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浑身哆嗦着,止也止不住。

    最前面的小舟快到那处残莲附近时,水面忽然破开。

    “哗啦”一声,虽然距离很远,却也听得清晰。

    水面上有人影浮起,并破开残荷败叶,飞快游向小舟。

    唐天霄猛地站起身,再次奔到水边。

    月夜下,看不清那人是谁,但从那泳姿看,并不像是女子。

    这时,小舟那边已有人在向岸上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卓护卫找到淑妃娘娘了!”

    卓锐!

    在所有人把注意都投在唐天霄身上,连最后一叶小舟都已经返回时,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个卓锐留在那片残荷间,锲而不舍地追寻着可浅媚的下落!

    唐天霄嗓子发直,隐隐看着那瘦小的躯体被送到小舟上,低低说道:“朕过来时,这岸边好像并没有船。”

    宫人答道:“是卓护卫吩咐悄悄从另一边划来的,刚到就看到皇上那边出事了。”

    “卓锐……”

    他喃喃地重复卓锐的名字,不知是恨还是怒,眼神只凝结在载着可浅媚的那条小舟上。

    小舟正飞快地往岸边划着,可以看得到舟上之人正努力在救治着她。

    终于,小舟赶到岸边,通身湿透的卓锐一把自舟上把那个似已僵冷的女子捞起,飞快地踏上岸来,见到唐天霄,也不及行礼,甚至连敬称也没用,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她把自己缠在莲根里了……用鞭子。”

    唐天霄的眼神忽然也像鞭子一样,冷冰冰地向他抽了过去。

    他却浑然不觉,紧紧搂着怀里的女子,满脸慌乱地冲入亭中。

    -------------------------------------------------

    几名有经验的老宫女已被从附近的宫殿请过来,此时正手忙脚乱地帮着施救,却是搬了张宽大的长凳过来,铺以软枕,再叠以棉被,将那面色灰白一身淋漓的女子脱去外衣,以干净的薄毯裹了,横置于棉被上,再将其中一只凳脚悬空,缓缓摇晃着,欲将水控去;卓锐也没有放弃,跪坐在她的身畔焦急地查看动静。

    但可浅媚只是静静地伏于其上,由着旁人将她怎样摆布,一动也不动。

    再隔片刻,太医过来,只一把脉,便已白了脸回道:“这……淑妃娘娘已经没有脉息了!”

    香儿等人站在一边已低低的抽泣起来;而老宫女擦着汗,也渐渐退了开去,只敢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没用了……已经没用了……”

    唐天霄木然,勉强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便身体一晃,坐倒在冰冷的地面,看着被回地上僵冷仰卧着的女子,竟连伸出手指去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卓锐依然跪坐在可浅媚的身畔怔怔看着,忽转身向唐天霄行礼道:“皇上,微臣有从海外名医那里学来的急救法子,但恐怕要冒犯淑妃,有大不敬之罪。”

    唐天霄仿佛连舌尖也麻木了,半天没能说话,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卓锐便自侧面伏下,托起她的下颔,捏住她的鼻翼,深吸了口气,然后……对着她的唇缓缓吹入……

    唐天霄眸光蓦地尖锐,冷然在卓锐面庞扫过。

    卓锐已顾不得抬头,松开她的鼻翼,却将手压向她的胸部,待其胸廓稳下,再重新捏了鼻翼对着她的唇吹气。

    如是反复数十次,唐天霄已忍耐不住,终于哑着嗓子喝出声来:“够……够了!”

    卓锐颓然坐倒在地,望着依然无声无息的女子,慢慢握紧拳,呼吸间已有低低的哽咽之声。

    唐天霄终于走过去,走近在片刻间还温香软玉抱满怀的女子,轻轻把她揽起。

    薄毯滑落,露出因枯瘦而清晰凸出的锁骨,鲜红的胎痣赫然在目。

    据说,若有来世,这样的胎痣还会长在原处,作为故人相寻的印记。

    难道,真要等来世吗?

    她这般地轻,湿淋淋的黑发搭在他手上,又是这般地凉。

    可她的身体却还柔软着,柔软得仿佛随时如猫儿般懒懒地舒展了手脚,然后顽皮笑着,勾了他的脖颈便吻上前。

    她的笑容总是明媚,如暖暖阳光下的玫瑰乍展。

    满蓄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滴滚落下来,落到那胭脂褪尽的苍白面庞。

    而她似被那泪水烫着了,淡得发白的唇轻轻动了动,眼角缓缓淌落一滴泪珠。

    唐天霄不可置信,颤抖的指尖慢慢拂过她眼角的泪水。

    微微的温意正缓缓自指尖散开。

    他蓦地大叫道:“浅媚!”

    竟分不清到底是如获至宝的狂喜,还是痛彻肺腑的悲伤。

    -------------------------------------------------

    二人匆匆被送回怡清宫。

    唐天霄不过落水受惊,等换了衣物,喝了驱寒的汤药,再休息片刻,便已复原得差不多。

    可浅媚虽然苏醒,却已元气大伤。

    屋中已燃起暖炉,那副渐渐回过温的躯体因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温暖,正缩在衾被中瑟瑟地发抖。

    唐天霄望向侍奉的宫人。

    香儿忙上前悄声回道:“已经换了衣裳,不过煎来的药没能喝进去,全吐了。还有……嗓子好像呛坏了,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呛水再呛得怎样,也不至于呛成哑巴。不说话和不愿意说话,是两回事。

    唐天霄走过去,将蒙在她头上的被子拉开,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庞。

    如风过荼蘼,冷雨侵透,满目的苍凉零落。

    骤然被屋中的灯光打到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张开。

    黑黑的眼眸转动着,幽深幽深的目光从他的面庞滑过,有些微的辉芒一闪而过,很快归于沉寂。

    唐天霄凝望着她,低声道:“告诉我原因。”

    可浅媚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霎了霎眼,神情极疲惫。

    唐天霄愈发柔和了声音:“我待你怎样,你自然明白。若我有不到之处,不是之处,你好歹也该告诉我。我们夫妻一场,彼此也算恩爱和睦,就是你想我死,也需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对不对?”

    可浅媚哑哑地咳了两声,终于开口说话,像扯碎被泡开的宣纸,钝钝的,沉闷而压抑。

    她道:“李明瑗和卡那提都曾告诉我,我是南楚人,我的父母亲人都惨死在你的手中。你还下令屠了那个城池。我不信。你为顾全自己,保住大周江山,可能会不择手段,但总不致滥杀无辜百姓。”

    想起可浅媚那次私逃前后对他的态度转变,唐天霄掌心发凉,立刻道:“你既然深知我,自是不会相信他们的话,更不该屡屡受他们利用。”

    可浅媚轻轻一笑,却似比哭还难受。

    她惋叹道:“我不信。我也不想信。我常做那样的噩梦,只盼着那些噩梦永远只是梦,永远不要想起来。”

    她失神地望着帐顶的承尘上重新换上的蝙蝠石榴刺绣图案,惨淡地笑道:“可你偏要逼得我想起来,逼得我想起来……我不是可烛部的公主,我是南楚晋州守备张友崇的女儿。晋州内无粮草,外无驰援,苦守八个月,一朝大周皇帝陛下御驾亲至,终于攻破城池,下令屠城三日……”

    “张……张友崇?”

    唐天霄刚有些恢复的气色蓦地褪去,甚至连身体也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可浅媚。

    “你记得?”

    可浅媚呼吸急促,漆黑的眼底忽然间泛了红,似窜烧着来自地狱的森森火焰,灼心,噬骨。

    唐天霄站在床边,鲜明的杏黄锦衣把他的面庞衬得愈发雪白,凤眸里云蔚雾绕,一个字一个字都似冷了:“你……居然是张友崇的女儿?”

    可浅媚见他神情,愈发灰心,却笑道:“是呀,你该记得的!屠城三日……这样的圣旨,你也该只下过一次吧?我父亲的头颅被你砍下,挂在城头风干成了黑黑的骷髅;我的叔伯们也被杀光了,他们的头颅跟在我父亲的头颅后面一字排开……”

    “我好怕,我觉得我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我回头找逃出城的母亲和姐姐,结果发现……一大群的大周莽汉在糟践她们,那样的糟践……活活糟践到死!我母亲是晋州城里最美丽的女人,我姐姐才十三四岁,清洁聪慧,小仙女一样……我想救她们啊,我们只想好好守着我们的家!男人们的战争,与我们何干?我们早就说定了,一家人会在一起过年,看着我养的玉玲珑在阳光下开花……可花还没开呢……”

    可浅媚的泪水终于落下,一颗一颗,却映不出她想像中的玉玲珑花开盈盈的模样。

    “我疯了一样砍着那些周人,砍倒一个又一个,可这些畜生还高兴得很……他们发现我是个女孩,虽然小了点……我娘却真的疯了呀,她要赶我走,她不要我救她……她把刀刺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可我只是想一家人看着花儿盛开啊……我不想一个人,又黑,又冷,四处是火,豺狼一样的男人抓着我,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我哭着唤我的爹娘,可他们听不到。他们的尸体像狗一样被人踏在脚下,踩成了肉饼……他们的心脏辗成了肉酱……我哭着喊老天,可老天也听不到……”

    她浑身哆嗦着盯向唐天霄,黑黢黢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森冷火焰映得怪异的红,怪异的亮,“如果老天听得到……应该让我那时便死去……我为何还要活着?为何还要活着?活着丢人现眼!活着把我自己奉给仇人取乐享受,还为自己的仇人魂牵梦萦不惜做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蠢事!我为何还要活着!”

    她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脸,纤瘦雪白的手指指入披散的头发里,一把一把地使劲揪着,“我活成了一个笑话……唐天霄,我恨你!你该死!你早该死!死一千回,死一万回!晋州城里无数的冤魂,在地下等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她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呜咽的咒骂含混不清,低哑的尾音拖曳着逼近万丈深渊的灰暗和绝望。

    唐天霄猛地拖开她蒙在头上的衾被,像一把揭去了蜗牛最后藉以藏身的硬壳,迫使它将所有的柔软和无助暴露出亮光之下。

    她正努力蜷紧身体,缩作小小的一团,双臂挡住了大半的面颊,却没挡住满脸的湿润。大把大把的头发被她揪起,黑鸦鸦地散落在枕间。

    可她的脖颈上,仍然挂着那枚荷包,带着湖水的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