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 第1章 阿兰若(1)

第1章 阿兰若(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有一句话是情深缘浅,情深是她,缘浅是她和东华。有一个词是福薄,她福薄,所以遇到他,他福薄,所以错过她。

    她一瞬觉得自己今夜真是个诗人,一瞬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明明已放过狠话,说东华帝君从此于自己不过四个字而已,这种浮生将尽的时刻,想起的居然还是他。

    第一节

    01.

    夜风微凉,水月潭漾了一湖波光,倒映着皎皎的明月。

    沿着潭边栽种的白露树参差向天,令十里神木林徒显幽凉。

    这一番景致,粗瞧,似乎同近来无数个日夜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梵音谷这个地方,原本四时积雪,水月潭就生在王城边儿上,按理说也该覆盖上皑皑的雪幕。可此时,此地,却不见半分有雪光景。

    因这个空间,它其实是个梦境。阿兰若的梦境。

    这个梦境虽与梵音谷吻合得如同水中倒影,但真正的梵音谷乃是同四海六合八荒相系,延展开来,当得起广阔无垠四个字。而此地,却仅是个有边有角的囚笼。

    东华和凤九陷入这个囚笼,已经三月有余。

    掉进阿兰若这个梦境时,凤九竭尽周身仙力凝出来的护体仙障成功被毁,三万年修行一朝失尽,身子虚弱得比凡人强不了几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未承想,阿兰若的梦境中竟蓄养着许多恶念,恶念豢出小妖来,专吸食人的生气。从天而降的凤九,正好似一块天外飞来的丰腴馅饼,令饥肠辘辘的小妖们一顿饱餐。待东华穿过蛇阵来到她跟前,她雪白的面庞,已浮现出几分油尽灯枯的症头。

    瞧着这样的凤九,东华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

    他一向晓得她乱来,却没有料到她这样乱来。原本以为将天罡罩放在她的身上,无论她出什么祸事,保她一个平安总该没有什么问题。这个事,却是他考虑不周。

    他晓得她对频婆果执着。但据重霖提给他的册子来看,她往日里为饱口腹之欲,执着得比这个更过的事情并不是没有。

    册子里头载着,她小时候有一年,青丘的风雨不是那么调顺,遇到枇杷的荒年。但她在她们家洞府后山育出了一棵枇杷树,且这棵枇杷树还结出不少皮薄肉厚的鲜果。住在附近的一头小灰狼犯馋,摘了她几个果子,被她坚持不懈地追杀了整整三年。

    因有这个前车之鉴,那时,当他问她拿频婆果是做什么用,她答他是为了尝尝鲜,他就信了。这个尝鲜还同他近来越发看不惯的燕池悟连在一起,当然令他很不愉快。

    是以,姬蘅那夜向他讨果子,恓恓惶惶地说,唯有此果能解一部分绵延在她身上的秋水毒,望他赐给她这个恩典时,他并未如何深思,便允了。

    这种事情,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深思的必要。

    那阵子他一直有些烦心,纠结于如何兵不血刃地解决掉燕池悟。

    要让他彻底消失在小白的周围,又不能让小白有什么疑心,是一件不大容易之事。

    凤九与他是不同的,东华其实一直晓得。但这个情绪,他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意识深究,或没有工夫深究。

    况且这种事情,同佛典校注不同,并不是深究就能究出结果,有时候,还讲求一个机缘。

    东华恍然自己同凤九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的机缘,于宗学竞技那日,降临在他的头上。

    彼时,他坐在青梅坞的高台上,垂眼望去,正瞧见凤九三招两式间将同窗们一一挑下雪桩。收剑回鞘的时候,她樱色的唇微微一抿,浮出点儿笑意,流风回雪的从容姿态,令他第一次将她同青丘女君这个神位连起来。脑中一时浮现出端庄淑静这四个字。

    端庄淑静,她竟也有担得起这个词的时候,令他感到新鲜,且有趣。

    比翼鸟族的一个小侍者战战兢兢地呈上来一杯暖茶,他抬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再点过去时,却见她已收了笑意。

    她似乎觉得方才那个笑有些不妥,趁着众人不注意,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又飞快地瞄了周围一眼,像是担心有谁看到。因她的唇色太过饱满,轻轻一咬,下唇间便泛出些许白印,犹如初冬时节,红樱初放,现出一点粉色的蕊。

    他撑住下颌,突然觉得,如果要娶一位帝后,其实凤九不错。

    这个念头蹦出来,他愣了一下。然后,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不,与其说她不错,毋宁说这四海六合八荒之中,她是唯一适合的那一个。又或者说,她是唯一让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思绪飘到这个境地,他突然有些明白,近段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为的是什么名目。

    原来,自己是这么想的这桩事,这么想的她。

    原来,自己喜欢她。

    但为什么万千人中,独独喜欢上了凤九,他虑了半晌,归结于自己眼光好。因为自己眼光好,本能地发现了她这块璞玉,他想要喜欢她,自然就喜欢上了她。喜欢这种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无论如何,此时阿兰若之梦这个囚笼中,只要有他在,小白不会有什么事。

    比起阿兰若之梦中的宁和来,梵音谷最近的氛围,却着实微妙。

    那日,东华帝君顶着重重闪电滚滚怒雷,义无反顾地踏进困住凤九的结界,这个举动,令跪在蛇阵外的一干人等都极其震惑。

    帝君他避世十来万年,虽说近两百年不知因什么机缘,单单看重他们梵音谷,时常来谷中讲学述道,但在谷中动武,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帝君他提剑于浮生之巅睥睨八荒的英姿,一向只在传说中出现,那会是什么模样,他们只敢偷偷地在睡梦中遥想。孰料,连七万年前灭天噬地的鬼族之乱亦未现身的帝君,今日竟这样从容地就卸下一身仙力,毫无犹疑地入了阵中?

    此是一震。

    在跪的臣子们中间,颇有几位对帝君和姬蘅的传闻有耳闻。从前列位一直暗中猜测着,东华同他们的乐师姬蘅之间,是不是另有什么隐情。但今日这个局面,却又是唱的哪一出?

    此是一惑。

    一震一惑后,列位小神仙在思而不得之中,突然悟了。

    帝君之尊,巍巍唯青天可比,帝君之德,耀耀如日月共辉。此种大尊贵大德行,染了凡味儿的区区红尘事安能与之相系?姬蘅,连同此时被困的九歌公主,定然都同帝君没有什么。帝君千里相救九歌公主,一切,只在一个仁字,此乃尊神的大仁之心。

    想他们先前竟敢拿自己一颗凡世俗心,妄自揣测帝君的大尊贵大德行,真是惭愧,惭愧。

    他们一面在心中忏悔着自己的龌龊,一面抬眼关心结界中有无什么危险动向。然后,他们揉了揉眼睛地瞧见,身负重伤的、享有大尊贵拥有大仁德的帝君他老人家,正自然地,缓慢地,将手放在九歌公主的侧脸上。

    他们的惭愧之心卡了一卡。

    ……这也许是在表达一种对小辈的关怀?

    但下一刻,他们使劲揉了揉眼睛地瞧见,帝君他自然地帮九歌公主绾了耳发,凝眸注视了公主半晌,然后温柔地将公主搂进了怀中。

    他们的惭愧之心又卡了一卡。

    ……这也许是天界新近比较流行的一种对小辈的关怀?

    但紧接着,他们更加使劲揉了揉眼睛地瞧见,帝君的嘴唇擦过了怀中九歌公主的额头,停了一停,像是一个安抚的亲吻,且将公主她更深地往怀中带了一带……

    在跪的小臣子们片片惭愧之心顿时散若浮云,个个压住倒抽的凉气,心中沸腾不已:“这个情境,莫非是帝君他动了尘心?帝君他老人家竟然也会动尘心?帝君他老人家动了尘心竟然叫我给撞见了?我的妈呀今天真是撞了大运!”

    此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小臣子们不得而知,因他们正激动的时候,浓云不知从何方突然压下来,将解忧泉笼得严丝合缝,入眼处只一派森森的墨色。

    待似墨的云潮滚滚退去后,结界中却已不见帝君二人的影子,只剩四尾巨蟒依然执着地守护着这个琉璃般脆弱的空罩子,咝咝地吐着毒芯。

    巨蟒们眼中流露出愤怒和悲伤,注目着结界,像是在等待着阿兰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片淡蓝的光晕中。它们铜铃般的眼中流下血红的泪,好像为此已等待许久,长得那样可怕,这个模样却很可怜,令人略感心酸。

    帝君入阵,解忧泉外,照神位来排,位阶最高的自然当数连宋君。

    比翼鸟的女君领着众臣子巴巴地望着连三殿下拿主意。连三殿下远目良久,扇子在手中敲了敲:“累诸位在此跪了许久,先行散去吧。不过今日事还需列位记得,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是往后本座听说了什么,这个过错,”挑眉轻描淡写地道,“怕是要拿你们阖族的前程担待。”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是软棉团里藏着利刀锋,着实是连宋君一向的做派。女君率臣子们领旨谢恩,站起来时腿在抖,走出老远,腿还在抖。

    连宋君担着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头,常被误会为人不牢靠,但四海八荒老一辈有见识的神仙们却晓得,倘遇到大事,连宋君的果决更胜乃父。

    都说天君三个儿子数二殿下桑籍最聪慧有天资,因出生时有三十六只五彩鸟从壑明俊疾山直入云霄,绕着天后娘娘的寝殿飞舞了九九八十一天。

    不过连宋君的拥趸们却觉得,连三殿下的英明聪慧其实更甚于二殿下,只不过,三殿下他降生在晖耀海底,其吉兆自然应关乎水中的游鱼,而非天上的飞鸟。再则,当初掌管四海水域的三殿下甫一坠地,令天君头疼多日的四海水患一朝之内便得平息,这便是三殿下生而不凡的例证。三殿下的呼声不如二殿下,不过是三殿下他为人谦谨,不愿同二殿下争这个虚名罢了。

    自然,连宋君风流一世,打小就不晓得谦谨二字该怎么写,用此二字评断他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论资质,他确是比桑籍要强上那么一些。当年不同桑籍争储君之位,乃是因连三殿下他一向有大智慧地觉得,巧者劳智者忧,表现得无能些才不会被浮生浮事负累,如此,方是真逍遥。

    但天有不测风云,纵然连宋君他于此已早早领悟得道,可仙途漫漫,谁没有一两个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事,也需偶尔为之。负累二字,有它不能躲的时候。

    譬如此次。

    此次,若非他连三殿下在这里兜着这个局面,东华身负重伤或将羽化的传闻一旦传开,料不得八荒都或将动上一动。

    东华这些年虽退隐不大理事,但只要人还在太晨宫或碧海苍灵驻着,于向来难以调伏的魔族而言,已是一个极大的震慑。再则,他们这些洪荒时代的上古神祇隐藏了太多关乎创世的秘辛,连他也料不到若东华此行果然凶多吉少,八荒六合之中,一旦传开来会是一番什么境地。

    连三殿下收起扇子叹了一叹。帝君他存于世间的意义重要至斯,寻常人看来,怕是十个百个凤九都抵不上他一根手指头,他自个儿留遗言倒是留得痛快,看样子也没有意识到,于天下苍生而言,这是桩亏本的生意。

    02.

    不过,连宋君的君令虽然沉,能压得比翼鸟一族顷刻间在他跟前作鸟兽散,要压住燕池悟这个魔君,还差那么一小截。

    拿小燕的话说,他大爷从小就是被吓大的,岂会害怕连宋一两句威胁。再说,连宋说得太文绉绉,他压根没有听出来他说的是一篇威胁之词。他大爷随之离开,是为了将他心爱的姬蘅公主送回去。

    结界中东华对凤九毫无预兆的温柔一抱,连小燕都怔忪了片刻,遑论姬蘅。小燕回过神时,注意到姬蘅面如纸色,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痕来,泪凝在脸上连抬手一拭都忘了。这个打击深重的模样,让他感到十分地忧心。

    虽然小燕他作为一介粗人,肢解人他就干过开解人从来没有干过,但是为了心爱的姬蘅,他决定试一试。

    他找了一个环种了青松的小林地,将姬蘅安顿在林地中央的小石凳上。他心细地觉得,眼中多见些生机勃勃之物,能开阔姬蘅此时苦闷郁结的心境。

    姬蘅的眼中旧泪一重,新泪又一重,眼泪重重,湿透妆容,小燕觉得很心痛。心痛的同时又觉得不愧是他的姬蘅,妆花成这样还是这么好看。

    开解的话该如何起头,小燕尚在构思之中,没想到姬衡却先开了口。

    苍白的面容上泪痕未干,声音中透出三分木然,向小燕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当年对闵酥是这样,如今对帝君他也是这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姬蘅居然会在意自己对她的看法,着实令小燕受宠若惊,他一时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激动,嘴角不经意向上弯了三个度。这个表情看在姬蘅的眼中,自然和嘲笑无异。

    姬蘅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道:“你果然觉得我很可笑,送我回来,其实就是来看笑话的吧?笑话看够了你就走吧,我也觉得我很可笑。”言罢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

    姬蘅一口一个自己可笑,沉甸甸敲在小燕心头。虽然小燕明白,东华和凤九发展到这个地步是他一力促成,也很合他心意,但让姬蘅这样伤心,却并非他所愿。这件事,自然不能是自己的错,凤九是他朋友,自然也不能是她的错,那么,就只能是东华的错了。

    小燕目光炯炯,紧握拳头,义愤填膺地向姬蘅道:“你有什么可笑,千错万错都是冰块脸的错,当初要娶你是他亲口答应的,虽然成亲那天你放了他鸽子可能让他不痛快吧,但你都这么做小伏低给他面子了,他竟然敢不回心转意,这样不识好歹,你有什么好为他伤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觉这是一个挖墙脚的好时机,赶紧补充一句:“老……不,我……我听说凡间有一句诗说得特别好,‘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你也该将眼光从冰块脸身上转一转了。”话罢,目光含情看向姬蘅,同时在脑子里飞快地复查,刚才那句诗,自己有没有记错。

    可惜他难得有文采一次姬蘅却没有注意,沉默了片刻,突然向他道:“我不是煦旸君同父同母的妹妹。我父亲其实是白水山的一条蛟龙,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洪荒时代帝君座下最勇猛的战将——孟昊。”脸上的泪痕稍干,声音里含着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