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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心理罪之城市之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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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廖亚凡把碗一推,径自窝到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征婚节目,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米楠把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跟自己进来。

    关好厨房的门,米楠却不说话,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方木想了想,搔搔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刚才……那个……你别在意……”

    “没事。”米楠打断了方木的话,“打算让她一直住这儿?”

    “嗯。”方木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没有别的去处。”

    米楠把一只洗好的碗放在桌子上,看看方木,问道:“你怎么跟你父母解释?”

    “暂时不用解释。”方木叹了口气,“我父母去韩国了,照顾我表姐——她刚生完孩子。”

    米楠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专心致志地洗碗。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细细地把手洗净,转过身,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看着方木,似乎欲言又止。

    方木无奈地笑笑。他清楚米楠的疑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米楠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她……真的是那个廖亚凡么?”

    “是。”

    “那……”米楠犹豫了一下,“以前她……”

    “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方木的语气骤然低落,“完全不是。”“哦?”米楠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平静地看着方木,“给我讲讲吧。”

    初秋的夜晚,气温骤降,窗户上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在这样一栋老式住宅里,三个人,两个空间,隔绝的却不仅仅是一堵墙、一道门,或者一扇窗。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往,总有些东西让人难以面对或者不堪回首。然而那些印迹却是不容置疑的存在:猝然消逝的生命,戛然而止的青春,不曾表白的初恋,一生无法戒除的香烟。那些呼吸、眼神、鲜血,如同被吸进肺叶的烟气,化作沉甸甸的毒,不管是否情愿,都只能永远背负。这样的讲述注定是艰难的、断续的,还有讲述者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种种抉择。也许,每个人想要的都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

    米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就是更长久的沉默。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米楠出神地望着窗外,似乎在细数那些依次亮起的灯火。每扇明亮的窗户后面,也许都有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庭,过着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没有人会知道,在同样的窗户后面,是多么荒诞不经的故事。

    良久,米楠站起身来,低声说:“我走了。”

    方木摁灭烟头:“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米楠看看依旧紧盯着电视的廖亚凡,又看看方木,足有半分钟后,她垂下眼睛,“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方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深夜。两个难以入睡的人。

    卧室里,廖亚凡依旧在大声讲着电话。听上去,电话那头应该是一个叫小川的男孩子。他们通话的内容无外是当天一同被抓的年轻人的去向。小川似乎在抱怨廖亚凡只顾自己,不讲义气。廖亚凡在再三解释的时候,语气中还有一丝小小的自得。

    方木无意去探听廖亚凡的隐私,甚至不想知道在她失踪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必定是他不想知道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揭开那些疮疤就是毫无意义的。与其追悔莫及,还不如想想未来。

    可是,未来究竟会怎样?

    我们结婚吧。

    方木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同情?赎罪?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难道需要用婚姻去保证么?

    也许只有这样,才是一生的承诺。

    方木不愿再想下去,闭上眼睛,努力入睡。然而,卧室里的谈笑声却更加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现在,她应该很快乐。安全的住处,稳定的经济保障,以及,一个愿意接受她的过去、承担她的未来的男人。

    未来。

    这个词,从未如此沉重过。

    胡思乱想间,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廖亚凡却似乎毫无睡意,始终在没完没了地聊着。方木想了想,翻身下床,敲了敲卧室的门。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廖亚凡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就更高昂地响起来。

    “我们得去办身份证、上户口……”

    廖亚凡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喊着和对方聊天。这举动的意味很明显:别管我。

    方木轻叹一声,又敲敲门,说道:“还得去看看赵大姐,她一直在找你……”

    卧室内的巨大噪音戛然而止。

    第四章 足迹

    他拎着保温罐,费力地穿过那些或麻木或忧戚的人群,在一片嘈杂声中直奔住院部二楼而去。

    站在病房门口,他稍稍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推门而进。一个年轻的护士正在病床前量血压,看到他进来,嫣然一笑。

    “你来了?”

    他轻轻地答应一声,似乎怕吵醒在病床上沉睡的女人,尽管他很清楚,她也许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小心翼翼地放好饭盒,他拉过一把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她。

    护士量好血压,把女人瘦削的手臂塞进被子里,掖好,转头看看他,笑着问道:“又带什么好吃的了?”

    “乌鸡汤。”他朝病床上的女人扬扬下巴,“她怎么样?”

    “还不错。”护士边整理医用托盘边说,“肌肉也恢复得挺好。有空你多帮她按摩。”

    他连连点头,目光须臾不能离开病床上的女人。

    “多跟她说说话。”护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应该听得到的。”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他先是细细地给她喂了半罐鸡汤,然后就坐在她身边,轻声读当天的报纸给她听。从社会版、体育版,一直读到娱乐版,连购房广告和寻人启事都没落下。读累了,他就打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选择最近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调大音量,边看边给她讲解剧情。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姿势没有变,表情没有变,一如既往地沉睡着。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旧把她当做那个喜欢吃手指饼、爱看刑侦剧、不时和他吵架拌嘴的女人。

    你并没有走,至少没有走远,你还在我的生活里,所以,我不会让你错过生命中的任何细节,哪怕琐碎、无聊到极点。要知道,我原本就打算和你过这样琐碎、无聊的生活。

    电视剧播完,他就俯下身去,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为她按摩身体。偶尔感到肌肉的微微颤动,他都会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脸。然而,那些颤动总是稍纵即逝,而那张沉睡的脸也从不曾有任何变化。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稍稍停顿后,就继续按动她的身体。

    全身按摩做完,他已是满身大汗。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之后,他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时至中午,和清晨的熙熙攘攘相比,楼下的这条马路清净了许多。卖水果的小贩懒散地靠在树上,间或用喷壶在苹果和荔枝上喷些水雾。树叶依旧是茂密的,只是变得褶皱,还零星散布些金黄。不时有出租车停在门口,跳出一些或急或缓的乘客,引来不远处的煎饼摊主的期待目光。

    他看了一会儿,就回过头来,继续对她说话。

    园区里换了几个保安,有的是退伍士兵,很帅。

    隔壁西饼屋池阿姨的女儿出嫁了,她哭得像泪人一样,女儿却满脸喜气洋洋。

    美客多超市的老板昨天和人打了一架。

    方便面的价格涨了五毛。

    那盆吊兰长得太快了,得抽时间分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一心想让她知道,在她沉睡的这些年中,有哪些东西变了,哪些东西没变。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他凑近她,“家里有了一个新成员。”

    廖亚凡猛地拽起手刹。

    疾驶中的吉普车骤然减速,连晃了几下后,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

    方木惊出一身冷汗,他顾不得旁边擦身而过的车辆中传来的怒骂,转头对廖亚凡喝道:“你干什么?”

    “我跟你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廖亚凡毫不示弱,“你再逼我,信不信我把你这车砸了?”

    方木咬了咬牙,耐着性子劝道:“赵大姐一直在找你,她……”

    廖亚凡二话不说,立刻撒起野来,抬脚猛踹仪表盘。

    “好了好了!”方木彻底认输,“不去,行了吧?”

    廖亚凡却似乎余恨未消,又狠踹了几脚,才气喘吁吁地坐下来,眼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方木揪出几张湿巾,草草地擦去那些鞋印。看着仪表盘上浅浅的裂痕,方木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他摸出一支烟,点燃,随手把烟盒扔在旁边。廖亚凡却回过头来,毫不客气地也抽出一支,熟练地吸起来。

    狭窄的驾驶室里很快就烟雾缭绕,方木吸完一支烟,看看正往脚垫上掸烟灰的廖亚凡,伸手打开车窗,转身对她说:“回家吧?”

    廖亚凡没有回答,一直盯着窗外出神。方木沿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一间小小的超市,招牌应该是可口可乐公司赞助的,刘翔举着可乐罐傻傻地笑着。

    方木想了想,开口问道:“渴了?”

    良久,廖亚凡才低声回答:“嗯。”

    方木解开安全带,起身下车,廖亚凡又补了一句:“我要可口可乐,罐装的。”

    吉普车在公路上飞驰,方木手握方向盘,不时瞄瞄身边的廖亚凡。此刻,女孩出奇的安静。她小口地啜着可乐,似乎那是很珍贵的饮料。喝完之后,她把拉环套在手指上,定定地看着出神。

    方木有些不解,开口问道:“还要喝么?”

    廖亚凡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眶中已饱含泪水。

    “你看,”她举起左手,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它像不像戒指?”

    第47中学杀人案已案发近一周,侦查工作进展缓慢。从以往的命案侦查经验来看,确定作案动机后,就可以进一步锁定嫌疑人范围,逐一展开排查。然而,本案却是个例外。杨学武所作的现场重建不可谓不精细,也得到了分局的认可,但是,却丝毫无助于本案的侦查工作。警方以“报复”作为侦查思路,重点排查与于光自杀有关的人员,甚至对死者曾体罚过的其他学生及其社会关系都一一核实,却始终一无所获。对相关物证的调查也未取得明显进展。其中,钢笔、习题集和A4白纸均为日常用品,查找其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至于保险箱和铁链,经查,保险箱系浙江某保险柜公司所产,在市内多家超市及办公用品店均有销售,查找购买者需假以时日。现场发现的铁链经鉴定后,系牵引宠物狗所用的狗链,其销售点同样遍布全市,难以作为线索跟进。

    此外,分局对这起杀人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懈怠情绪。参与侦办此案的干警多已为人父母,因为孩子,没少受老师的气。逢年过节时,更是要费尽心机地向老师们“表示表示”。尽管这份工作让每个警察都平添一份强悍之气,但是自家孩子受到老师的体罚或者不公平待遇时,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所以,这样一个老师,因为体罚学生而遭到残忍的报复,警察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其说是长期职业生涯所带来的冷漠,还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有的警察甚至说:“这案子还破什么啊?就让那些王八蛋老师看看,欺负学生是什么下场!”

    如果说这种声音在警方内部只是暗地流传的话,社会舆论对第47中学杀人案的反应可谓沸反盈天。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恐怕就是C市电视台新闻频道“C市导报”节目组。此前,节目组对于光自杀一事做了连续三天的跟踪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而作为报道核心人物的魏明军随后被杀,更是让节目组感到兴奋莫名。他们立刻抓住这一难得的新闻线索,不仅做了专题报道,还开通新闻热线、微博和短信平台,邀请观众参与讨论。随着讨论的日益热烈,节目组趁热打铁,会同“对话”栏目组办了一期名为“血染的习题集”的电视访谈节目。

    节目邀请了市内多所高校的法学、心理学和教育学专家,第47中学的校长和于善平夫妇以及魏明军的遗孀也在受邀之列。

    访谈被安排在当晚8点于新闻频道播出,全省有近千万观众收看了这个节目。节目现场气氛热烈,受邀专家分别从各个角度对这两起悲剧进行了讨论和分析,场外观众也通过拨打热线电话的方式参与节目。从专家和观众的观点来看,对于善平夫妇更多的是同情,尽管魏明军也是受害者之一,指责之声却不绝于耳。

    节目行将结束的时候,现场出现了意外,先是第47中学的校长因为难以忍受观众的指责甚至谩骂,当场拂袖而去。随即,于善平夫妇与魏明军的遗孀爆发了争执。魏明军的遗孀一再强调自己也是受害者,魏明军已然被害,虽然他对于光的做法不妥,但也罪不至死。于光的妈妈则认为魏明军一家根本没有认错的态度,情绪失控之下,更是起身向对方冲去,伸手欲打。尽管被在场的嘉宾拦住,这个失去儿子的女人仍旧不依不饶。

    “他该死!该死!我只恨为什么不是我杀了他……那个人是大侠!英雄!”

    这恶毒的话让魏明军的遗孀终于崩溃,她浑身抽搐了几下之后,当场昏厥过去。

    尽管节目以一片混乱收场,但当晚的收视率创造了C市电视台的历史纪录,据说,主创人员受到了台里的重金奖励。

    同时,“那个人是大侠”的说法不胫而走。

    他是不是大侠,在警方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抓住他。然而,在这个城市中游走的凶徒并非仅有他一个。很快,警方的精力就被其他恶性刑事案件分散掉,第47中学杀人案在实际上处于一种搁置状态。

    仍在继续追查本案的,只有两个人。米楠和方木。

    在上次的案情分析会上,米楠没有及时作出足迹分析的意见,让分局领导略有不满。实际上,米楠在近期一直处于一种情绪低落的状态,整日把自己关在足迹室里做分析和实验。方木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大多数都被拒绝接听,即使接通,也只是简短地对话几句,随后就挂断。

    其实方木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有些话似乎也不必说,然而他就是想给她打电话,即便只是询问案件进展,即便米楠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