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魄医生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牛肉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碗。】

    端午节过后的B市,像被扣上锅盖又添了几把柴,进入了难耐的高温时期。太阳热辣辣地悬在正空,万里无云。

    肖逸追沈蜜追到了大厦一楼,脚步刚一迈出去,整个人又触电一般退了回来。

    他的瞳孔在明与暗的边界缩了缩,细长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早他一班电梯的沈蜜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哪里还追得上?

    肖逸避开强烈的太阳光,快步走回电梯,一股阴冷的空气笼罩在周身,使他慢慢地镇静下来。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闷的,不好受。

    方才她委屈地含泪望着他的那种眼神,像是刺青的针,一毫一寸地开始往肖逸的心尖上刻,原来这就是欠人钱的滋味。

    肖逸掏出一盒新烟,一圈一圈地撕开外包装的透明膜,抽出一根烟来,找了个安全通道坐下,点燃。

    “这五百块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真的,我不骗你,你能不能还给我……”

    “肖逸,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欠我钱……”

    想起昨晚她羞红了脸,唯唯诺诺地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肖逸想了想,掏出手机。

    烟袅袅地绕过他手中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是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那种,他年轻俊朗的样子和灵动修长的手指,与这部老人机格格不入。

    肖逸翻了好半天的通讯录,才拨通了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

    “找沈蜜?你也知道她那样的白富美跟我不是一个国的呀,没啥联系,估计现在正在游艇上喝红酒?”

    “沈蜜?长得特白说话嗲嗲的那个?不知道,没她手机。”

    “你要找沈蜜?前阵子我听说她爸爸因为伪造票据进去了,据说数额巨大已经被判了死刑。从那之后沈大小姐就从我们这个圈子消失了。肖逸,你现在在哪儿呢?有空请你吃个饭呀!”

    “沈蜜我联系不上啊,哎?肖逸你现在在哪家医院呢?混得不错吧?”

    电话打了一圈,没人知道沈蜜的联系方式,肖逸把手机往白大褂里一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心里更加烦躁。

    省吃俭用地活了二十几年,肖逸从没欠过别人钱,一分都没有。

    “吱嘎——”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肖逸抬头望去,是刚刚把沈蜜的脸挠花的暴躁“护士”小梅。

    小梅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见肖逸果然在这里抽烟,稍稍放心,眼里装满了歉意,她讨好地一笑,带着农村姑娘特有的憨厚和朴实。

    “肖哥你没事吧?我刚才太那个了我……”

    “小梅,”肖逸打断她,看起来也没生她的气,俊眉一拧,认真地问道,“你说如果想还钱可债主跑了,我找不到她的话,该怎么办?”

    “呃……”肖哥真是好青年啊!小梅望着他认真的样子,干笑一声,“肖哥,要不,我去帮你查查110的电话?”

    “……”

    尽管遭遇了一次不靠谱的找工作经历,但沈蜜还是很快就打起精神,找到了第二份兼职——私人厨师。

    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右脸颊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挠痕,让她看起来像个小花猫,沈蜜一下子就想到了肖逸,恨得牙痒痒的。

    什么叫“第一最好不相见”?她算是深有体会。要不然人们为什么会说,青春是懵懂的呢?

    懵,说白了就是瞎。

    原来这么多年深藏在她心底的美好初恋,竟然是个狂妄自大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抠门卑鄙小人。要不是她不知道哪里有卖打火机的,一定会把当初她传给他的小纸条、记过的日记、他穿过的同款篮球衣全都给烧了!

    沈蜜消消气,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要准备去孙教授家做家庭晚宴。

    这份兼职是在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事情还要从她做外卖开始说起。

    那天被代驾兼职骗了之后,沈蜜给闺蜜杨予曦打电话诉苦,杨予曦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能干点啥,沈蜜随口答道,我还会吃啊!

    没错,沈蜜不仅会吃,还很喜欢做吃的。从小到大,沈蜜对食物的挑剔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国内国外旅行时,沈蜜最爱的也是各地美食,更喜欢收集各种美食杂志。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为她请过五星级大厨来家里做家宴,久而久之,沈蜜甚至可以尝出两个厨师做同一道菜时味道不同的缘由。后来兴趣使然,她便跟着厨师学了几手,经常把做菜当作消遣。

    在沈蜜的撒娇求情之下,房东又宽限了她几天。沈蜜很高兴,就在小区超市买了些排骨,做了一道香辣蜜汁小排,吃之前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玩笑道:“独家秘方哦,又甜又辣超级好吃,一百万一盘谁买?”

    沈蜜很少发朋友圈的,状态一发,收了好多个赞,她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条微信就发了过来:“亲爱的,一百万美元没有,一百块能外送吗?”

    发微信的是住在同一高档小区的梁小姐,与沈蜜是同一个SPA会馆的会员。

    其实梁小姐也是半开玩笑的闲聊,但沈蜜一想到自己山穷水尽,也就玩笑一般地试探回去:“你真的要吃吗?我可以给你送去呀,就当作散步了。”

    十五分钟后,沈蜜提着用保鲜盒打包好的香辣排骨按响了梁小姐家的门铃。

    梁小姐打开保鲜盒一闻当即食指大动:“真香,我女儿最爱吃甜辣口味了,偏偏我厨艺又很糟糕。蜜蜜,你等着,我进去给你拿钱啊!”梁小姐从玄关处的钱包中抽了一张百元大钞给她。

    沈蜜站在门口,脸有些发烫,搓搓手,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自尊,最终还是没要。

    “拿去吃吧姐,不要钱的!”她故作慷慨地转身跑走。

    当天晚上,沈蜜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着空荡荡的钱包,想剁自己的手。活都活不起了,还装什么大头?

    正在她痛骂自己的时候,梁小姐却在微信上发了个一百元红包转账给她。

    一份香辣秘制排骨,制作成本也就20块不到,却卖了100块,沈蜜忽然就找到了赚钱的路子。

    于是第二天,她用微信加了许多附近的人,然后又做了一份水晶鹅肝冻,明码标价50元并且免费送货上门,很快,便有人定了她的鹅肝冻。

    陆陆续续有尝过沈蜜手艺的客人把她推荐给朋友。

    沈蜜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些以前做过的美食图片,又新增几个菜式,几乎每天做几道,都能卖出去。

    沈蜜总结了两件事,第一,这个小区里的年轻人都很有钱并且懒得出奇;第二,自己做的美食,原来不仅只有老爸喜欢。

    仅仅一周的时间,沈蜜就小赚了一笔,虽然不太多,但也足够满足她的成就感。沈蜜很久没购物,拿着这笔钱给自己买了一双高跟鞋。

    大小姐一出手,多日辛苦的劳动果实全部花光一分没剩。

    没想到买完了鞋子,生意却开始进入了冷淡期。她的订单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做三份,却只能卖出一份。

    就在沈蜜惆怅不已的时候,有个“爱肖”的微信号加她,问她有没有空做家宴厨师。

    家宴厨师就是私人厨师的意思,以前沈蜜的爸爸宴请客人,经常会把专业的厨师请到家里来烹饪家庭晚宴,私人厨师只工作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出一桌宴席,并且食材和厨具都由雇佣家庭方提供,薪酬很可观。

    爱肖的头像是个美女,但不知怎的,就让沈蜜想起肖逸来。

    爱肖说:“沈小姐,我吃过您做的水晶鹅肝,味道很棒,请问您有兴趣来我家做一顿家宴吗?”

    沈蜜被“爱的代驾”骗过一次,至今心有余悸,没敢回复。万一是个别有用心的人,把她骗到家里怎么办?

    没多久,爱肖又给她发了一条:“我知道您可能并不是为了钱,看您的朋友圈想必也是个优雅的女士,但这个周末我爱慕的男人会来我家吃饭,他很挑食,印象之中我们吃过的菜品,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鹅肝冻,我希望父亲举办的这次家宴,能够合他的胃口。如有叨扰,请谅解。”

    沈蜜觉得对方像是个有涵养的人,便也翻了翻她的朋友圈。总结一下就是:标准白富美,父亲就职于医院,她的工作也在医院。

    沈蜜谨慎之下,还是推脱了一下,回道:“您好,我并不是专业厨师,只是热爱制作美食,恐不能胜任,让您失望。”

    白富美却回:“五星大厨易请,味道难求。”

    沈蜜一愣,浓浓的知己感和充分的尊重让她动了心。

    “好的,乐意效劳。”

    爱肖小姐不姓肖,而是姓周,叫周辛苑,她按照沈蜜的菜谱买好了所有食材,顺路开车将沈蜜接到了家里。一进周家的门,沈蜜就放心了,周小姐家明显是书香门第,到处都是书籍字画,周小姐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她,还十分亲切地打了招呼。

    一般,请私人大厨是不会让厨师去洗菜的,但沈蜜第一次做,没那么多讲究,就把周辛苑买来的食材都拿到厨房开始清洗。周辛苑是个极有礼貌的姑娘,主动来到厨房帮她洗菜,沈蜜就去改刀。

    两个女孩子忙忙碌碌,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饭香四溢。

    “我来吧。”周辛苑把沈蜜装盘的焦糖洋葱烤猪排端过来,使劲闻了闻,一脸惊喜:“天哪,好香!”

    沈蜜这人不经夸,美滋滋地笑笑,切着彩色椒圈,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并不多话。

    此时已是晚上六点多,周辛苑的父亲走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没到。”

    周辛苑说:“您看您,急什么,每年您老生日,您这个得意门生不都准时到的嘛,何况这天还没有黑呢,他得等到天黑才能下班。肖逸有日光疹,白天不能出门的,您忘啦?”

    沈蜜切菜的手一顿。

    谁?是她听错了吗?

    周父笑了笑,刚要说话,玄关处便传来了敲门声。

    周辛苑调皮地冲父亲眨了眨眼,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

    沈蜜从厨房探出头去往外看。

    门口进来的人双手拿着礼品,一身FILA白色POLO衫,洗得很白,裤子也很熨帖,穿得不似平日里那样随意,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干净稳重。他浓黑的发丝和英俊白皙的面容,不说话时的冷峻,让女人看一眼就心动。

    肖逸,是肖逸。

    沈蜜把脖子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她抬头看了看正在工作的油烟机,忽然想要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这里。

    在肖逸到达之前,开朗健谈的周辛苑一边剥葱一边聊起自己的心上人,交代沈蜜一定要做好那道鹅肝冻,原因是“他”爱吃。

    沈蜜不是木讷的人,随口接了两句,周辛苑笑着说:“他在我心中是最帅的,从小帅到大的那种。”

    沈蜜配合着问:“你们从小就认识啊?青梅竹马?”

    不知为何,周辛苑似乎与沈蜜很投缘,含笑谈及了许多关于她心上人的事情。

    他的父亲是抗洪烈士,二十年前B市发洪水,为了救下被困在水里的周辛苑而牺牲。周父将救命恩人的儿子视为己出悉心培养,他也很争气,从小到大成绩优秀,出类拔萃,后来果不负众望考上了B大医学院。

    闲聊时,沈蜜怎么也不会把周辛苑口中的那个“他”与肖逸联系到一起,毕竟周父是B大医院现任院长,背靠着这棵大树,怎至于落魄到要去鬼屋做“医生”?

    而此刻,这个“落魄”的肖逸,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饭桌前同父女俩闲聊,她却像个丫鬟一样站在厨房里围着油锅,烹炸自己的自尊心。

    沈蜜抬起手腕想看看几点了,才想起自己的限量版手表早就卖掉了,只好硬着头皮端菜出去。

    其实沈蜜知道这只是工作,不偷不抢,没什么丢人的。可遇见了熟人,从小到大习惯被伺候的她竟然来伺候别人,难免觉得尴尬。

    她的声音很小,垂着眸子,没有任何热情地把盘子放到桌面上:“鹅肝冻。”

    有点像小丫鬟。

    周辛苑眼前一亮,立刻双手合十,优雅地对肖逸说:“肖逸,你最爱吃的,我妈不在家,就请了个家宴厨师特地给你做的,她做的鹅肝冻特别好吃,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肖逸正与周父聊着什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闻听此言一转头,在鹅肝冻上一扫,视线落到沈蜜身上时,笑容忽然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向她身上的旧围裙,和脸上尚未痊愈的挠痕。

    沈蜜窘迫极了,立刻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然而那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肖逸的眉眼本就锋利,总是看得人无所遁形。

    大概他在幸灾乐祸吧。毕竟上次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端上最后一道菜时,肖逸正巧夹起一块鹅肝冻放在嘴里,见她过来,又撂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慢慢咀嚼。

    周辛苑期待地看着肖逸:“味道怎么样?”

    肖逸也不说话,挑起俊眉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意味不明地看着沈蜜,品尝着。

    沈蜜忽然觉得,他嘴里嚼着的,是她的肉,喉结滚动时吞咽的,是她的血。

    自尊心“嘭”的一声爆裂开来,沈蜜脸色一沉,嘴角却又翘起一抹和气地笑,一时间表情极其难看。她扯下围裙,在手里团了团,对周辛苑说:“周小姐,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我也该走了。”

    来之前周辛苑已经把薪资转账给她,听闻她要走,自然地说:“谢谢你,路上小心点。”

    像是得了老佛爷的特赦一般,沈蜜扭头就去拿自己的包,隐隐约约听到周父劝肖逸去医院工作的话,而肖逸只是温顺地应着。

    出门的时候沈蜜的动作很轻,关门的一刹那,她透过门缝发现肖逸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复杂,被她硬生生用关上的门给切断了。

    回家的路上,沈大小姐的嘴巴噘得老高,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不好受,总之,一想到肖逸的那双眼睛,她就很想跺脚尖叫。

    从美发会所里出来,沈蜜向后抖了抖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昂贵的头皮护理SPA物有所值,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若论五官,沈蜜不算美女,闺蜜杨予曦总是用“一白遮百丑”来形容她。而且现在流行大双眼皮锥子脸的美女,沈蜜的包子脸单眼皮实在普通。尽管如此,她在街上也总是很惹眼,大抵是保养得当,头发、肌肤、玉足,身体的每一处无不散发着娇贵与精致。

    一天兼职的钱,一分没剩,全部花在了美发会所。沈大小姐心情大好,全然忘记了遇见肖逸的不愉快。打了一辆出租车,沈蜜把漂亮的高跟鞋一收,优雅地关上了车门。

    “师傅,去富奥别墅。”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如丝绸一般柔顺的长发上。

    回家的路上开始掉雨点,刚开始的时候一滴两滴,很快便连成了线,紧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一会儿下去要浇到我的头发了。”沈蜜望着车窗外的雨雾,幽然长叹。

    司机微笑,一脸皱纹:“出门没带伞吧?跟我女儿一样。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迷糊,过了今天不顾明天。”

    下车的时候,雨小了点,沈蜜用包包遮在头顶,快速地跑到高级公寓楼下,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雨越下越大,她焦躁地用钥匙插门锁,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打不开,那钥匙每拧一下,就像是拧紧了她的细眉。

    “不用试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低音。

    “谁!”沈蜜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雨里,举着一把黑伞,半张脸隐没在伞下。

    雨水打在伞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沈蜜心里一凉,觉得那人诡异极了,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人把伞举高,露出整张面孔。

    “肖逸?”沈蜜眉心微蹙,“你怎么在这儿?”

    “门锁被你房东换了。”肖逸声音低沉地说。

    沈蜜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把脑袋里的恐怖片谋杀片全部甩开,忽然小脸一板,气不打一处来地怒吼道:“肖逸!你有病吧!撑把破伞站我们家门口我还以为你是变态连环杀手!你吓死我了!”

    “变态连环杀手?”肖逸凝眉。

    沈蜜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雨伞撑在自己头上,没好气地问:“你找我干吗?”

    肖逸还穿着去周家的那身衣服,很帅,很干净,雨水落在他乌黑浓密的发丝上,很轻易地就撩动了沈蜜的心弦。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尽管肖逸的人品已经被沈蜜拉进了黑名单,可显然,她的少女心还是出卖了她。

    肖逸白皙的脸颊上落了几滴水珠,看着她,也不生气,问道:“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是个挺文静的女生,原来脾气这么差。”

    沈蜜立刻皮笑肉不笑地回击:“我还记得你高中时是个阳光少年呢!没想到把老同学介绍去那种龌龊的地方,原来性格这么阴暗!”

    肖逸轻咳一声,忽然上前一步,站进了伞下,直视着她。

    她比他站得高了两个台阶,两个人一下子变成了平视。第一次站得如此之近,沈蜜觉得空气有点不够用了。

    沈蜜僵直着举着伞,眨眨眼,明显感到心脏漏了一拍,像是梦见下楼踩空的感觉。

    肖逸看着她,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我找你是为那天的事情道歉。还有欠你钱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沈蜜紧紧地攥着雨伞,低喃:“你终于肯承认欠我钱啦?多少来着?”

    肖逸睁着漆黑的眼眸,回答:“20万。”

    “20万也没多少啊。”她被他看得心如撞鹿。

    沈蜜自知是个肤浅的人,她喜欢钻石水晶,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在最烂漫的花季年华,她爱上肖逸的理由,首先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至于性格人品,全用少女理想中的完美来填补。

    肖逸认真地说:“对我来说,就很多。”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目前的积蓄,只有十万,密码是123456,剩下的十万,怎么还,听你的。”

    他大概攥着这张卡站在这里等她很久了吧。十万块钱,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全部的身家,他要攒多久?

    可他现在毫无保留地还给她,只为不欠。

    沈蜜接过那张卡,忽然又对他改变了看法。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误会。

    “肖逸啊,”她极其认真地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了。”

    肖逸离她很近,幽幽的发香传来,令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沈蜜说:“你忽然就离我这么近,用你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你就是说钱你不还了我估计也会点头的啊,说不定我还会倒贴点呢!”

    一句玩笑化解了误会和尴尬,让肖逸“嗤”的一声笑了。

    “没那意思。”肖逸带着淡淡的笑,退出雨伞。雨已经停了,他站在花坛边上,抽出一根烟来在手心磕了磕,点燃,双眼微微眯起,吐了一口烟雾,“你给个期限,别太紧,我想想办法。”

    沈蜜竟然有些留恋方才他靠近的那一瞬间,她走到他身旁把伞收起来还给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你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能自己攒这么多钱。这十万块钱我收了,剩下的两万我就不要了。”

    肖逸道:“是二十万。”

    沈蜜没什么概念的样子:“哦,那也不要了。”

    在她的概念里,两万和十万并没什么区别。

    肖逸下意识地挑起眉头,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沈蜜怪不好意思的。

    沈蜜把头发掖到耳后去,双手交叉垂在小腹前,搓了搓:“你是在看我的头发吗?是不是还不错?我一周做一次护理的,今天被雨淋湿了,要不然会更好看。”

    肖逸的嘴角陡然上翘,忙深深地吸上一口烟遮盖住那抹笑。

    良久,肖逸熄灭了烟,递给她一把钥匙,正色道:“你今晚就住我家,我去哥们儿那里凑合一晚。你介不介意?”

    他能这样说,实在出乎沈蜜意料。

    她回头看看崭新的门锁,无奈,一边接过钥匙一边感激地说:“介意也没办法啊,下雨天我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人家今天新做的头发。”

    肖逸沉默片刻,问:“我待会儿还有事,不能送你,你还记不记得去我家的路?”

    沈蜜摇摇头:“不记得了。”

    肖逸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把空烟盒一撕,写下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递给她,附上一张公交IC卡。

    “巷子深,害怕了打我电话。”

    沈蜜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了肖逸的家。这栋楼虽然有些旧,可地段很好,老旧的楼体上写着“拆”字,估计很快就要动迁了。

    肖逸的家在顶楼,楼道里的灯要用力跺脚才能亮。沈蜜夜盲,扶着墙壁上楼,摸了一手灰,好不容易爬上了楼,打开门,摸索着开了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锃亮的地板。

    地板已经被擦得发白,装修是九十年代的风格,两室一厅,门框壁柜多为木质,虽然很老,但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不错的。客厅里挂着一幅全家福,年轻的爸爸妈妈和一双满眼童真的儿女。照片里的肖逸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抿着嘴唇,背着手小老头一样地站在妹妹旁边,而妹妹则调皮地举着剪刀手放在肖逸的脑后。

    沈蜜喜欢看这样的全家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很清晰的声响,沈蜜脱下鞋,中规中矩地放进鞋架里,穿上一双大拖鞋进了屋。

    朋友借住一晚而已,她并没有随便乱动别人东西的习惯,四周扫了一眼,找了一间卧室推门进去。

    这是肖逸的卧室没错了,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玻璃门的书柜,书桌上摊开着书和笔记本,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画着沈蜜看不懂的手绘解剖图。

    墙上也有几幅人体构造图,有的地方还被肖逸做了标记,冷不防看起来怪吓人的。

    沈蜜有点洁癖,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睡别人的床,加之害怕那些人体剖面图,便随便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才六点多就有人敲门。

    沈蜜以为是肖逸回来了没有钥匙,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定睛一看,她顿时如临大敌。

    这女的小小的个子,利落的短发,运动装,女生男相,正是那天在鬼屋挠她的“小护士”。

    小梅见到沈蜜在肖逸的家里,也很惊讶,一时有些结巴:“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沈蜜胸口堵着一口气,当即抱着肩膀堵在门口:“大早上的,敲什么门!不知道会打扰人睡觉?”

    小梅有些不自然:“我每天这个时间跑完步都是要找肖哥一起上班的呀!肖哥呢?”

    沈蜜看得出小梅对肖逸有意思,故意说:“他在床上睡呢,今天不跟你一起了。”

    小梅皱了皱眉,不高兴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不可能啊,肖哥从来都是清晨起来上班的,今天怎么了?”

    沈蜜故意抚摸了一下自己纤长的脖颈,搔首弄姿地说:“男人赖床肯定是累了呀,你这种暴躁的男人婆怎么会懂呢?”

    “你骂谁男人婆呢?”小梅脸色一板,上前一步与她对峙。

    以小梅对肖逸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把女人往家里带的人,这个女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蜜始终记得小梅的仇,当即瞪圆了眼睛用身高优势俯视着她:“怎么着,就说你呢。”

    小梅刚要顶两句,却听见身后的楼梯处有脚步声,是肖逸回来了。

    “你骗人,肖哥根本没在床上睡。”小梅高兴地笑了,小声揭穿她。

    沈蜜一愣,心里涌上一个坏念头,上次被她挠花脸的仇还没报呢!她忽然推开小梅,捂着脸惊呼:“我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干吗又挠我!”

    肖逸老远就听到了沈蜜的哭声,看到小梅的背影,立刻快步冲上楼,一把将小梅从门口拽了出来,迫使两个女人拉开距离。

    “小梅你干什么!怎么又动手!”肖逸不明情况,责备小梅。

    小梅万没想到沈蜜会来这一手,本来反应就慢,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打她!”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沈蜜当即捂着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跑回屋里,趴在沙发上小声地啜泣,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着门口的动静。

    肖逸皱着眉严肃地对一脸无辜的小梅说:“小梅,你先去上班!不用等我。”

    小梅刚要辩解,沈蜜的哭声就加大了几分。她反而被气笑了:“肖哥,这女人她太欠揍了。”说罢,目露凶光地朝沈蜜这边看过来。

    肖逸无奈地推了小梅一把:“我说你怎么回事?爱动手的毛病改不了是吗?”

    小梅无奈,只好认栽:“成成,算我倒霉,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主儿。”

    肖逸踢了她一脚,小梅嬉皮笑脸地躲开了,转身下了楼。

    沈蜜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实则奸笑,心里暗自高兴:大仇已报。

    肖逸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黑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些歉疚地问:“吃饭了没有?冰箱里有面包。”

    沈蜜怕露馅,捂着脸,使劲儿找出想打呵欠的感觉,一抬头,蓄了满眼的泪,怯怯地说:“还吃什么面包呀,一大早的又被挠了,她一看到我在你家里,就跟疯了似的,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呀。”

    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倒真的是娇弱,男人面对女人眼泪的时候判断力就会下降。肖逸眉峰紧锁,觉得于心不忍,便说:“我替她道歉。”

    沈蜜委屈地皱眉,给个台阶就下:“人家不喜欢吃面包,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买碗粥吧。”

    肖逸放下伞,走进厨房,从储物罐里倒出点白米来,一边淘米一边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吃完早饭再走。”

    沈蜜自然是乐意的:“肖逸,你心肠真好。”

    厨房里传来肖逸的声音:“你以后在外面也要会看脸色,有些人是不能硬碰硬的,会吃亏。”

    沈蜜去洗手间照镜子,假装说:“本小姐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亏。不过这次还挺幸运的,没被挠出血。”撒完谎,自己还吐了吐舌头。

    沈蜜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厨房,看见肖逸在淘米,他修长的手指抓住盆子的边缘,正要把水倒进池子里,忽然停了下来。

    “淘米水你要不要?”

    肖逸忽然看着她问。

    沈蜜一愣:“要来做什么?”

    肖逸看着她柔顺的秀发说:“淘米水养发,理发店的护理都是化学成分。”

    沈蜜“哦”了一声,立刻去洗手间拿小盆子来接。

    米白色的水从他的盆里落下来,到了她的盆里,沈蜜小心翼翼地接着,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你对女孩子都这么好吗?”她问。

    肖逸收起水盆,一边围着灶台忙碌一边答:“这就叫好?”

    “挺好的啊!简直和前几次见面大相径庭。”

    肖逸眼也不抬地说:“只是觉得你人还不错。”

    “我现在也觉得你人不错。”沈蜜傻笑,端着满满一盆淘米水屁颠屁颠地去了洗手间。

    前所未有的和谐融洽。

    她把头发垂进水盆里,沾湿,轻轻地揉搓,手放在置物架上胡乱地摸来摸去。

    “肖逸,你家洗发水放在哪里?”她大声问道。

    厨房里传来电饭煲开始工作的“嘀嘀”声,肖逸走过来,大手精准地握起一个瓶子递给她。

    沈蜜用双手把头发往水盆里一捋,低着头,露出纤长的后脖颈,举起一只手:“倒我手里。”

    肖逸愣了一下,打开洗发水盖子,挤在了她手心里一些。

    沈蜜一边往头上揉一边笑笑:“谢啦!”

    “客气。”肖逸放下洗发水走了出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烟。

    “肖逸,哪条毛巾是擦头发的?”洗手间里又传来了沈蜜的声音。

    肖逸立刻站了起来,把烟架在烟灰缸里,走到洗手间扯下一条白色毛巾递给她,转身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拿起烟又吸起来。

    沈蜜穿着拖鞋擦着湿发走出来:“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等一会儿。”肖逸的目光始终盯着热闹的电视机。

    沈蜜在厨房转了一圈:“你没做菜啊?”

    “我只会煮粥。”肖逸答。

    沈蜜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就只有鸡蛋和一个不怎么新鲜的番茄,她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厨房里很快就传来炝锅的声音。

    没一会儿,沈蜜就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和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肖逸放下遥控器坐到餐桌前,两个人对坐着吃饭。

    碗筷与盘子发出细小的碰撞声,谁也没说话。

    米饭下肚半碗,沈蜜忍不住开始找话题:“就你一个人住啊?”

    “嗯。”肖逸回了一个字,顿了顿,又道,“我妹妹在国外结婚了。”

    “你妹妹都结婚了啊!真快,那你呢?”

    “我?”肖逸愣了一下。

    “你不结婚吗?打算什么时候结?”

    肖逸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菜:“跟谁结?”

    “你身边一定有很多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个周辛苑不是你的青梅竹马么?”

    肖逸苦笑了一下:“没合适的。”

    “什么是合适的?”

    肖逸含着饭,稍作沉思,最后放弃了:“不知道。”

    沈蜜笑笑:“就是挑呗!”

    吃完饭,肖逸顺手把碗放到了水池里,看看表,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便对沈蜜说:“我得走了。你回家和房东好好谈谈,不要起冲突。”

    “嗯。”

    沈蜜站在门口目送他出去,今天是大晴天,他依旧拎着把黑伞。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倒回来:“我公交卡呢?”

    沈蜜一怔:“用了啊。”

    “那卡呢?”肖逸眉心一蹙,表情变得震惊,“你不会把公交卡丢进了投币箱里吧?”

    “对啊!怎么了?”

    肖逸嘴角一抽,压了压惊,说:“算了。”他转头去上班,又不放心地交代,“你离开的时候别忘锁门。”

    “我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锁门,放心吧!”

    沈蜜回到屋里,四下打量,忽然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说不上来。可能是她太孤单了。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冒出学生时代肖逸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样子。

    那场比赛是父亲为了哄她开心而组织的,观众席上只有她一人,整个球队都在为她一个人表演。年少气盛的肖逸运着球从她面前跑过的时候,他投来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漠,遥远。

    而此时此刻,沈蜜觉得自己与肖逸前所未有地靠近。

    少女时代,一直觉得他应该是想象中的类似于流川枫一样酷酷的男生,可接触下来,他的普通和踏实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沈蜜把那张存有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拿出来,放在了肖逸的书桌上。

    既然是朋友,他辛苦攒的钱,她怎么忍心要。

    不想太早离开,沈蜜留恋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见水池里的碗,自然而然地拿起,刷了起来。

    没想到刚刚动手,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沈蜜带着橡胶手套,打开门,一个漂亮女人抱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孩站在门口。两个人惊讶地对视。

    沈蜜立刻想起来肖逸说过,他妹妹已经在国外结婚的事。

    “我是肖逸的妹妹,你是……”

    “我是……”

    肖潇站在门口诧异地打量着沈蜜,她手上带着挂着水珠的橡胶手套,显然在做家务。

    “你是我老哥的女朋友?”肖潇喜悦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不是他女朋友啊。”沈蜜摘下手套,有些尴尬,“我是他朋友。”

    肖潇怀里抱着的男娃娃眨了眨浓密的睫毛,看着沈蜜,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可你不是女的吗?”

    沈蜜一愣:“我是呀。”

    男娃娃说:“那不还是女朋友吗?”

    肖潇揉了揉儿子的脑袋:“Vogt!不许没礼貌!”

    沈蜜笑眯眯地说:“没事儿,你家小孩真逗。”

    肖潇这才正式友好地伸出手与她交握:“你好,我是肖潇。刚从美国回来。”

    “你好,我叫沈蜜。”

    肖潇一愣,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眼睛立刻放光:“你真是沈蜜啊!”

    沈蜜这人矫情,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发,干笑着躲了躲:“你还记得我呢?”

    “记得啊,你那个时候是齐刘海,不是中分,来来来,进来说。”

    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围坐在沙发前,肖潇为人热情,跟周辛苑性格挺像的,健谈,像个老朋友一样拉着沈蜜的手问长问短,沈蜜也挺喜欢她的,只不过不喜欢她那个爬来爬去的孩子。

    两个人是一个高中的校友,肖潇比沈蜜低一个年级,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提起母校,也不乏话题。沈蜜本想离开,没想到肖潇是个话唠,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了,沈蜜也没什么事,索性就陪她聊聊天叙叙旧。

    两个人从教导主任聊到老师,又从老师聊到同学。

    肖潇说:“我那时候仗着我哥宠我,经常不好好学习,跟着高年级的学姐混。你们班那几个出名的女生,我还认识呢。”

    沈蜜笑了:“是不是徐冰冰那一帮?”

    高中的时候,沈蜜最看不上的就是徐冰冰那一帮女生,七八个奇装异服的女孩儿组了一个姐妹帮,喜欢拉拢低年级的学妹,到处欺负人,经常聚在一起八卦别人,八卦对象自然少不了富家女沈蜜。

    肖潇一边安放行李一边说:“就是她们,胖妞姐妹团。”

    沈蜜说:“现在一个个都是锥子脸,一点都不胖了。”

    肖潇惊讶道:“真的呀?不过大部分人我都忘记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徐冰冰和杨予曦。”

    沈蜜收起笑容:“你记错了吧?哪有杨予曦。”

    肖潇很肯定地说:“怎么没有杨予曦,她跟徐冰冰最好了,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后来闹掰了,杨予曦还带着其他女生一起揍过肖潇,录了一段视频,但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肖潇没有提。

    沈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杨予曦的照片,举到她面前:“我说的是这个杨予曦,可能咱们俩说的不是一个人。”

    肖潇笃定地说:“就是这个杨予曦啊!胖妞姐妹帮的老四。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沈蜜从肖逸家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两百块钱,沈蜜想,怎么说也是校友,又是第一次见孩子,便跑到楼下超市给Vogt买了一袋子零食和一辆玩具车送了上去,肖潇自然是不好意思收,可这是中国人一贯遵循的人情世故,也是沈蜜的一点心意。

    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点钱,沈蜜自虐一样地走在大街上,脑海里全都是肖潇的话。

    杨予曦是那个姐妹团里的老四啊,跟徐冰冰最要好。

    怎么可能?沈蜜死也不信。

    她和杨予曦从高中开始就是最好的闺蜜,而杨予曦也经常对沈蜜讲,最讨厌的就是徐冰冰。如果真像肖潇说的那样,杨予曦和徐冰冰最要好,那她算什么?

    一定是肖潇记错了。

    回到家里,沈蜜找到了房东,答应房东这周之内就搬走,还送了房东一条水晶项链,房东才勉强答应让她再住几个晚上。

    沈蜜身无分文,肚子又饿,打开冰箱想找点菜做,结果冰箱里只剩下一段莲藕。

    此时微信提示音响起,沈蜜打开手机,看到有陌生人加她。

    头像是个女的,非主流的角度也看不清脸,验证信息是“我想订餐”。

    山穷水尽的时候来了生意,沈蜜很热情地与对方攀谈起来,对方很大气,告诉沈蜜把能做的小吃都给她来一份,可沈蜜的家里没什么食材,只能做一道麻辣藕片,对方应允了。

    沈蜜饿着肚子把藕片做好,放进包装盒里,提着袋子出门。

    客户起先说是送到一个小区,后来又说她和朋友在KTV玩,要送到KTV去。沈蜜强撑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到了KTV,一开门,几个美女正在唱歌。

    门口坐着的一个大浓妆问:“你谁呀?”

    沈蜜说:“哦,我是来送餐的。你们这里有人点了藕片。”

    大浓妆上下打量了沈蜜一番,忽然挑了挑眉,回头对众人嚷嚷:“藕片!你们谁叫藕片!”

    众人一愣,忽然都笑了,沈蜜一看,男男女女,乌烟瘴气,都在看自己。

    “我叫地瓜!”

    “我叫土豆片!”

    沈蜜耐着性子干笑一声:“您听错了,我是说我来送藕片。有个小姐定了餐让我送到这个包间。”

    大浓妆笑了,又回头喊了一嗓子:“小姐!她要找小姐!谁是小姐?”

    包厢里传来一阵嘘声。沈蜜脸皮薄,这回可真挂不住了,瞪了一眼大浓妆,扭头就走。

    “谁定的?”一个磁性的男音从包间里传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沈蜜也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去。

    包房里莺莺燕燕之中,坐着一个男人,他长腿交叠,正低头玩iPad,界面上花花绿绿的闪动,估计是游戏,很幼稚的那种。

    没人说话,男人又微怒地问了一句:“谁订的?吱个声儿,折腾人好玩么?”

    还是没人说话,就连门口的大浓妆也老老实实地点歌去了。

    沈蜜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她眯了眯眼,步入包间。这家KTV她以前是常客,开关在墙上的哪个位置她不用看都清楚,手腕一抬,“啪啪”几下,按亮了包房里最大的灯。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眼睛。

    沈蜜凛冽的目光在包间里扫了一圈,拿起手机拨通了客户留下的电话号码。

    铃声乍然响起,所有人都朝机主看过去。

    沈蜜在看到那人容貌的瞬间呆住。今天上午还提到的徐冰冰,正坐在沙发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是她,徐冰冰,上学的时候就爱找沈蜜的茬儿,故意的吧?

    沈蜜真想把手里的盒子丢到她脸上去!可她还是踏着高跟鞋走到徐冰冰面前,递过饭盒,装作不认识地说:“您订的麻辣藕片,30块一份。”

    说到“30块”的时候,沈蜜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但她还是昂着脖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点。

    “这么便宜啊?”徐冰冰站起来,装腔作势地从时尚的手袋里拿出一个白色LV钱包,抽出一张红票递给沈蜜,“这可怎么办,我没有零钱呢!”

    沈蜜攥了攥拳,头微微别开:“我找不开。”

    她的身上,只剩下几张一块的。

    一道目光始终锁定在她的脸上,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在看她,沈蜜感觉到了,寻着那道目光看去,看见了刚才替他说话的那个男人。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棱角极其凌厉。他看见沈蜜的时候,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惊讶,最终迎着她的目光,讷讷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嗨……”

    是徐冰冰的朋友,沈蜜自然没理他,她收回目光,看着徐冰冰。

    徐冰冰说:“你找不开啊?那怎么办?姐妹们谁有零钱啊?”

    有人接话:“我想吃麻辣鸭脖,你卖不卖?你要是卖,就再给我们送一趟,钱就不用找了。”

    听起来很正常的话,很正常的语气,可是沈蜜知道,她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卖。”沈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徐冰冰直接把那盒藕片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把一张一百块拍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沈蜜气得发抖,不停地深呼吸,死死地握住拳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张钞票,没有半刻犹豫,扭头出了KTV包房,甩上门后,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想到今天肖潇说的那些话,立刻就打给了杨予曦。

    “蜜蜜,怎么啦?”杨予曦和她讲话,永远像是在哄小孩。

    “徐冰冰怎么会有我微信?谁告诉她的?”沈蜜气得嘴唇发抖,态度也不怎么好,用的是质问的口气。

    杨予曦闻言立刻变了态度:“蜜蜜,我怎么知道啊?你不会认为是我给她的吧?”

    沈蜜攥着电话不吭声,她的脑子已经快被气炸了。

    杨予曦有点生气了:“沈蜜,你什么意思啊?你抽什么风啊!”

    沈蜜也觉得自己给杨予曦打电话撒气不太公平,闭了闭眼,平复一下心情,柔声说道:“曦曦,我没说你。”

    给杨予曦打完电话,沈蜜的情绪平复多了。

    穿高跟鞋走路很累,天渐渐黑了,沈蜜站在路边歇了歇脚。

    一阵浓香袅袅飘来,传到鼻子里,唤醒了她肚子里的饿虫。

    沈蜜抬头一看,是那家重庆小面,肖逸曾经带她吃过一次。

    那时候沈蜜还说,味道这么香,要么是地沟油,要么有“一滴香”,肯定有问题。

    可现在,若是能让她吃上一碗,什么地沟油不地沟油的,她全都不在乎。

    正望着面馆发呆,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肖潇,她离开肖逸家之前,两人互留过电话。

    “沈蜜吗?”

    “是我,肖潇。有事?”

    “我没事,是我哥他找你。”

    接着,肖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银行卡为什么不拿?”

    沈蜜一猜就知道肖逸会这么问。她回道:“都是朋友,不急,等你攒够了一起给我也成。”

    肖逸说:“不急?你房东让你进门了?”

    沈蜜愣了一下,没说话。

    肖逸沉默半晌,问:“你在哪儿?”

    沈蜜答:“街上。”

    “地址。”

    “就上次咱俩吃面的地方。”

    肖逸说:“在那里等我。”

    沈蜜答应后,挂了电话,抬头看看越来越黑的天,视线渐渐模糊。

    肖逸很快就到了,手里攥着那张银行卡,他见到沈蜜也没说什么,仿佛知道她没吃饭一样,径直进了面馆。沈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小面摆上桌,很明显的醋味,沈蜜不吃醋的,但还是拿起筷子往嘴里送。她吃得有点急,面条上沾了几片葱花入口,她也顾不上剔,直接往嘴里塞。

    肖逸看着她,也不说话。

    太好吃了,她觉得自己吃一碗肯定不够。

    沈蜜大口嚼着面,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变,眉头一皱,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放下面碗,沈蜜把头垂得很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碗里。

    肖逸撂下筷子,问:“怎么哭了?”

    沈蜜赶紧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哑而疲倦地说:“没事儿。”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不想吃香菜。”说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肖逸没有安慰她,大概是猜到了她遇见了不顺心的事,只是伸筷子到她的碗里,三下两下夹走了所有香菜。

    “不想吃就不吃,不要逼自己。”

    沈蜜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你能不能再给我点一碗,我想吃着一碗看着一碗……”

    肖逸挑眉:“这么任性?”

    沈蜜坚定地点点头。

    肖逸真的又给她点了一碗,对她说:“从欠你的钱里扣。”

    沈蜜开心起来,又嘚瑟上了:“扣吧扣吧!等我再赚钱,请你吃大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牛肉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