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许我向你看 > 第80章 毒苹果

第80章 毒苹果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跳白雪公主的吗?难道你不知道,在王子出现之前,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就是这样发了病啊。

    第二天一大早,桔年从医院提供的劣质折叠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打了个电话到店里请了一天假,回来便发现非明醒了。

    其实非明并没有睁开眼睛,桔年是从她比睡着时闭得更紧的眼睛和颤抖的睫毛看出了端倪。很久以前,桔年曾经也是个爱装睡的孩子,爸妈在身边谈论即将出世的弟弟的时候,姑妈和姑父大声叫骂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用力地闭着眼睛,越希望睡着就越难沉入梦乡。后来她身边多了一个巫雨,两人常常躺在石榴树旁的草地上,太阳透过紧闭的眼帘,在黑暗中渲染出一种橙红色。巫雨的呼吸在一旁,均匀而悠长,她试着将自己的鼻息调至跟他相同的节奏,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淡淡的青草味,还有太阳照在松枝上的气息。偶尔有落叶打在她的脸上,痒痒地,可她不想惊动身边的人,皱着鼻子忍耐,却听到巫雨哈哈的笑声……韩述说,非明一点儿也不像她,那是自然的,可是桔年却似乎有那么一秒,在非明身上看到了自己,那毕竟是她带大的孩子。

    她坐到床畔,轻轻地唤了声,“非明,醒了?”

    非明纹丝不动,可是过了几秒,紧闭的眼角就有豆大的泪水流淌下来。

    “肚子饿了吗?姑姑去给你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别哭,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非明,你听见姑姑说话了吗?”

    任凭桔年在一旁好说歹说,非明仿佛除了流泪,再不会做别的事情。

    “你等等,姑姑给你叫医生。”桔年无奈,也害怕孩子有什么没观察到的症状,于是站了起来。

    可非明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她在枕头上竭力地摆着头,眼睛仍是不肯睁开,嘴里喊着:“我不要医生,不要医生……我没有病。”

    桔年也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去擦非明的眼泪,“好,你没病,那你先睁开眼睛看看姑姑。”

    非明的声音带着重重的抽噎,“我不睁开眼睛。我睁开眼睛的话,之前做的梦就变成真的了。老师在催我了,我要去跳舞了……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的……”

    “你醒来后,我们出了院,还是可以跳舞啊。”

    “你骗我,没有人要我跳舞了,别人看见我的怪样了,李特也看见了……”

    她哭得那样绝望,一双手绞着两侧的床单,桔年的心也在孩子的哭喊声中慢慢地揪紧。她不是不理解非明的伤心,这个打击对于非明这样一个孩子来说,一定沉重得超出了负荷。

    护士来了又走了,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家属有热心肠的,帮着桔年哄了一阵,发现毫无办法,也只能无奈。桔年也不再去劝,坐在一旁,看着非明竭力地哭泣,直至无力,再也没有眼泪能流,只剩下间歇的抽泣。她无比嫌恶这一刻的自己,要是她再聪明一点儿,也许能给予非明更多的宽慰,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医生也进来嘱咐了几次,该送非明去照CT了,可是非明这个状态,实在不是观测的好时机。桔年束手无策地耗了一阵,韩述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二话没说,打开手上的一个盒子,将里面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摆满了整个床头柜。

    想必也发现了非明糟糕的样子,韩述向桔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桔年低下了头。

    韩述清了清嗓子,坐在非明的身边,“小美女,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非明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声音,惊人地坐了起来,抱住他,一边叫着“韩述叔叔”,一边重新开始号啕大哭。韩述看了桔年一眼,便赶紧拍着非明的背哄着,“有什么事值得那么伤心啊,脸都哭皱了,多丑啊……别哭了,鼻涕都蹭在我衬衣上了,韩述叔叔待会儿怎么上班呀?”

    非明可不管,该怎么蹭还是怎么蹭,“我再也不能去学校了,别人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韩述故意轻描淡写地问。

    非明不肯回答,哭得却更伤心了。

    “哦……你是说昨天晚上的事啊,我听说了。”韩述拉长语调,朝桔年眨眨眼睛,对非明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跳白雪公主的吗?难道你不知道,在王子出现之前,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就是这样发了病啊。”

    “我……我没有吃苹果……”非明断断续续地说。

    “你很久以前吃的,慢性而已。”韩述揉着非明的头发,“没有人笑你,我赶去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关心你,你上次说过的那个男孩子叫什么来着……”

    “李特。”桔年赶忙在一旁提醒道。

    “对,李特,他着急得像个小老头……”

    “你胡说!”非明抗议。

    韩述笑了起来,“你看,王子肯定不会笑话白雪公主,会笑话的都是巫婆。快,看看韩述叔叔给你带了什么,我可是特意给你送过来的,马上得去上班了。”

    尽管桔年不敢置信,非明还真的在韩述连哄带骗的胡诌八扯之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拿起来其中一个维尼小熊,边吸着鼻子边看。

    桔年见状,赶紧走出去跟医生联系接下来做检查的事情,剩下韩述跟非明两个人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她回来的时候,韩述已经背着公文包站在病房外等着她。

    桔年还是免不了觉得尴尬,但是韩述的出现帮了她一个忙,这不得不承认。抛开过去的事情,就现在而言,她对他不理不睬也说不通。

    “你……不是赶着要去上班吗?要迟到了吧。”

    韩述点头,“今天有重要的会要开。”

    “那……再见。”

    “你好像比我还急。”韩述笑嘻嘻地说。

    桔年笑不出来,牵强地勾勾嘴角,“我进去了,待会儿要陪非明去做CT。”

    “有结果一定要告诉我,走了走了,我真的要迟到了。”韩述说完,眼尖地瞄见桔年一手拿着杯插了吸管的豆浆,趁她来不及反应,顺手牵羊地抢过,嘟囔着说,“饿死了,我早餐都没吃!”

    桔年顿时石化,看着自己空了的手,看似不舍地说:“这杯……”

    虽然明知道以她的脾气不可能有什么明显的反应,韩述还是退了一步,得意地摇晃了一下那喝得只剩下半杯的豆浆,生米煮成熟饭似的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桔年睁大眼睛呆呆的样子,顿时觉得心中大乐。

    “谢桔年,一杯豆浆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韩述得了便宜还卖乖。

    “问题是……问题是……”桔年一着急,嘴就笨笨的,哪比得上韩述的无赖和嘴快。

    他抢白道:“有什么问题啊,我都不介意是喝过的,你紧张什么,难道你有传染病?”

    韩述边喝边走,桔年憋得脸通红,眼看着有人走了过来,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没病,可是隔壁床小朋友的外婆感冒了。”

    韩述愣了一下,没跟上桔年思维跳跃的速度,直到他远远地看见朝他们走过来的老太太,面孔是有些熟悉,两手都提着热水壶,右手的一根手指上还勾着一袋包子。他像是忽然得知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再次看了那杯豆浆一眼,表情怪异,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可又被一个作呕的表情打断了,然后就飞快地消失在桔年的视线范围内。

    桔年也没有办法,眼看老太太走近,打了个招呼,帮着接过一个水壶,随便编了个豆浆消失的理由,老太太大方地原谅了她。

    将近十一点,平凤又过来看非明,她脸上的妆都没卸彻底,眼圈乌青,想是刚“下班”回来。她到的时候非明刚做完各项检查,倦倦地又睡了,手里还握着个维尼熊,桔年正低头看着报纸上的连载,听到平凤的脚步声,抬起头笑了一下。

    平凤轻手轻脚地搬了张凳子坐到桔年身畔,看了看非明,“没大问题吧,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桔年把报纸搁在膝盖上,点了点头,“医生说,等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看你这副样子我放心多了,小孩子嘛,谁没个三灾五难的。”平凤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旧信封,塞到桔年的报纸底下。

    桔年略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你哪来这么多?”

    平凤拿起一个自己带来的苹果削着皮,“赚的呗。不是给你的,是还你的,上次的事你忘了?”她指的是自己断腿那次,桔年后来替她还了“讹诈”唐业的那五千块钱。

    桔年压低了声音,“我是问你从哪儿一下弄来这么多?”

    平凤的生活方式桔年多少也知道一点儿,那些钱来得也不容易,平凤家里有拖累,有时手头活络一些,除了补贴那些看不起她的弟妹,就是给自己买各式各样的衣服和护肤品,有着不花尽最后一分钱誓不罢休的架势,从来也没有什么积蓄,掏空了再去没日没夜地挣一轮,实在急用,经常五十、一百地问桔年借。用平凤自己的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生苦短,谁管得了明天的事。

    平凤低头笑道:“你还真不相信我会遇到‘人傻钱多’的大鱼?最近钱来得容易……总之这钱你拿着,你现在正是用到它的时候,看这孩子一张脸白得跟墙似的,出院后也给她买点儿好吃的。”

    桔年也不推脱,从信封里抽出部分,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剩下的塞回平凤手中,“你自己也攒着点儿吧,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你,总得有些防身钱,现在非明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她见平凤不接,索性直接放到平凤未拉好的包中,“你说及时行乐也没错,可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总有明天要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平凤默默听着,看到非明床上摆着的一堆小玩意儿,换了个话题,笑着用脚轻轻地踢了桔年一下,“某人送的吧?”

    桔年笑笑不答。

    平凤道:“真看不出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知道买这个。”见桔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继续说道,“你别装傻,我昨天看见了他,想不到你们还一直联系着,要不他能那么赶巧,孩子一病就眼巴巴地赶过来?我看他就不错。”

    桔年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唐业,笑道:“别胡说,别人……”她打住了,她当然不能说出来,唐业喜欢男人,或者,他说他“喜欢过男人”,虽然这对桔年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别人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平凤可没有这么轻易放过,“说不出了来吧,我说刚来的时候你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坏,是在想着他吧?说实在的,昨天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桔年赶紧“嘘”了一声,笑着制止了平凤越说越激动的势头,“求你了,这里是儿科。”

    平凤收敛了一些,声音放到最低,可依然坚持往下说:“有时候我觉得你都成仙了,整个都没七情六欲了,话又说回来,真要那样还好,就成木头疙瘩了,什么都不用烦恼,可你真能那样吗?人活着要吃五谷杂粮,就免不了俗事,就拿现在来说,你一个人带着个病孩子,敢说一点儿不苦?事实明摆着,什么不要钱?你总说我不为将来打算,我看这话说的是你自己……桔年,说到底你跟我不同,我不打算,是因为我没办法了,可你还有……”

    “是吗?”桔年笑笑,平凤向她说教,那种感觉有点儿怪异。

    “怎么不是,大道理我说不出来,可有些东西是人都懂,说白了,女人就该有个男人,睡觉的时候有人抱着,倒霉的时候有人靠着,就这么简单。你说那个姓唐的什么不好,有几个小钱,长得人模人样,看上去也不坏,最重要的人家对你有点儿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们都在里面待过,再找个好男人不容易,身家清白的,谁没事找个刑满释放的,你当他是耶稣?对了,他知道你在里面待过吗?”

    “谁?”桔年怔了怔,“哦……我跟他说过。”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说桔年啊,你上辈子算烧了高香,听我的,别傻了,就算为了这孩子,活得正常点儿,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别人要是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只求一件事,给我一个不在乎我的过去,也跟我的过去没有关系的人。”

    “不在乎我的过去,也跟我的过去没有关系?”桔年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两人的说话声尽管压得很低,还是惊动了床上的非明。非明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张口就问:“韩述叔叔走了吗?”

    桔年忙说:“平凤阿姨来看你了。”

    平凤把削好的一个苹果递给非明,非明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还想着你的毒苹果呢?”桔年赶紧代非明接过,转而对平凤笑道,“这孩子真把病怪到苹果上了。”

    平凤也不说什么,顺势站了起来,把背包挂在肩上,“我也该回去睡一觉了。”

    桔年送平凤出去,非明也没跟平凤说再见。这已经不是她头一次对“平凤阿姨”那么冷淡,自从她间接得知这个阿姨和姑姑认识的起点,这种态度就一直没有改变,不管桔年怎么责备和劝说都没用。

    也许对于非明来说,桔年是她的姑姑,她没有选择,所以她必须忽略姑姑曾经也是一个囚犯这个事实去爱姑姑,但是平凤是个外人,一个有不堪过去的外人。

    有时桔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教非明判断善与恶,孩子不理解其中太复杂的东西,即使她长大了,也未必能够理解,这也许跟年龄没有关系,这个世界的判断标准本来就是如此。她不知道该为孩子日益分明的是非观念感到悲哀还是庆幸。但不管怎么说,非明有一个清白的人生总是好的,不像她,半生都活在混沌的灰色中,她爱上过杀人犯的儿子,被也许犯了强奸罪的男孩子爱过,因抢劫包庇罪入狱,收养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再跟个妓女做朋友,终于有一个男人说也许能给她一段新的生活,结果却是个同性恋。桔年想,究竟主宰她命运的神要多么有才,才能导演这一出疯狂的幽默剧。

    下午,经不起非明一再地抱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是如何地恶心,桔年慢慢地开始着手收拾东西,非明的身体状况和发病原因她心里有数,也许快的话,从医生那儿拿到了检查结果就可以出院了,毕竟这个病并不是在医院里躺着就可以根治的。

    非明住在一个容纳了三张病床的房间里,其中一张空着,另外一张躺着个患有重病的孩子,连吃饭起床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外婆伺候着。那女孩比非明还大一些,可发育得很迟缓,看起来十岁都不到,头发所剩无几。非明都不敢直视那个女孩,她已经知道害怕那种生命的脆弱感,只得一个劲儿地问桔年出院的信息。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韩述叔叔会不会来接我?”

    “待会儿我们出院的时候记得要拿韩述叔叔送我的东西。”

    ……

    终于,临近医生下班的时间,才有护士进来叫桔年到医生办公室去一趟。桔年点头时,非明的表情犹如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几分钟后,桔年坐在医生办公室里。负责非明的医生是个看上去非常和蔼的老头,他询问过桔年的身份,以及非明父母未能到来的原因之后,就一遍一遍地翻着非明的病例和检查报告。

    尽管桔年之前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那沉默的气氛和缓慢翻动纸页的声音依然让她局促而不安。

    “谢非明是你的侄女……那么,你对她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吧?”良久,医生总算是开了尊口。

    桔年点了点头,再难说出口,也不过是“癫痫”两个字。从收养非明的那一天她就已经知道了。最初的几年,她一直都在担心着,害怕这个犹如定时炸弹一般的病随时会在非明身上发作,可是非明就像个健康的孩子渐渐长大了,可这个病潜伏了太久,久到连桔年都误以为它是不存在的。

    那医生看了桔年一眼,随即从一叠检验报告中抽出非明头部的影像图,然后用手中的笔端点向图的某处。

    桔年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小点。

    医生缓慢地说:“我们初步诊断为患儿的大脑半球处长有一个大小约4cm×3cm的胶质细胞瘤。”

    桔年沉默,静静地看着医生,仿佛一时间难以明白医生的意思。

    “换言之,我们认为谢非明患有脑肿瘤,这很可能就是导致她癫痫发作的根本原因。”

    这一次桔年听懂了。她发现自己再一次犯了错误,就像以往很多回,面对恐惧,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其实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