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十年一品温如言(全集) > 第77章 何处暗香不残留

第77章 何处暗香不残留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温母初一早晨起床的时候照例去给亡夫上香,却打碎了一只青釉的花瓶,于是心神不宁了半天。看着亡夫的遗像,有神的眉眼中似有一丝责备,心中又沉重了几分。

    自从丈夫去世,她便辞了乐协的工作,每年固定的三场钢琴演奏会也改为一场,整日在家侍奉公公,甚少出现人前,很是低调。

    原先玩得好的各家夫人,开始还常常开导,带她到各种场子赴宴散心,后来见她心如死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也就渐渐淡了那份心思。

    反倒常听自家子女丈夫提起,温家少年隐已成人,参股陆氏,拿捏分寸,与当年温老手腕一般。只可惜,亲生女儿身体不好,常年在南方念书养病,母女不能相见,让人嗟叹。但又所幸,养女思尔漂亮讨喜,还能承欢膝下。

    而温老,自独子去世,益发老态,手头的工作也卸了许多,常常早市提溜着鸟笼,散散步,和同龄人聊聊天,啜了豆汁儿,才满意地回家。

    大年初一一早,辛达夷还在黑甜乡就被自家老爷子掀了被窝,说是一定要早早去给温爷爷、温伯母拜年,他们喜欢小孩子,看见他肯定高兴。

    辛达夷受不了:“我都二十了,什么小孩子。”但还是惺忪着眼套衣服,想起什么,嘟囔,“言希肯定也在,我都大半个月没见他了,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辛老爷子拍孙子脑瓜:“言家小子不是在处对象?你老实点儿,别杵着一张傻脸搅人场子。他好不容易安生几天,娶不着媳妇儿,言老头都要愁死!”

    辛达夷:“嘁,他还能真娶楚云?我就不信了,他和阿衡明明——”

    “再说浑话!温家、言家都不提了,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说你傻你还就没聪明过,言希为什么带对象在温家晃了一圈,温家有不高兴吗?看看人温家小子,快成人精了!”

    辛达夷瘪嘴,吭吭哧哧穿裤子:“他们都是我兄弟,爷爷你别说了。”

    辛老笑骂:“算了算了,老子养了个憨小子,他们聪明就聪明着吧,咱们傻有傻福。”

    辛达夷也笑:“爷,等过两年我工作了,给你带个孙媳妇。咱们大院儿里一定让你第一个抱上重孙!”

    辛老一直有旧疾,天气稍微不妥,腿脚便不灵便。儿子媳妇年轻时出了车祸,只留下一个独孙,盼望早日成人,不免溺爱。

    所幸达夷生性纯良,人品学习都很好,辛老常感安慰,抱上重孙,便是再完满不过的了。

    达夷到温家的时候,张嫂正在煮汤圆儿,是思尔开的门,她伸了手,笑道:“要从此门过,留下买路财!”

    达夷揉揉思尔长发,从兜中掏出一个糖袋子,扔给她:“去去去,小丫头,大过年,闹个什么劲!温爷爷起了没?”

    思尔挑眉:“起了,但是,也说了,谁拜年都请进来,只有辛达夷,轰出去。”

    达夷傻了:“为什么呀?”

    思尔转眼珠:“我怎么知道,爷爷吩咐的,我照办。”

    思莞闻声,走来,笑了:“尔尔哄你的,爷爷正念叨着达夷肯定是第一个,你还就来了。”

    达夷瞪思尔:“小丫头,越大越招人烦。”

    思尔撇嘴:“就你不烦,每年大清早,不到七点,就听见你的大嗓门,整个大院儿要让你震塌。”

    让了身,放行。

    达夷探头,问思莞:“言希来了没,昨天在这儿过的年吧?”

    思莞摇头,笑道:“昨天打电话说不来了,大概去了陆流家。”

    达夷看他笑得勉强,暗自抽搐,亲娘,又踩雷了。

    进去,对温老磕了头,老人合不拢嘴,封了个大红包递给他。

    两人说了会儿话,门铃又响了。

    辛达夷:“哈哈,言希到了。”心中暗想,也许还有陆流。看思莞,不忍心,可怜自家兄弟那张脸,又有变黑的趋势。

    嗒嗒跑到玄关,开门,果然是言希。

    辛达夷拍他肩:“我们等你半天了!温爷爷在里面呢。”

    从言希身后走出一个人,看着他,眼睛很是温和。远山一般的眉,黑发薄唇,白净的面容,眼角微微向下弯,挺起的鼻子,无害而温柔。

    有些局促,她说:“达夷,好久不见。”

    达夷第一反应不是惊喜,不是呆滞,不是迷惑,竟是去看言希的表情。

    言希眉间的尖锐融掉了八九分,微风小雪,恬入心窝。

    于是他抱住阿衡,叹气,又叹气:“只可能是你了。”

    阿衡拍他的肩,这个伴了她许久许久,对朋友从来不离不弃的少年,让她只有由衷的想念。

    她说:“我变了多少,你竟然认不出?”

    达夷擎住她的头使劲揉,眼圈红了:“小姑奶奶,咱以后不玩儿失踪了,成吗?”

    阿衡点头,闷声哽咽,说:“好。”

    他说:“你再来一次,言希有九条命也不够使的。”

    言希看着两人相拥,手缩进了口袋,心中好像破茧的蛹,寻到了最后的力气。

    他笑,这便是他的弱点。

    上前,静静地拥抱了两人,静静地流泪。

    他的家,他的友。

    无比丰沛的意义。

    玄关,温思莞站在阴影中,手无力地垂着。

    他说:“阿衡,你回来了。”却无法张开双臂,来个十足的哥哥的拥抱,他早已被折去了双翼,只因为温姓。

    于是只能微微笑着,嘴角是个小小的涡。

    这是像极父亲,阿衡没有继承的独一无二,便因此有了命运的独一无二的洗礼。

    他曾经在阿衡离开之后,抵进母亲怀中无力哭泣,无法再做个刚强的男子汉:“妈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妹妹?”

    母亲却生平第一次打了他。她说:“你姓温,温家的男儿绝不会退缩。你爷爷在战场上没有退缩,是为了他的战友;你父亲在海上没有退缩,是为了他的祖国;而你,为了你的妹妹,也不能退缩!”

    他流泪,像个孩子,妈妈,妈妈,好大的代价。

    温母却笑了:“未来还有多久,温思莞你现在就要认输了吗?”

    他的母亲,刚失去丈夫的母亲,教他,不可认输。而那一段旧事,是永恒了,连时光都无法洗刷的沉重。

    他看阿衡。

    那姑娘眼中却是一种深深的隔阂生疏,无措了,小声开口:“思莞,对不起。”

    思莞笑:“为什么说对不起?”

    阿衡想了想为了什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礼貌清楚地开口,竟这样荒谬,为了回家而向自己的哥哥说对不起。

    思莞耸肩:“外面风寒,进来再说话。”

    温妈妈,生了阿衡的温妈妈却冰冷了面孔,深深地,几乎是用没有温度的眸看着她。转目却移向了那个漂亮高挑的少年,冷冷地质问:“言希,你怎么向我承诺的?”

    言希大眼睛看着她,并不退缩:“阿姨,我一直都知道,甚至是本能。”

    怎样,让她完整,让她幸福。

    甚至,在某些时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部分拥有他才有意义的阿衡。

    温老叹气:“小希、达夷跟我一起吃早饭,阿衡许久没回来,同你妈到房间说会儿话。”

    再然后,言希在温家耗了一整天,却没有看到阿衡。

    夜深,温老沏了第三道碧螺春,汤色已淡。他挥手:“小希,你回家去吧。”眸色睿智,却带着疲惫。

    言希眯眼,定格在阿衡消失的房间。

    达夷朝言希挤眼,缓气氛:“温爷爷,我们明天再来看您。”

    温老笑:“知道你们有孝心,春节家中事多,尤其小希,自己要拿所有主意,你们忙自己的就是了。我有他们三个,再不济,还有个鸟笼子。”

    达夷讪讪,言希踟蹰,最终,二人还是起身,礼貌告别。

    那个房间,幽道深远,依旧紧锁。

    思莞追出门外,对着言希认真开口:“你放心,阿衡不会有事。”

    言希看他:“你保证吗?”

    思莞笑,酒窝深了些,轻轻点头:“我保证,言希。”

    那语气十分神圣,恍若他们又回到了友爱无敌的儿时。

    达夷边走边笑:“还保证什么,他们总不至于连夜把阿衡送到天边,让你再见不着。”

    言希从地上团起白雪,砸他:“你又知道!”然后,呼哧呼哧喘粗气,“有时候,真希望她是我生的!”

    那样就再也没有这无边无际,连烦恼都没有立场的烦恼。

    达夷掏掏耳朵,晃着一口白牙:“这话我就当没听见,你以后想乱伦了,也不用杀了我这个见证人。”又凑上脸笑,“言希,我用一百块跟你打赌,如果阿衡真是你生的,你要哭死了。”

    阿衡在父亲的灵前,跪了一整夜。

    她说:“妈妈,爸爸不喜欢这里。这里太阴暗,爸爸喜欢太阳可以直射到的地方,就像大海。”

    温母拿着棍子,打在阿衡的脊背上,每一下,都有清晰的响声。

    阿衡低头:“妈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敢随意毁伤。可是,妈妈打了,却不觉得疼吗?”她的额上,全是咬牙沁出的汗珠,眼角干净无瑕。

    温母却哭泣,情绪几乎崩溃:“谁让你回来的,谁准你回来的!”

    阿衡眼睛空洞:“妈妈,原来,你真的不会疼。”

    温母的声音变得凄切:“枉费了你爸爸煞费苦心,好不争气的女儿!要你有什么用,要你有什么用!”拿起棍子,疯了一般,狠狠地砸在阿衡身上。

    她嘴唇咬出了血,硬着脊梁,抬头看到父亲的遗像,高高立在桌上,悲天悯人。

    想起爸爸说过的话:“阿衡,如果我们在你妈妈生日那天从顾家赶回家,你说会不会是个天大的惊喜?阿衡,不许告诉你妈妈,我们给她惊喜,拉钩,哈哈。”

    可是,妈妈,我带回爸爸,你却不高兴。

    阿衡突然觉得很疲惫,她说:“妈妈,如果你本意是想打死我,朝这里吧。”指了指自己的头颅,她看着母亲,眸色稚拙温和。

    那个棍子,向下,滴着血,鲜红的,瘆人的。

    “如果不是,我很困,能不能让我……睡会儿觉?”

    一会儿,就好。

    那个女人忽然反应到自己做了什么,丢了棍子,抱着阿衡大哭起来:“阿衡阿衡,妈妈对不起你!”

    她说不出话,挣扎着站起身,摸到门,打开,眼中是空气,耳中是风声。

    走,走,只剩下行走的本能。

    踌躇在门外很久的思莞想要扶她,阿衡避开他的手,眼中没有焦点。

    楼梯,一阶一阶。

    哀莫大于心死,背后撕裂,竟丝毫不觉得痛意。

    走进房间,反锁了门,抱着电话,一下一下,对着话筒,哑声痛哭。

    “言希,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爱妈妈的天性。”

    一个孩子爱着妈妈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