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落叶衰草间,他推开了静宜院破落的宫门,看到了映在窗纱上的她的身影。

    她正舞一支《薄媚》。

    纤细的身影,简约的衣裳,妖娆依旧。只是衣袂飘飞间,他仿佛看到了花尽荼蘼的华丽和苍凉。

    见他踏入,她挥舞长袖,缠上他的脖颈。

    “大胆!”

    奉宣太后懿旨前来赐死的内侍们大惊,而随在唐天霄身后的靳七等人只是黯然泪下。

    唐天霄欺身擦过,扣她右臂,旋剪处已将她的另一只长袖缠到她自己的脖颈,一如往日情意绵绵相处款洽时的温柔嬉戏。

    而一切,已经过去。

    就如他之于她,她之于他。

    她道:“请皇上来,只是请皇上看我舞这一曲《薄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是不是?”

    “没错,你的《薄媚》,舞的很浅薄。”

    他并没有败给她,而是败给了他对她的感情。

    家国大乱,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已毁于一旦。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已算是一败涂地。

    可浅媚心下明白,却指着地上的短剑、白绫和鹤顶红笑问:“这些东西,是太后的懿旨,还是皇上的意思?”

    “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死?”

    “我该不该死,我自己说了算!也许……你说了也算!旁人说了,都不算!”

    四目相对,那熟悉的眼眸里,有永生无法释放的哀痛和悲摧。

    也许,这一刻彼此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将成为有生之年关于对方的最后一幕记忆。

    然后,日积月累,和以往相处时或欢喜或悲伤的一点一滴渐渐融作漫无边际的哀愁,慢慢地心里长成刺,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随着呼吸扎痛。

    想要忍痛拔出,谁又想到,根却长在了对方心底。轻轻一碰,两人皆疼。

    拔出一根,新长一根,活泼泼地倒似春笋般斫之不尽。

    一次次拔得鲜血淋漓,一次次长得痛苦不堪。

    要有怎样心如铁石冰封如死,才能经受这样一次接着一次的凌迟之苦?

    唐天霄有泪欲倾。

    而可浅媚唇角含笑,亮如曜石般的眼眸却有火焰腾腾跳跃。

    回答也罢,不回答也罢,她该庆幸,首先解脱的,毕竟是她。

    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急报,“报……皇上,南楚信王和交州庄氏兵马突破了成安侯防线,正攻往都城西门!”

    先机尽失,正是意料中事。

    但唐天霄还是心头抽痛,指向可浅媚惨笑,“浅媚,你要的,就是这个?”

    可浅媚垂头,低低地笑:“七叔,庄大哥……”

    有水滴簌簌,落在她裙裾边的青砖上,慢慢地洇染开来。

    唐天霄抿紧唇角,乌黑的凤眸一点点地冷沉下去。

    他转过身,艰难地迈开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出屋去。

    满地的落叶呻吟声中,屋中内侍尖厉的嗓子穿破了北风忽然猛烈的夜空:

    “太后懿旨,赐,淑妃可氏,死!”

    远方城门处的烽火腾起时,静宜院也在瞬间失去了平静。叱喝和惨叫声中,忽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

    兵荒马乱,刀戟破天。皇城内外,已是一团混乱。

    但谁也没能想到,就是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卓锐居然成功地带可浅媚逃出了城。

    几番伤病交替折磨,可浅媚的身体已孱弱了许多,鞭子也留在了怡清宫里;她已有很多日子不曾练武,并没有了当初大闹熹庆宫时的身手。

    何况她也不想再挣扎,竟选择了默默地端起那杯鹤顶红。

    这时内院忽然起火,然后是卓锐奔入,连伤数人,带她跳出后窗,钻入一处灌木,潜入后院不起眼的一间耳房。

    她还没来得及埋怨卓锐为她自投死路,便发现了卓锐开启了一处秘道。

    秘道的另一端,竟直通荆山。

    破庙的出口已被封死,但有另一条秘道,通往一处位于山腰的溶洞。

    两人钻出溶洞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看着眼前满目的巉岩翠壁,可浅媚恍如一梦,似乎是松了口气,却回身望着那个山洞,腿一软已坐倒在地,怔怔地落下泪来。

    “天霄……唐天霄早就知道这条秘道了?”

    当日他们曾在荆山发现了四百年前南朝皇族留下的逃亡密道,据说已堵塞了许多,唐天霄曾说很难疏通,但现在看来,他心思缜密,绝不愿放过这条可能利用到的绝好退路,早已把这条密道设法疏通。

    她实在没法自欺欺人地猜测,他将她安排在靠近密道入口处的静宜院,只是出于巧合。

    此时一轮红日刚刚升起,眼前岚霭袅袅,鸟鸣啾啾,漫山林木虽是萧索,却喜周围山色宁谧空澹,空气清新怡人,呼吸进去,似连肺腑都已扫得通透,和那烽烟四起的瑞都城比,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两人奔了一夜,早已出了疲累不堪。卓锐眼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伤感之下再给晨风吹坏了身体,忙将自己外袍解了,将她严严裹了,才道:“宫中知道这条秘道的人也极少。皇上把你安排在静宜院,又将我也发落过去,想来自有他的用心。”

    言外之意,唐天霄并未说要放她一条生路,也未叫他救人,只是卓锐自己已将这种巧合当作了唐天霄的暗示,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带她离开。

    可浅媚慢慢地站起身,说道:“我不会感激他。”

    他愿意救的只是她一个人,可他杀的却是她的全家,全族,全城。

    卓锐沉默了片刻,说道:“淑妃,有一件事,可能你并不知道。”

    “什么事?”

    “当年武帝御驾亲征南楚,被令尊……也就是晋州守备张友崇射了一箭,不久便驾崩了。”

    可浅媚似没能听懂,转过头来蹙眉望向他。

    他只得解释道:“武帝,就是皇上的亲生父亲,当年是被你父亲射死的。那一年,皇上才九岁。如果你早来几年,便会知道当时皇上过得有多艰难。从九岁到十九岁,他的大周,包括他的性命,都在别人手里捏着。”

    他迟疑了下,继续道:“传说,摄政王当时就打算废了他这个太子,自立为帝。宣太后为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没等先帝落葬,便对摄政王屈身相就,曲意承欢,这才打动了摄政王,帮她除了政敌,并把太子保上帝位。”

    “皇上从一出世便被册作太子,武帝对其爱逾性命,却蒙受了这样的屈辱……他异母的哥哥弟弟们先后都被诛杀,姐姐们或嫁给粗莽下人,或送入边陲小国和亲……虞国夫人的母亲是皇上的乳娘,因为发现了摄政王和宣太后的什么秘密,结果被全家抄斩,皇上同样无能为力……都是吃亏在父亲早丧。你因他举族被诛,他也因你父亲差点国破家亡……”

    耀到荆山的红日没能将可浅媚的面庞映红。

    她抱着肩,惨白着脸直哆嗦,“呵,原来……原来我们是天生的仇家呀?这是……多少年的恩怨了?”

    她将卓锐的外袍裹得紧紧的,一步步向山下走着,背影单薄萧索。

    卓锐虽把藏了多少时日的这些事说了出来,却又怕刺激着她,忙上前扶了她,劝慰道:“这事其实并怨不得你,你别想太多。”

    “我不想太多。我……我不会再去想了。”

    可浅媚抬头,望着东方的天边流霞散绮,眼睛渐渐地亮了。

    她轻声道,“从此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了。我们便在这里住着,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日出,与世无争地过着,不是好得很?”

    她转过脸,笑着望向卓锐,“你说是不是?”

    红霞和阳光照在她的眼底,是这些阴霾时日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明媚,看得卓锐失了神。

    许久,他才道:“我们住这里?再也不管外面的事?”

    可浅媚笑了笑,眼底一片晶莹,“管不了的,为什么要去管?我还年轻,我想活着……”

    -------------------------------------------------

    卓锐本想问她,如今双手空空身无分文出来,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可浅媚却看着前方,向前奔得飞快,竟似早就有了目的地。

    他疑惑地一路跟着,奔过这座山头,近午时便到了一大片松林前。

    已是严冬时节,但松柏常青,却还蓊蓊郁郁,苍翠一片。

    她抬眼问他:“以前你们带人搜山,可曾搜过这里?”

    卓锐却还记得,答道:“搜过,这片林子似乎很大,有一群禁卫军进去找了半天,又转悠回了原地。”

    可浅媚笑道:“我就知道那地方谁也找不着,这外面的松林据说是按一个什么阵法排布的。走,我带你进去。”

    她一把握过他的手,拉了他便往前走。

    天气虽冷,她奔了一路,手心却很是温暖,比呆在静宜院里终日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还要温暖些。

    不但温暖,而且小巧,轻软,比春水更柔和的触感,似透过两人相碰的肌肤,直直地撞到心底。卓锐不觉心中一荡,忙收敛了他已不该再拥有的绮念,只专心留意可浅媚行走时或左或右进退有序的步伐。

    不过片刻工夫,他们便已穿过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却是几橼小小的木屋,并以木栅围作了小小的院落,院中植了两株碧桃花,还有一架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秋千。院外,有数垄田地,居然种了大白菜、青菜、蒜和豆子。

    “淑妃,就……就是这里?”

    映着明亮的天色,可浅媚一双杏眸清澈如水,神情也轻松了许多,笑得很是明媚。远离了唐天霄,站到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她居然莫名地鲜活过来。

    她道:“没错,就是这里。七叔说这是他认识的一个道士隐居的地方,不过那道士云游四海,几乎不回来的。七叔自己忙着做他的大事,想来也不会再到这山里来,我们大可在这里长长久久地住着,便是外面打翻了天,也不必去理会了。”

    卓锐忍不住叹道:“淑妃,以信王在中原的那点势力,这仗,本该打不起来才对。”

    可浅媚吸了吸鼻子,笑道:“没错,我就是让这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我报不了父母亲人的大仇,只能给七叔找机会帮我报仇;我报不了七叔相救和养育的恩情,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报恩。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也就安心了。对也罢,错也罢,有伤天和也罢,祸国殃民也罢,我都认了。老天要因此罚我下地狱,我便下地狱吧!不过若还让我活着一天,我便要好好地活着。最好……什么也不想,快快乐乐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