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东霓 > 第32章 蓝色的太平洋隐没的红太阳(1)

第32章 蓝色的太平洋隐没的红太阳(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的睡梦像只暴躁易怒的猫,蜷伏在意识一个很浅的黑暗处。不时骚动,害得我都不清楚自己究竟睡着没有——因为海的声音一直都在那里旋转着,我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海螺。又开始窒息了,这一次的窒息是缓慢而幽暗的,带着冷气机轻轻的响。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怕你,我没睡着,我马上就要醒来了,不信你看,我一直都听得到海浪。一把尖锐的声音刺进来,我的睡眠流出和灯光颜色相同的、昏暗的血。见鬼,又是电话,不过这次是我的手机,难道还是西决吗?还有完没完啊你,要是再吵我我就直接告诉你江薏睡在方靖晖那儿。

    手机的屏幕上闪着的字是:“冷杉”。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坏孩子。

    “掌柜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刚跑完步,呼吸得很重,“我,我到了,你告诉我你住在哪儿?”

    “什么叫你到了?”我一下子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来,这个家伙甚至有办法让我在热带浑身打冷战,“你给我说清楚,你人在哪里?”

    “我在三亚,凤凰机场。我想你。”他像个闯了祸的孩子,语气迟疑。

    “你和我开什么玩笑啊?”我气急败坏的时候反而把嗓门儿压到了最低,“你什么意思?半夜三更的别这样吓唬我行么?又不是演恐怖片。”

    “是真的。”他坚持道,“我,我去买机票的时候,人家告诉我,只剩下一班下午三点起飞的,然后就是晚上起飞的——我的钱只够买晚上起飞的那班,然后我就……你在哪儿?你告诉我。”

    “为什么?”我咬牙切齿地问他,听见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无可奈何地砸在枕头上的声音,“冷杉你可不可以差不多一点儿?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是个小姑娘,我最讨厌人家跟我开玩笑,最讨厌别人无理取闹地给我惹事……”

    “南音跟我说你是带着火星人来看他爸爸的。”他口气生硬地打断了我,“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是专程陪着江薏姐出来玩的,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南音……”我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掌心的肉里,南音你到底——虽然除了江薏,我没再对任何人说起过关于冷杉的事情,可是南音这丫头,也许她是无心的,应该是的,“你今天看见南音了?”我故意地转移话题,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他此刻和我处于同一座城市的尴尬事实。

    “早上,南音来店里,她说你是来……”他的声音突然间提高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我又不会介意你是来见你以前的老公,可是……”

    “你是在质问我吗?”我吃惊地叫喊起来,顾不得会吵醒郑成功,“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们在一起,开心就好,不开心就一拍两散,你倒要搞出这么多肥皂剧情来,我真是服了你。我有义务对你说真话吗?你不要太拿自己当盘菜好不好啊!”我的太阳穴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搞得一阵阵地跳动,电话那边传来的只有沉默,沉默越来越静了,我甚至听不见了呼吸声,心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软了一下,“冷杉,你犯不着的,玩一玩就算了,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我僵硬地翘了一下嘴角,其实是想自嘲,却忘了他看不到这个难堪的微笑。

    “郑东霓!”他居然蛮横了起来,“少他妈废话,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海棠湾!好了吗?这个地方叫海棠湾,没什么游客,要是不自己开车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走,聪明的话你现在就在机场找个地方住下来,乖乖地等到天亮了我过去接你,现在好了,我原来的安排都打乱了,你这样给我添乱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呀?你的目的达到了没有?好了我现在要挂了,我屋里还有小家伙在睡觉,有事的话,明早再打吧。”

    我迫不及待地收了线,像是在看恐怖片的时候,看不下去了只好急忙寻找遥控器那样,企图通过换频道来逃避血淋淋的镜头。咬着嘴唇关了手机,看着屏幕熄灭的时候又突然地把它打开了,因为我敢肯定天亮以前他还是会打来的,我就是知道。

    这个夜晚又不能好好睡觉了。一股湿热的风拖泥带水地从敞开的窗子拥挤进来,那是浪涛的声音在出汗。我的手指深深地缠绕在蓬乱的头发里面,视线从手腕和手腕之间俯下去,俯下去,底下是一片月光笼罩的沙。拜托你敬业一点儿好不好?你是月光,要是连你都不能清凉一点儿,要是连你都不能幽静一点儿,要是连你都搞不定这个地方阴魂不散的热度——我该怎么办?我现在需要你可以了吗?我需要你安静、清爽、面无表情地看看我,我需要你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因为我觉得我被羞辱了,方靖晖和江薏羞辱了我,我亲手设下的圈套狠狠地给了我左脸一个耳光;郑成功清澈的眼睛羞辱了我,提醒着我此生的破败和难堪的岁月就这样来了;Peter羞辱了我,他眼神里的沧桑和含义复杂的叹息清脆响亮地打在我的右脸上——这右半边脸还是我自己凑上去的;当然西决也羞辱了我,他那通见鬼的电话将会是我此生最不愿意回想的场景之一。当我没有表情地忍耐的时候,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的整个胸腔都弥漫着一种碎裂般的柔情,它们源自心脏跳动的那个区域,往上蔓延直到喉头,往下侵袭直到胃部,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残破的湖,稀释着我血液的浓度。所以我迫切地需要你来波光粼粼地照耀它们,我的月亮。

    给我一点儿酒好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喝,只不过,我被一个孩子横冲直撞的爱情捅了一刀。这真让我恼火。没有人有资格像这样撞到我心里的那块最暖和的地方去,不管他打着什么样的旗号,以什么人的名义。有一行势单力薄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流进了手臂上面的皮肤里。完蛋了,我对自己说,我回到了12年前。那时候我18岁,爱情,爱情是一个操场上飞过来的鲁莽的足球,“郑东霓”这个笨拙的、来不及躲闪的人就像块呆若木鸡的玻璃那样被它砸得粉碎。春天,我记得那是在春天,我一个人站在学校实验楼的楼顶天台上,看着葱茏的树冠莫名其妙地呈现另外一张面孔,我平淡地问我自己到底要不要跳下去,虽然我的腿已经软了,虽然我不得不用力抓紧天台上的护栏来维持站立的姿势,可是我的心里的确是一片平静。我模糊地想着这天空它耍了我,它就像那个男人的谎言一样耍了我,我还以为若是我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我就能离天空近一点儿,所以我来到了楼顶,所以我来到了这个绝境,我到了绝境才发现,它依然离我那么远,像在平地上一样远。耍了我的或许不是天空,而是我自己的错觉——这和爱情其实是一个道理。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又有什么用?绝望的时候我不需要任何真理,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扔出去,让地面上看热闹的人们产生和当初的我类似的幻觉——那个寻了短见的女孩子有那么一瞬间融化进了蓝天里。

    然后西决沉默地冲了上来,拦腰抱紧了我,15岁的他力气居然已经那么大。我死命地咬着嘴唇,不许自己尖叫,一边跟他沉闷地厮打。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溢出来。指甲掐进他手腕上的肉里,所有彻骨的恨都倒给了他。他终于制伏了我,企图把我拖走,可能是我挣扎得太厉害了,他于是恶狠狠地把我推倒,天台上的水泥地被阳光照得暖和了,从我们的正下方,传来音乐教室的钢琴声。我就这样跌落在了钢琴的音乐声里,看着他的脸庞,突然间就丧失了所有用来燃烧绝望的勇气。这就是我经常痛恨西决的原因。可是他蹲下了身子,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他说:“你不要哭。”我说“你滚吧你滚吧你滚吧你个傻B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你装什么好人!”但他只是慢慢地把手伸给我,他说:“姐,跟我回家。”

    我做梦了么,我为什么梦见了西决?还是15岁时候的西决?我甩甩头,看见手机上那一抹光芒又在闪烁了,像是深海里面会发光的鱼。“冷杉。”我知道我的语气莫名其妙地凄凉,“你又要干什么呀?”

    “海棠湾,对不对?”他的声音里甚至有种孩子气的骄傲,“我问了人家,海棠湾最好的酒店,叫锦瑟家园,对不对?你是不是住在这里?如果是,我就在大堂里。”

    “你是怎么过来的呀,笨蛋?”我惊愕地问。

    “在机场,有个心肠很好的人让我搭了车,送了我一段,然后给我指了路,我沿着公路一直走,就到了,有什么难的?三亚又没有多大,现在天都快亮了,也该走到了。”

    “你沿着公路一直走?”我像个白痴那样重复着他的话。

    “对呀,一直走。”他笑了,“路上是有一点儿黑,不过没关系的,时不时的也会有车经过,他们的车灯能替我照亮一点儿路。”

    一股热浪冲到了我的眼眶里。我发了几秒钟的呆,轻轻地说:“等着我,我就下来。”似乎如果我说话的音量再大一点儿,声音就会控制不住地打颤。

    踩着一地的灯光,我在长长的走廊里奔跑,途中经过了所有那些长相相同的房门。我出来的时候把房卡带在身上了吗?管他呢,还在意这种细节做什么?那种强烈的、白茫茫的渴望像道炫目的光,在我的身体里呼之欲出。我这个人快要变成它了,我耳边甚至已经掠过了“自己”在迅速消失的过程中带出来的风声。电梯门不动声色地开启,非常绅士风度地欢迎我又一次来到了绝境。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站在柱子下面。他的眼睛里有种害羞的神情,但他从头到尾,都丝毫不躲闪地盯着这个慢慢开启的电梯,以及从里面飞奔出来的我。

    我该怎么办?我要冲上去抱紧他吗?可我突然间变得胆小如鼠,我只是慢慢地走上去,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对视了几秒钟,我对他笑了,“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他怔怔地看着我,点头,再摇头。

    “为什么?”我知道我问得没头没脑,可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怕。”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怕你走。我怕你带着火星人,又重新回去找他的爸爸。你们要是一起走了,那我呢?”

    “白痴啊你,”我打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怎么可能?我是来谈离婚的你知道吗?”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他坚持道。

    “我是觉得,”微笑又一次在我脸上无遮无拦地荡漾,“我是觉得,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然后我就像牵着一个小孩子那样抓着他的手指,帮他去前台办了checkin,他一路安静地跟着我进了房间,小摇篮里的郑成功依然酣睡着,对他来讲这个世界一切照旧。他有些不安地把背包卸下来,扔在地毯上。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样对待他,于是我慌乱地打开了浴室的门,把他推进去。

    “洗个澡吧,走了那么远的路。”我一边说,一边手指发颤地为他打开了淋浴喷头。

    他用力地点点头,一言不发。我把浴巾从架子上扯下来丢给他,心虚地走出去关上了门。水声在我背后的门里面持续地响,我却听不见一点儿属于他的声音。郑东霓,你他妈给我像样一点儿。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重新打开了门。

    淋浴喷头像朵花那样,寂寞地绽放,水自顾自地流下来。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是表情。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用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掩上浴室的门了,我觉得尽管我浑身都在打冷战,我也可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表情靠近他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冷静地靠近他。

    然后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就像是此生第一次拥抱什么人。

    “冷杉。”在他长久地吻了我之后,我轻轻地问他,“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在骗我?现在说,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显得很困惑,“我骗你的什么东西呢?”

    “我的感情呀。”我缓慢地笑了,“你别看我是个活得乱七八糟的人。其实我的感情很漂亮的,不是每个女人都给得出、都给得起像我这么漂亮的感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痴痴地看着我。

    “我怕我会弄脏了你,我更怕你会毁了我。”我一点儿一点儿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和头发。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记着这个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死死地抱紧我,像是要把我的脑袋按进他的胸膛里面。

    “算了,”我知道眼泪滑了下来,“毁掉就毁掉吧,我让你毁。不怕的,你就是把我打碎了,我自己也还是可以把自己拼起来,拼起来了我也还是郑东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