹在孙天佑额前,用指头轻轻按揉,“依我看,迁都的事成不了。”

    朱高炽身体不好,去世得很突然。他在位不足一年,但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改革颇有成效,及时遏止住先帝穷兵黩武的势头,把重心重新放回经济发展上,改组内阁,极大地缓和内部矛盾,减免赋税,让老百姓能够安心生产。他为政不过短短几个月,但几十年后,朝堂之中还能看出他的政治痕迹。

    后世对朱高炽的评价很高,可叹他生前一再坚持,依然没能如愿完成自己的迁都计划。

    朱高炽曾在南京生活当年,又笃信儒家教义,不喜战争,自然一心希望能迁回南京。但继位的朱瞻基早年曾随朱棣征战南北,明显更乐意定都北京,所以朱高炽死后,闹得沸沸扬扬的迁都之事很快搁置下来,最后不了了之。

    国丧之后,马上又将迎来一次大动荡。

    “不管成不成,月初咱们得搬到武昌府去。”孙天佑抓住李绮节的手,轻轻揉捏,“把大伯他们也接去。”

    年初闹过几次翻地龙,动静不大,只有几间草棚破屋被震垮,死了几个露宿街头的流民,但地震中大江上游修筑的堤坝垮塌,中下游的村郭城镇一夜之间变成汪洋中的一座座孤岛,出入只能靠船只木筏,百姓流离失所,损失不小。

    瑶江县和李家村周围湖泊水泽众多,蓄洪能力强,往年夏秋季长江水量最大的时候,都能安然无恙,暂时没有被洪水围困的危险。可地震并没停歇,短短一个月内,已经震过四五次了,寺里的僧人按星辰轨迹推算,预测下个月还将有几次强度更大的地震,现在县里人心惶惶,家境富足、盘缠充裕的人家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孙天佑已经提前派人去武昌府打点住所,以前孤身一人,地震对他影响不大,现在他是成家的大官人了,难免要慎重些。

    李绮节记得大致的地震带分布图,从瑶江县的地理位置来看,周围一带不在地震带上,虽然年年都有几次小型地震,但危害不大,用不着举家避祸。不过李大伯他们却不这么想,而且周桃姑即将生产,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养胎,就算是为了给李乙和周氏一点心理安慰,这个家也得搬。

    反正只住上几个月,等周桃姑顺利生产,坐完月子后再回来就是了。

    李大伯和李乙没有多加考虑,爽快应承孙天佑的提议,尤其是李大伯,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李大伯早就想外出游历一段时日,周氏拦着不许,国丧之后有人上门求亲,周氏正为李昭节相看,李大伯作为一家之主,不能缺席。

    现在全家都搬走,周氏还怎么拦他?

    因为是走水路,船上仓房空间大,李乙想多带些米粮:“武昌府米价几何?菜价几何?”

    孙天佑笑道:“不敢让岳父操劳,女婿早已备妥,今年武昌府和县里的米价相差无几,都比去年涨了两成,去那边置办是一样的。倒是菜籽油、芽茶、棉花供不应求,可以顺路多带些过去贩卖。”

    又道,“赁的房舍在娘娘殿附近,相去不过百步,岳父闲暇时,可以和岳母一道去殿中摸筷。”

    娘娘殿即百子堂,里头供有送子观音,是武昌府香火最旺盛的庙宇之一。殿中供桌上设有大红布袋,布袋中盛放花生、红枣、桂圆、鞋子和筷子,前去上香的妇人拜过观音后,闭眼摸布袋中的物事,如果能摸中筷子,则预示能早生贵子。

    武昌府想求子的妇人,必去娘娘殿摸一回筷子,已经怀有身孕的,也愿意去凑个热闹,讨个好兆头。

    周桃姑正因为临近产期而忐忑不安,听说孙天佑赁下的房子和娘娘殿相去不远,感激道:“难为你想得周到。”

    李乙也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和李大伯商量留下哪几个人在家看守房屋。

    李绮节发现,李乙的女婿狂热综合症似乎又复发了。不仅复发,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近不论孙天佑说什么,李乙都不会反对,而且夫妻俩每次回家探亲,李乙都堆着一脸笑出来相迎,其言语之热乎,态度之亲和,差点吓坏在岳父跟前紧张万分的孙天佑。

    周氏朝李绮节招手,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等到了武昌府,你陪你娘一块去娘娘殿拜拜。”

    李绮节哭笑不得,点头道:“我听伯娘的。”

    看她反应平静,没有黯然神伤之意,周氏悄悄松口气。

    前不久,孟春芳在煎熬一天一夜后,顺利生下杨天保的嫡长子,而早前已经生产过的杨庆娥生下一个男孩后,立马又怀上一胎,过不久又要临盆。连年事已高的周桃姑都在新婚后老树开花。

    唯独身体健康的李绮节一直没有消息。她和孙天佑天□□夕相对,夫妻俩感情很好,竟然始终没有喜信传出,周氏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替李绮节担忧。

    李大伯虽然粗枝大叶,但粗中有细,悄悄暗示孙天佑,夫妻俩年纪还小,来日方长,用不着急着添丁进口。

    末了,委婉警告孙天佑,不许动纳妾的念头。

    孙天佑无缘无故受李大伯一顿排揎,有苦说不出,只能再三向李大伯保证,他婚前答应过不会纳小,婚后绝对能说到做到,不会出尔反尔。

    等安抚好李大伯夫妇,孙天佑立刻找到李绮节,委屈道,“大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房里丫头多了,我都嫌碍眼,怎么可能自讨苦吃?”

    李绮节笑而不语。

    孙天佑收起玩笑之色,“三娘,你信我吗?”

    李绮节轻哼一声,“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吧。”

    孙天佑脸色微沉,双唇紧抿,神情颇为苦恼,颊边的酒窝皱得深深的。

    李绮节哈哈大笑,伸手在孙天佑脸上轻轻戳一下,指尖陷进酒窝的触感非常新鲜,她忍不住多戳几下,“大伯他们不是不信你,只是谣言听多了,难免会多想,所以需要确定一下你的想法。”

    孙天佑轻笑一声,捉住李绮节使坏的手指,送到唇边,轻吻一口,“那你呢,你不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用?”

    李绮节潇洒地一挥手,“如果你真敢在外边沾花惹草,我立马退位让贤,找个生得更俊俏、更听话、更老实的官人去。”

    说完不等孙天佑反应,咯咯笑着跑开。

    孙天佑站在原地,目送李绮节跑远,半晌,傻笑着摇摇头,眼里晃荡着闪碎温和的笑意。

    “少爷。”

    阿满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递给孙天佑一封信,“给您的。”

    信封上的字体飘逸风流,是杨县令的亲笔。

    孙天佑看过信后,脸色铁青,冷笑着把信纸信封撕得粉碎。

    阿满不敢吭声。

    船从渡口出发后,李乙陪周桃姑在船舱里休息,李昭节、李九冬在房中歇午觉,张十八娘有些晕船,上船后上吐下泻,吃了孙天佑备下的晕船药丸才好些,周氏陪她坐在窗前吹风。

    李大伯和李南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站在船头甲板上远眺岸边风景。许先生在一旁作陪,顺便当着李大伯的面考校李南宣的学问。许师母待在舱中做针线。

    李子恒最近在武昌府应付赛事,说好会到港口接他们下船。

    李绮节怕冷,外罩一件松花绿五彩花卉刺绣对襟褙子,下系出炉银绸画裙,在船上走一圈,没找到孙天佑,疑惑道:“上船之后就不见人影,难不成凫水去了?”

    阿满悄悄道:“在底下盘货呢。”

    李绮节眉尖微蹙:“上船之前不是已经登过账目吗?”

    阿满把杨县令来信的事说了,“太太,要不要我找人把那些零碎重新拼好?”

    李绮节摇摇头,叹口气,“罢了,等到武昌府之后再说。”

    到武昌府时已是傍晚,港口仍旧繁华如织,货物像一座座山包般堆积在码头上。展眼望去,桅杆林立,处处帆墙,岸边灯火通明,倒映在浊黄江水中,恍若流金。

    李子恒果然在港口等候,花庆福也来迎李绮节下船。

    一家人由舷梯拾级而上,登岸后,改乘马车,到得租赁的宅院前,提前过来安排铺盖行李的进宝和宝珠迎出来,府里已经备好热水酒饭,众人洗漱过后,在庭前吃了顿团圆饭,各自回房歇下。

    许先生和师母原本是武昌府人,下船后已经告辞归家,周氏便做主让李南宣和张十八娘住一个院子。

    李大伯摇头道:“三郎已经出孝,来年必要下场,以后少不了和同窗好友来往,而且前一阵孟家小四说想把三郎引荐给他的启蒙恩师,看他的意思,很愿意提携三郎,人家来了,总不能不让他去三郎的屋子转转吧?再让张氏和三郎住一个院子,怕是不妥当。”

    张氏也不愿和儿子同住一院,自己费钞,在一墙之隔的庵堂里置下一间客房,搬过去单住。

    宅院有三进,空房子很多,李绮节和孙天佑单独住一进,李大伯、周氏和李乙、周桃姑共住一进。

    李绮节吩咐宝珠:“记得把大姐和二姐的房子收拾出来,免得人来了来不及打扫。”

    周桃姑受宠若惊,连忙道:“她们不一定来呢,先不用忙着收拾屋子。”

    李绮节笑道:“现在不来,难道下个月还不来?她们真不来,我派人上门请去。”

    这话的意思,是等周桃姑生产后,要把李大姐和李二姐全接过来。

    周桃姑且惊且喜,眼圈微红。

    她当然希望女儿能够常常回家和自己团聚,但李家不是两个女儿的亲娘家啊——而且,就算是亲娘家,家中兄弟妯娌也会嫌弃回家的外嫁女儿。她没改嫁的时候,每次回娘家过节,妯娌们一个个瞪着眼珠子,跟看贼似的守着她们母女,生怕老太太背着人把攒的体己分给她。

    李家肯为姐妹两个置办嫁妆,已经仁至义尽,周桃姑不敢奢望太多。

    所以李大姐和李二姐出阁时,周桃姑再三叮嘱两个女儿,除非日子过不下去了,否则不要经常回娘家,免得给李家添麻烦。

    谁曾想李绮节竟然一点都不介意呢?

    还有大郎,也是个好的,不爱计较,和谁都处得来,对她这个继母也很恭敬。

    周桃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来?

    和之前靠自己苦苦支撑的日子一比较,在李家的生活愈显珍贵。

    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周桃姑鼻尖一算,忍不住哽咽起来。

    看到继母的眼泪,李绮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还是从前那个爽朗泼辣、敢拿蒲刀砍伤调戏她的浪荡子、因为赌气而几年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周寡妇吗?

    果然怀孕的女人性情会大变。

    她把哭哭啼啼的周桃姑丢给李乙安慰,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当地一座红木金漆镶嵌雪后寒山图大屏风,孙天佑未穿外袍,只着内衫,斜躺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面色阴郁,酒窝里溢满苦涩。

    李绮节挥退期期艾艾守在一旁的阿满,脱下绣鞋,紧靠着孙天佑躺下。

    孙天佑神色冰冷,没有说话,但仍然下意识把枕头移到她旁边。

    李绮节抱着里头塞满绿豆壳的软枕,直接道:“信上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