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名伶倾城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下学时分,老钟敲响,三五成群的女学生结伴步出学堂,娇声笑语令清静的林荫小路一时热闹如三月花海。南方初冬暖阳下,女学生们大多还穿着夹衣旗袍,偶有时髦的少女已率先穿上白色阔袖窄腰衫袄,套黑色长裙,剪了齐耳短发,素面朝天的走过,引得众人侧目。

    “如今最时兴的打扮就是这样呢。”女生们欣羡地议论,念乔抱了书本回头张望那白衫黑裙的背影,只觉素雅飘逸,越瞧越好看。

    “念乔身段儿风流,要穿上这么一身准比她好看,”同伴嘻笑着打趣,“不晓得会迷倒多少人!”念乔不依,跺脚道:“谁风流了,你这碎嘴就会胡说。”同伴躲闪,念乔追上去,两个嬉闹作一团。身后女生们瞧着二人直笑,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念乔!”

    众人愕然侧首,见路边停着辆黑色车子,一个高挑俊秀的男子倚了车门,象牙色软呢西服配浅色条纹裤子,唇挑笑意,态度倜傥……将一众女生看得出神,反而忘了他方才唤的何人,直待念乔低头迎了上去,众人一时相顾讶然。

    念乔立在车前数步,不敢抬眼看他,只听得自己心跳声如鼓,两颊火燎似的烫。程以哲连唤两声,她都毫无反应,亦不抬头。

    “怎么,不认得我了?”程以哲苦笑,莫非连念乔也不肯见他,两姐妹拿定主意视他如路人。

    “程大哥……”念乔语声细如蚊蚋,“是姐姐拜托你来接我吗?”

    还肯叫程大哥,看来不会拒他于千里之外,程以哲松口气,听她提及念卿却又心中发涩,只微微一笑,“顺道路过这里,来捎你一程。”念乔抬眸飞快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晕红的双颊漾开小小酒窝。

    坐上车子,程以哲说了些笑话逗她,念乔渐渐回复平素的活泼,神态也自在起来。

    到了路口,见程以哲将车转向报馆方向,念乔忙道:“我们家往左边。 ”

    程以哲诧异,“今天不去上课吗?”

    念乔睁大眼睛,一双妙目黑白分明,“咦,姐姐没告诉过你,逢礼拜四老师都不上课的。”

    “呃,看我这记性,一时忘了。”程以哲忙打哈哈蒙混过去,“那直接送你回家吗?”

    念乔一点未在意,脱口将地址告诉他,还顺口抱怨起声乐老师的严厉,却不知程以哲心中暗自急跳,且喜且忧。自从念卿当面回绝他之后,一直视他如路人,不假半分辞色。他心中疑虑却是更甚,思来想去,只好从念乔这里打探。原本未曾指望这小姑娘能知道多少事,却不料歪打正着,念乔对他毫无戒心,竟肯让他送抵家门。

    天可怜见,他试探过多少遍,念卿也不肯透露住址,报馆资料科处虽也查得到,他却不敢贸然侵犯她隐私。大致知道她住在某一带,也暗暗在附近徘徊过多次,却始终不曾接近。

    程以哲无声苦笑,想起昨日大醉,夏杭生骂他贱……世间那样多女子,为何独独恋上不爱他的那一个;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偏偏又怕她,唯恐惹她一丝不快,如今连话也不能同她说……这两日,念卿待他已至冰点,日日相对,却视而不见。今天硬着头皮来找念乔,若再趁势登门,她会不会加倍地深恶痛绝……程以哲一面开车,一面心中挣扎,也不知念乔唧唧喳喳说了些什么,直到她急急大叫一声,“到了到了!”

    原来她住在这里,程以哲跟在念乔身后,身不由己踏进一条僻静老巷,两侧都是破败的老房子,墙上给烟火熏出斑驳印痕,竹竿子横七竖八晾满衣服,万国旗般飘动。已是黄昏时分,巷子里飘来阵阵炊烟,带着呛人的煤烟气……底层黑洞洞的门楼也砌了门窗住进人家,不知谁家主妇操着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在骂孩子,两个半大孩子舞着彩纸糊就的大刀追打过去。

    天光昏暗,过道里唯一的路灯还未亮,程以哲低头仔细看路,留心着高低不平的路面。念乔在前头走得极轻快,兀自笑道:“姐姐说过了年再换一处房子,离学校近些,不用老远地来去。”

    程以哲忍不住脱口道:“你们一直就住这里?”

    “没有啊,以前住孤儿院宿舍。”念乔随口笑道。

    程以哲听说过一些零星故事,知道她们父母双亡,姐妹失散多年,念乔是念卿从孤儿院找回来的……他沉默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里堵得难受。

    “这里上楼。”念乔走进一户门洞,回头招呼他,“楼梯有些暗,当心哦。”

    木楼梯吱嘎作响,一路盘旋到三楼窄小的阁楼前。

    程以哲要微微低一点头,才不会触到积满油灰的屋梁。

    念乔开了门,侧身望着他,笑容热情明亮,“程大哥,进来坐坐吧。 ”

    程以哲犹豫了一刻,步入屋里,迎面是一大片灿灿的绿,印花向日葵的布窗帘外,是连绵的灰瓦屋顶,一眼可以望见远处教堂的尖顶,刷得雪白的窗台上放了小小一盆兰草,两只鸽子在屋顶傻乎乎地散步。小小的房中,处处简陋,却处处整齐,透出细致温暖。

    “怎么样?还不错吧。”念乔歪着头欣赏他讶然的表情,“我和姐姐一起布置的。”

    “好,真好。”程以哲由衷赞叹。

    念乔一笑,眼眸清亮坦然,“以后会更好的,等我毕业就和姐姐一起挣钱,我们会更好。”

    面对生活的艰辛,十六岁的女孩子眼眸里闪动着不属于她这年纪的担当和乐观。程以哲第一次觉得,他真真看低了这小姑娘。

    “姐姐说过了年搬到好点的地方住,我却觉得这里很好,房租又便宜。”念乔学着洋人的样子耸肩摊手,辫子在肩上甩动,笑眸弯弯。那明亮笑容却晃得程以哲眼睛发涩,张了口不知说什么好,目光无意识落到桌上,看见一本英文课本。

    “这是念卿的书?”他信手拿起来。

    “嗯,已经教过的旧书。”念乔转身,忙着烧水倒茶,“程大哥稍坐一下。”

    程以哲翻开那课本,外面看来颇旧,前面几页留有熟悉的清秀字迹,密密标满批注。然而翻到后头,大半本书都是整页的雪白,一点批注都没有。

    念乔蹲在过道的炉子前烧水,蓦然听得程以哲走到身后,“你姐姐平日晚上都什么时候回家?”

    “都好晚呢,多半都是夜里十二点过后,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她开门进来看我,和我说晚安,我想和她多说会儿话,可总困得睁不开眼。等我早晨醒来,她还没起,我又得急急忙忙去上学了。有时候你们报社加班,她三点四点回来也是有的,天都快亮了,唉,姐姐真辛苦。 ”

    念乔长长叹口气,“快点毕业吧,等我毕业有了工作,姐姐就不用一个人这么辛苦了。”

    报社从来没让念卿加过夜班,程以哲再清楚不过,听得念乔这些话,心沉沉往下坠。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作不经意地笑,“奇怪,家教怎会做到那样晚,你姐姐的学生是榆木疙瘩做的吗?”

    念乔扑哧笑出来,“是呀,我也纳闷过,姐姐说是那户人家太远,路上一来一去费时间。”

    “在哪里,有多远?”程以哲追问。

    “这我可不知道了,城里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姐姐总没时间带我出去玩。”念乔嘟了嘴。

    半晌没听程以哲回答,念乔回头,见他站在门口,直盯着手上那册课本出神。

    她又唤了一声,他才猛抬头,脸色在昏黄灯光下隐隐发沉。

    “程……”她才一张口,他却蓦地按住她肩头,目光灼灼盯了她,“念乔,今天我来过的事,万万不要告诉你姐姐,否则她生气起来,再不许我过来,记得吗?”

    念乔怔怔点头。

    “我有点急事,这就得走。”程以哲转身将课本放回桌上,匆匆走到楼梯口,再一次叮嘱,“念乔,千万记得!”

    他噔噔下楼,脚步声去得远了,念乔仍怔怔望着楼梯发呆,不由自主抚上自己肩头,他方才按住的地方仿佛还留着掌心余温。炉子上水壶咝咝作响,一壶水滚滚地开了。

    大半夜里,门上笃笃急响,将夏杭生从睡梦里惊醒,却又没了声响。莫非是发了场噩梦。夏杭生开灯看钟,才凌晨一点过,正欲倒头再睡,敲门声又响起。夏杭生一个激灵,翻身下床,惊问,“是谁?”

    “我,程以哲。”

    门开处,程大少爷衣衫不整地倚了门框,低头以手背挡住面孔。夏杭生气急败坏,正要骂人,却见程以哲抬头,鼻血流淌,面带伤痕,衣领袖口一片猩红,顿时将他惊呆在门口。

    “看什么,死不了!”程以哲一把推开老夏,径直进屋,将外套随手抛在地上,到盥洗间接了冷水洗脸。夏杭生慌忙翻箱倒柜,总算找出小半瓶云南白药,好一顿手忙脚乱……总算是止住了血,却搞得两人都是狼狈不堪。程以哲尤其凄惨,鼻血流了许多,外套衬衣上都是血污,脸颊也擦伤一片。

    “不会是摔了一跤吧?”夏杭生没好气地冲水洗手,相识多年,倒是第一次见风采翩翩的程少搞成这副样子。

    程以哲闷声不答。

    “男人打架也没什么,关键是,打输了比较没面子,”夏杭生笑起来,又补充一句,“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只听咚的一声,夏杭生吓一跳,转身见程以哲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上,哑声怒道:“闭嘴!”

    “出什么事了?”夏杭生顿觉事情不妙,他从未见程以哲发过这样大的火。

    “你跟什么人打了架?”夏杭生追问,程以哲闷声答不知道。

    “为什么打架?”夏杭生又问,程以哲依然闷声答不知道。

    夏杭生气急,当胸给他一拳,“你他妈还知道什么,就知道半夜来捶门?”

    程以哲跌坐椅上,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我跟踪了念卿。”

    晚上八点钟,程以哲同朋友换了一部车子,早早将车泊在春深巷路口,眼见着八点二十分,念卿乘黄包车在他不远处下了,快步走到春深巷六号,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上次那圆脸女人,侧身让了念卿进去,探头左右张望,将门重重带上。

    此时正是夜间进出活动的时辰,左右邻家频繁有人车出入,打扮入时的男女相伴投入夜色之中,远处领馆区亮起一片灯红酒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程以哲守在车里,紧盯那春深巷六号,见二楼灯光亮起,窗户却紧闭,看不清帘后是否有人活动。时间一点点滑过,比任何时候都难挨……终于挨到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念卿始终没有从那扇门内出来。

    十二点钟,夜归的人已纷纷回家,整条巷子清静下来,程以哲终于坐不住,拿定主意直闯那户人家探个明白。待他疾步穿过路口,却见一辆轿车迎面而来,匆忙间闪避不及,眼看要被撞上。那车子堪堪一个急刹,轮下擦出火花,总算是刹住,司机探头出来,操了一口北方口音,破口便骂。

    程以哲狼狈不堪,无暇理睬,掉头要走。此时一辆车子开过,车灯掠进后座,照亮一个淡淡侧颜。程以哲蓦地驻足,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似听得车内有个女子声音低低开口,司机立时发动车子,掉头驶走。

    “念卿,念卿——”程以哲回过神来,拔足追上前去,那车子转眼已驶出路口。

    仓促间,那侧影只看得一眼,却熟悉得触目惊心。

    程以哲匆忙奔回马路对面,忙要上车去追。甫一打开车门,便被人从身后抱住,风声过耳,脸颊已着了一拳!程以哲挣扎不得,后领被人拽了,猛地按倒在车前盖,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黑暗中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一个浓重的苏北口音操着生硬的本地话,恶狠狠道:“不嫌命长就少管闲事!”

    程以哲眼前发昏,耳边听到玻璃碎裂声,口中尽是血腥味……远处巡捕哨声吹响,待他挣扎了站起来,那伙人已不见踪影。巡捕赶来,见车子玻璃被砸碎,轮胎也给扎破,又见他衣着光鲜,料来必是富家公子惹上了小流氓。这种事每日没有十起也有八起,巡捕懒得费事,直接问了地址,便要送他回家了事。程以哲一身狼狈,自然不敢回家,只得报上了夏杭生的地址。

    次日一早赶到报馆,等到近午也不见沈念卿,问叶起宪才知她一早告了假。

    夏杭生摇了电话给巡捕房的朋友,托人查探春深巷六号住户,回复却是这家房东一早移居南洋,房子托朋友租给外地商人,具体情形不明。

    程以哲蓦地记起一个人,“老易!”

    老易是社会部的资深记者,跑遍全城街头巷尾,大大小小的奇闻八卦全在他一杆笔下。若论此人路子之宽,人面之广,只怕连巡捕房也甘拜下风。

    “春深巷啊……”老易叼了烟斗,信手翻翻那簿宝贝地址录,皱眉想了想,“住这条巷子的名人倒有几个,不过这六号人家却没有印象。 ”

    程以哲大失所望,“老易,你再仔细想想,果真没有一点印象吗?”

    老易拧眉看了看他,心中诧异,竭力思索了许久,忽地一敲桌子,“嘿!”

    “怎样?”程夏二人同时抢问。

    老易扑哧一笑,“程少,你该不会是记错了门牌吧?”

    见程以哲愕然,老易越发促狭笑道:“春深巷六号我是没印象,不过七号却知道!那可是住了艳名远播的一位人物,我看你找的怕是她吧!”

    夏杭生不耐烦道:“胡扯,七号关六号什么破事!”

    程以哲蓦然抬头盯了老易,“七号住着谁?”

    老易啧了一声,叹道:“皇帝的夜莺!”

    皇帝的夜莺,也有洋人爱叫她“中国夜莺”,名字取自一个国外小说家笔下的故事。从前有个皇帝,御前养有一只美丽非凡的夜莺,她每晚只歌唱一小会儿,美妙声音能令枯萎的花朵重新开放,垂死的病人焕发生机……没有人知道夜莺从哪里来,只知她在夜里出现,又消失于夜色之中。

    自她在梅杜莎俱乐部登台之日起,将近三个月,任何歌星、红伶、名媛的风头都盖不过这位“中国夜莺”。梅杜莎俱乐部是城中顶尖的风月之地,只接纳会员入内,入会者除了军政名流、豪门巨富,便是各国领馆的洋人。据说每晚的鲜花香槟都是从外国空运,舞娘俱是高大美艳的白俄女子,乐队也全是洋人,许多名噪一时的红歌星都以在此登台为荣。

    “是她?”程以哲虽极少涉足风月场所,却也听说过这位红极一时的倾城名伶。

    “没错,就是她,‘中国夜莺’,云漪。”老易吸一口烟,叹息般吐出那香艳的名字,仿佛舌尖也带上了一抹绮靡艳色,复又摇头道,“春深巷七号据说是她的寓所,不过极少有人见到她出入,偶尔露面也是车载车送……况且,你也知道梅杜莎的后台是什么人,云漪这棵大摇钱树,进出都有保镖护送,谁能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