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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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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东济南府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司寇理硕像是想给鱼爱媛散散心把她带进一家茶馆。

    茶馆不算华丽但很大,桌椅板凳很陈旧但擦得很干净。

    司寇理硕找了张靠墙角的桌子,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找茶博士要了壶龙井给自己,给她要壶茉莉花茶,打发伙计们上街把能见到的各种糖都买回一些来,因为他知道鱼爱媛喜欢吃糖,他也喜欢看她吃糖的样子,那含着糖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总令他回味无穷。

    现在桌上摆着十几盘糖,有酥糖、果糖、蜜糖、夹心糖、芝麻糖、瓜子糖、高粱饴……甚至还有来自大草原的奶糖、江南的荷叶糖和海南的椰糖。

    可鱼爱媛只是低头喝着苦茶一口糖也没吃,司寇理硕并不很失望,预料到的事。

    他也慢慢地品着香茗,狮峰龙井永远是他的最爱,就像鱼爱媛爱糖一样。

    早晨刚过,茶馆的生意出奇的好,已经有人站在门口喝茶了,把一个偌大的茶馆挤得那叫“严实”。

    司寇理硕和鱼爱媛也不得不坐在一条板凳上,十几盘糖也并成三盘。

    难道说这里的茶真有什么奇妙之处吗?但说来也奇怪,最前面有张空桌一直没人坐不知为什么?

    “劳先生来了!”随着这声高喊,屋里好多人让出了一条过道。

    司寇理硕定睛门口,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一个蓝布长衫文生公子打扮的人进茶馆了,足蹬崭新的厚底青布鞋,折扇在胸前摇着,容光焕发,似笑非笑地说着“让众位久等了,学生告罪。”

    人们也跟他寒暄着。

    那人来到那张空桌后面坐下,撂下扇子说道:“刀光剑影无边涯,血雨腥风做朝花,恩怨分明夕才拾,清谷寂岛是我家。”接着他从袖子里掏出块小木头,一砸桌面,“四句定场诗念罢,咱们书接上回。”

    敢情这位是个说书的。

    别看刚才这里面跟蛤蟆吵坑似的,醒木一摔登时安静。

    “上文书咱们说到金锤镖局的总镖头姓赵名柱字茨典,外号‘铁掌’,手摸金锤肠子都快悔青了,本想收山前光耀一把,可没成想差点儿没把老底儿赔上,刚想到这儿,一支三棱透甲锥挂着风就射来了,可不是奔他来的,有道是‘射人先射马’奔马脖子来的。说时迟那时快,赵镖头来个海捞儿,要说‘铁掌’赵茨典手底下可不是白给的,明明抄住了,那箭贴着他手心愣往前挤出半寸多去,把马扎得是又叫唤又蹦高,好悬没把老赵给掀地上去。就这会儿工夫,别人也没闲着,又一支箭射向镖旗的杆儿,这支和上支还不一样,箭头是燕尾型的,跟剪子似的。这镖旗一倒,那可是奇耻大辱,‘插翅彪’袁滑飞身纵起夺过趟子手手里的旗杆一个劲儿地后退,不行,劲儿太大,袁滑连忙绕着镖车转开圈子了。您听清楚了,可不是老袁急疯了,他转圈儿是为了把箭上那股劲儿给卸了。这边赵镖头稳住马一看,前面站定一人,紧身黑衣跟射来的箭一样溜光水滑,笔挺地站着,手里拿着一张三尺铁背弯弓,那弓背看着就不薄,样式是上下两个凸弧,两个凸弧之间是平的,两端各长出一截子来,那弓弦是用钢丝拧的,虽形似反曲弓,但较之分量重力道猛,能使这种弓的人就算是力气小也小不到哪里去,不过要是老拉这张弓,说不定胳膊就会受损伤,有可能时好时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耽误事儿了,背后背着虎皮兜子,甭问,准是装的箭。众位,您猜来的是谁?”

    胳膊受损伤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从说书先生的语气和样子来看,挺厌恶这个射箭的。

    旁边茶博士端碗茶走过来笑着道:“劳先生润润嗓子吧。”

    说书的点头称谢,喝口茶继续道:“不是别人,正是原来威镇西北,惊弓镖局的总镖头,‘且留日在’羿烦耀。丝绸之路上曾经射中过漠匪头子‘大漠雕王’乌单强,江湖传闻他是后羿之后。自从当年亮镖会神弓对钢斧,被海天镖局总镖头冷察冷无情打败之后,一赌气把买卖关张,跑回中原和另外三人当了大盗,四人并称‘弓锚刀枪’,专找镖局麻烦,尤其是海天镖局。前文书咱们交待了,赵老镖头这趟镖正好是送往海天镖局的。只听羿烦耀口中道:‘羿大爷平生最烦什么,名字里已经带出来了,可你们喊镖非喊那个字,成心惹我是吧?好啊,想活命的留下镖车滚蛋,别让老子费劲。’赵茨典没听他乱哼哼,催马抡锤奔他就过来了。羿烦耀又是三支箭射来,老赵刚想躲,可支支擦着他的衣服就过去了。羿烦耀根本没想射他,只听身后惨叫连连,原来羿烦耀的箭一共穿了四个趟子手的胸膛。老赵回头观望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又听风声,三支箭已到跟前,一支射他跨下马,一支射老赵,一支射他拿金锤那只手的虎口。他急忙拨转马头躲过一支,此马虽非名骏但必定在身边多年,实不能舍。手中锤往外一撩,但箭射的地方太邪门,为保全手只得扔锤,眼看射前胸的那支实在躲不开,老赵吐气吸胸,一低头侧身用牙硬生生咬住了箭头,抬头啐箭带出一口血去。”

    此时茶博士把他眼前的茶碗续满,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有心急的就催上了,“快说呀!‘铁掌’赵柱死了没?”

    说书人不急不忙地放下茶碗,道:“若问老赵生死如何……”旁边的茶博士捧着笸箩在众人面前走过,口里喊着“您费心”、“您受累”。

    人们开始往笸箩里扔钱,而后还听见一连串的谢声。

    这会儿,他走到了一个衣着最华丽,手上拿着翡翠鼻烟壶的人面前,“七爷,您赏句话吧。”

    这位七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嘴里蹦出俩字,“没带”。

    茶博士一笑,高叫道:“邓七爷没带钱……”

    在场有不认识邓七爷的就笑了,心说话:这俩子儿都不乐意给,抠儿得够可以的。有认识邓七爷的暗暗替茶博士捏了一把汗。

    姓邓的这位先瞪了一眼,随后又皮笑肉不笑地道:“七爷又有了。”随后,他掏出一吊钱撇进笸箩,别人看着没什么,那是因为有笸箩挡着呢。

    可一旁的“搜细猎微”眼睁睁地看见暗地里有两枚铜钱猛打茶博士腿上“犊鼻”穴,手法利落强劲,只要中招这位茶博士以后只能趴着走道了,不过倒也一点不担心,观察这肩上搭着条毛巾的茶博士好半天了,拿着挺大一个装满水的铜壶给客人倒茶全是八成满,可见手上的劲力不弱,而且一滴都不会洒出来,火候更是不一般,这么多人的茶馆拿着开水壶来回走谁也烫不着,身法灵便且不说,还经常把手垫在滚烫铜壶的外面,手心紧贴上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司寇理硕还看出给客人上东西用的三尺黝黑托盘绝对不是木头的,由于人多,他必须将托盘举过头顶时只用一只手拇指和小指就行,从托盘上往桌上放盘子时几乎是在扒拉,但又稳得出奇,收拾盘碗像变戏法一样,照怀里一揽就全上了托盘,司寇理硕心知肚明,此人内外的功夫至少说得过去。

    当然,若茶馆里没书听,在客人少的时候,他也无须如此,至于倒八成满的茶、两指顶铁托盘,那不是买弄,而是不怕别人知道他是谁。

    这时,但见茶博士只将双膝向内一动,双腿一撞两枚铜钱,立刻贴着笸箩底飞回了邓七爷怀里,且还顺便点了胸口“天突”、“璇玑”二穴,立刻就像面人般一动不动了,茶博士也立刻喊道:“谢……邓七爷又有了,给七爷道喜。”

    当时有老多人都在大笑,其中尚有不少是认识邓七爷的。

    等钱敛得差不多了,说书人续道:“‘铁掌’赵柱到底有几十年功底儿,别看吐血了,那可都是牙根儿上的血,没什么大碍。但这时三支倒钩狼牙箭闪电般齐齐到了跟前,这回他死也避不开了。幸亏‘影壁墙’方刚及时赶到,抡镔铁齐眉棍,‘玎’的一下砸落了三支箭,然后仗着力大兵器长使了招‘戳枪拴马’,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就冲上去了。可不知是凑巧,还是对方箭神,愣有一支射到奔跑如飞的马蹄子上了。那马一个失蹄,把方刚着实地摔在地上,一支箭又到,直穿他的脑门,眼看方刚命不久已。一把打将钢鞭飞至击落要命箭,钢鞭还没落地,‘插翅彪’袁滑快手抢起,舞一对兵器挡住雨点般的箭。方刚趁此机会连使‘就地十八滚’的功夫,终于靠近羿烦耀脚下,一抡大棍打他下盘,对方腾身纵起躲过,方刚借势站起不等对手立稳又是一招‘横扫千军’。羿烦耀侧身拿铁弓搭大棍顺势往前一滑削对方手指,刚把方刚逼退,脑后恶风不善,连忙缩颈藏头,抽弓朝后捅。赵镖头撤锤带马闪开这一弓,马上探身又是一记。袁滑过来,双鞭照着他就捅了过去。三人群战羿烦耀。赵茨典本以为他除了弓硬箭快没别的本事,可没成想,羿烦耀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和右手弓一起当刀剑使唤,其中还夹杂着打学笔的套路,三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他。可把赵总镖头急坏了,把老命都豁出去了,锤抡圆了劲使足了就恨不得一下拍死羿烦耀。这时袁滑想出一计,假装累了退身到一边歇着,时不时还擦擦汗,可眼睛一直注意着羿烦耀的后背,瞅准时机,一个箭步蹿上,双鞭劈头盖脑地砸了下去。”

    “咕咚”,说书先生又是一大口茶。

    “羿烦耀想躲是躲不开了,急忙弓身紧背用后脊梁硬生生接了这一下。原来他的每支箭都是铁杆儿的,就像战场上大将背后的护背旗杆儿一样,再者那虎皮兜子也挺厚实。别看这样,照旧把他砸得够戗,但方寸未乱。‘嗖嗖嗖’,三支箭把箭尖搭在弦上箭尾巴冲前,从赵、方、袁三人的身边射出,就在三人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射空的三支箭全都撞在树上反弹回来直射他们后背。羿烦耀就趁三人躲箭的时候,把弓往地上一压,借着一股崩劲儿朝前上方猛蹿,临逃也不忘再射三支箭。等老赵他们腾下手来,羿烦耀踪影不见。”

    茶博士插句话,“行啊,总算完事了。”

    说书人道:“完事?想得倒轻巧。‘弓锚刀枪’才来了一个,后面还有更热闹的呢。三天无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住不提。单说这天镖队行至一条大河畔,旁边是一排排高树。现在赵老镖头拿出十二分小心来,不知道贼盗们接下来还会耍什么花样。事情还真经不起念叨,就在此时,四支铲头箭射来,斩断了镖车上捆镖箱的绳子,又一支小皮锤箭簇的箭射来,撞起镖箱往河面上飞,五支箭来得不知何处,去得快似流星,当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快到箭没劲儿的时候,一条长链铁锚,就是大船上用的那种,前面一个尖后面四把弯倒钩,从箱底穿过然后猛往回一收,勾住箱底浮在水面上奔一条船上可就去了。书中暗表,这船上使长链铁锚的人就是‘弓锚刀枪’中的‘锚’。人称‘分水兽’汪晓,他祖上原是做海外船运的,祖业到他手里由于不善经营家道败光,遂跑到海天镖局做镖师,可冷老镖头看他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不是这里面的事儿,给他一笔钱让他另谋生路,而他却误会成人家看不起他,一气之下不做镖师改做强盗。”

    司寇理硕心道:又一个气性大的。

    说书人接着道:“眼看镖箱要上船了,袁滑一个‘燕子三抄水’飞至近前,‘当啷’一声砸开铁锚,双脚踏上箱盖转身,照着水里一瞪,镖箱立刻往回浮走不停,他自己身子一沉,用钢鞭打水,借着这股劲儿跟着箱子。突然,铁锚从后面袭来,汪晓高喊:‘拿命来。’袁滑不及回身,钢鞭往后抡撞开铁锚。这时方刚提着大棍已经下水,跑到水面过脖子时胳膊一横把箱子扛在肩上正要往回走,数支利箭射来,他摆大棍尽数挡架。船上汪晓也已跳至水中,仗着踩水的功夫,始终不让水面没过自己的肚脐眼儿,等兜到方刚右面的时候,一铁锚扫向他扛箱的肩头。方刚此时正应接不暇,幸亏袁滑赶到站稳箱顶替他接了这一下。就这样,他们二人一上一下地跟‘弓锚’打了起来。方刚扛箱身在水中实在不便。袁滑时时处处险象环生更是吃力。岸上的老赵不会水,别看没跟谁交手,可也急得汗流浃背了。趟子手中有会水的想去帮忙,可谁往水里跳谁就得吃上一箭。忽然赵总镖头发现,从岸边射向水面的箭是从树上叶子的缝隙中发出的,而且一会儿就换个位置。他立刻喝止住下水的趟子手,寻出其中的规律,盯准了一棵,还没等羿烦耀纵上去,老赵弃金锤飞马而至,人借马力双铁掌排山倒海般推出,掌到树断,一个人影随之慌乱落下。老赵抄起金锤一招‘泰山压顶’狠狠地砸了过去,旁边两个跟随他很久的趟子手拿着刀从左右两边也夹击了过去。但听弓弦几响,老赵等人挡落了箭再看,两个趟子手的脑门子上各戳着一支利箭。羿烦耀叫了声黑话‘风紧扯呼’,之后人影皆无。赵老镖头气得跳脚大骂。方、袁二人此时已保着镖箱上岸。汪晓更是人去船空。”

    话音刚落,茶博士又端着笸箩走了一圈,这回可比上回敛钱敛得快。

    说书人很会吊别人胃口,润了润嗓子又道:“又过了几天,金锤镖局的人从镖师到趟子手是吃不好,睡不着。这才来了俩人局子中就已经元气大伤。现在老赵就等‘弓锚刀枪’一齐露面跟他们死磕,大不了把命搭上。不过他也暗暗地祷告若能平安走完这趟镖回去就金盆洗手,从此不动酒肉,早晚三朝拜,佛前一炷香。刚想到这儿,镖队来到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块大石,石上站着一人。此人一袭黄衣,黄布包头,手里的兵器是一把出鞘青铜刀。这把刀刀面宽略显刀短,刀刃和刀背由一条斜刃连接。刀的刀尖在刀背上,不太锐利,全长三尺,样式比较古。黄衣人姓汝,叫汝冬扬,绰号‘飞蝗’,祖传打飞蝗石的功夫可不弱。汝冬扬的父辈都在海天镖局做镖师,他呢,子承父业也进了镖局。可冷老镖头见他这个人是有麻烦就躲有便宜就占,抓他一朝之错把他赶出了海天,遂他就……”

    说到这里,那茶博士跟他一齐道:“一气之下不做镖师改做强盗。”

    说书人一笑,“你怎么知道的?”

    茶博士一边给客人倒着茶,一边道:“您说过一回了。这老几位气性都够大的。”后面一句他是冲客人说的,其中有几位经不起逗的,就都笑了。

    说书人等笑声落了,道:“咱接着讲,汝冬扬见镖队来至空地,手中刀一举,立刻就见尘土飞扬。不远处脚步声大作,等烟尘落下,一百名跟他一样打扮的人双手各拿着一把一尺长的二刃双锋匕首,十个一列十个一纵排成一座方阵。这就是汝冬扬自己练就的‘飞蝗大阵’。”

    茶博士一旁道:“‘飞蝗大阵’?这是什么名堂?”

    说书人道:“这是汝冬扬看见闹蝗灾的时候,那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即使人再多也是驱之不散,后来,他便悟出了一些武学上的粗浅道理,遂就练成了‘飞蝗大阵’。别看‘铁掌’赵茨典的镖队也有小二百人,但早被‘且留日在’羿烦耀的神弓快箭吓成‘惊弓之鸟’了。”

    “那他们‘弓锚刀枪’为什么不早先就一起来呢?”这又是茶博士插的话。

    说书人道:“‘弓锚刀枪’名义上在一起,但私下里貌合神离,谁都想吃‘独食’,所以这才一个不行拉另一个,两个不行再拽一个。书归正传,汝冬扬一声令下,这些‘飞蝗兵’奔老赵这帮子人就冲过去了。真不含糊,‘飞蝗大阵’的‘飞蝗兵’举手抬足都那么整齐,要说百人如一人那一点儿也不过分。可老赵是干什么的?大半辈子走镖什么阵势没见过,拍马抡锤就上去了,先照头排扫了一锤。只见他们一不挡二不躲双匕首照马的前胸刺来,老赵抽锤拨马。‘飞蝗兵’一招未果并不恋战,往前一冲奔后面一个趟子手招呼,老赵刚想给他来个‘脑后摘瓜’,第二排的‘飞蝗兵’紧接着又是两匕首,给赵镖头扎了个慌乱。他横锤挡过,第三排的‘飞蝗兵’上来捅马的肚子。老赵别看年纪大了但身手不弱,甩镫滚身就到了马肚子下面,金锤一顶,却谁知他们早把后面的趟子手的左耳削下,第四排的正好赶至砍老赵的脑门。原来这‘飞蝗大阵’的威力就在于‘飞蝗兵’个个都视死如归,一招之后不管结果就忙活下一个,后面一排的人上来把这个就接住了。这时‘飞蝗兵’已把镖队隔成九列,一次冲锋不等过完掉转头又杀来,老把他们困在阵中。有聪明的往‘飞蝗兵’冲击的反方向跑,想先逃出阵中再想办法,可一是‘飞蝗兵’们太快,二是‘飞蝗大阵’不是胡同,就算是胡同那人也是够挤的,毕竟不是几个人,乱跑乱奔倒给自己人找麻烦。羿、汪二人这时也赶到,在阵外兜着圈子。离弓弦的箭和带链子的锚专往武功较高的身上招呼。金锤镖局的人这回可真是凶多吉少啊!”

    这个说书人太懂得卖关子了,一大碗茶之后慢慢撂下茶碗缓缓续道:“此时金锤镖局的人能站着的已不过四成,看来这回不光是要东西,四盗们连命也要一块儿捎着。但天不绝人,就打北边儿奔来二三十人。这里面有提着白蜡杆子的,有使柳叶刀的,还有空着手什么都没拿的。为首四员小将,咱这回也不让列位猜了,这四个人便是海天镖局人称‘冷家四宝’的江湖后起之秀。头一位高大威猛,如火燎金刚般的黑脸大汉,手使兵器是一条大铁锥,又长又粗,前面三棱一个尖。咱们说到这儿得插句话了,如今江湖的规矩,至少三尺长一寸宽的,通体由五金之属铸造打制或是用锥尖刃锋难重伤不易损的材料制成的才能算是兵器,其余的都叫兵刃。这位姓甘名由诨名‘擎天柱’。二一位是个书生般的人物,个头比甘由矮一点儿,但长得比他白,手使兵器也不是轻傢伙,是一条镀银的刺,这‘刺’和‘枪’可不一样,‘刺’就好像一根短棒的头儿上两面儿削,给削平了左右再磨出两刃儿来,也是又粗又长。”

    他边说边用扇子比划着。

    “此人姓白名萋人送外号‘银帆杆’。三一位是个中等身材,秃顶无发,比较敦实,兵器特殊,是一条‘铜链双飞环’,六尺的链子左右两头儿各有一个能套人脑袋的铁环。他叫谭昭登,绰号‘亮太岁’。最后一个最厉害,在江西家资巨富不说,手中兵器‘走链飞鞭’可是当年天波杨府佘老太君娘家人阵上擒敌的暗器。他的先人习得后加以改变自创了一套武功,如今放眼天下会使的只此一人。此人姓车名逅依,美号‘灵眼’。这‘四宝’带领着海天镖局中藤杆队的人、柳刀队的人外加神飞门的人赶到,这热闹就有的瞧了。”

    一阵铜钱声和谢声响过之后继续开书。

    这回说书人可能看见钱多了,高兴得连嗓子都忘润了就说道:“咱先说说这神飞门,它是五代十国时,‘镇古狂龙客’狄人优所创,至今好几百年了,有五大绝艺称雄于世。头两样是轻功‘上下为天无地走’和‘神飞大纵’。第三样是拳脚‘大飞神九打’,无招无式,只传心法,对敌时全靠领悟。第四样是暗器,天下间只要是拿手发不喂毒的暗器差不多人家门里都会用。第五样便是空手进白刃的功夫。有不少大户人家请保镖护院的都愿意找神飞门的弟子。掌门姓仉名轰字武补,人送绰号‘千手如来’,跟冷老镖头是多头之厚,所以大部分门人全都在海天镖局做趟子手,这就难怪人家镖局兴旺了。咱们再回到书中,这些人就是海天镖局的人知道金锤镖局的人一路上险境重重,特意派来接应的人。一上来三支钢镖击落了羿烦耀六支快箭。柳刀队的拿柳叶刀冲进阵中兜‘飞蝗兵’的背面,和金锤镖局的人形成前后夹击。藤杆队的摆藤杆和藤枪在阵外游走刺打扰乱他们的阵形。这时‘飞蝗’汝冬扬见势不好,一晃掌中青铜刀横划一刀,竖划一刀,‘飞蝗大阵’立刻变成四个二十五人的小方阵,各冲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阵中剩下的金锤镖局的人、柳刀队的人、藤杆队的人隔开,让他们无法呼应,而且越隔越远,打算把人家逐个击破。羿烦耀这时也腾出手来对付神飞门的暗器高手,钢镖、铁莲子、菩提子、飞刀、飞梭、丧门钉、铁锥子、金钱镖、铁蒺藜全都被像扫帚似的大尾箭和一些特殊箭镞的箭给封得死死的,其中捎带脚还连伤了几人。旁边‘分水兽’汪晓想过来帮忙,‘银帆杆’白萋一刺袭来敌住。此时不远处一匹骏马快蹄奔来。”

    茶博士搭话道:“甭问,这位准是‘弓锚刀枪’的老四来了。”

    说书人道:“行,倒不外行,你要是改行说书我就得沏茶倒水去。来者跨下青缎子宝马名唤‘万里乌云照’,观马上之人瘦高,脸长,嘴总是爱咧着,上身穿牛皮钢钉背心儿,双手套牛皮钢钉护腕,手里握着一杆一丈零八寸没枪缨的点钢大枪。此人叫石凌卵,外号‘勇棍’。他们家是武将出身,家道中落,原来也是要到海天镖局做镖师的,可老镖头见他心骄气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便婉言谢绝了。可他也误会了,于是乎……”

    “一气之下当了强盗。”这句话几乎是全茶馆的人一齐说的,一说完是哄堂大笑,就连心情不好的鱼爱媛也不禁掩口“扑哧”一声。

    说书人也笑,道:“既然列位都明白了,说书的也不啰嗦了。他马未至近前,就有两个连着链子的大铁圈奔他脑袋套来。石凌卵一低头,大枪往马前之人头顶一扎,却哪知人家不躲反倒用光头迎之,一尺八寸长的大枪尖子锋铓利刃,一招虽得手就跟扎在那瀑布底下冲刷了几百年的石头上似的,‘刺溜’往旁边一滑,石凌卵连忙以枪拄地,要不然非从马上栽下去不可。他刚想看看对手,可看见的是夺目的光芒,一双眼睛被人家的光头晃得睁不开,好不容易看见了,马前没人了,发觉不好,枪往后扫。‘亮太岁’脚尖点枪尾一翻身,到在前面一抖链子双铁环又套他脑袋。石凌卵在马上使了个‘金刚铁板桥’,后脑勺儿贴到了马屁股上,手里没闲着,右手使枪前刺,左手掏出暗器小飞枪甩手打出。谭昭登人在半空中兵器先前已挥出,两个大铁圈还是左右夹击,是躲没法躲,挡没法挡。若问谭昭登生死如何?”

    茶博士的谢声和客人的掷铜钱声大作。

    说书人道:“其实列位也不必为他担心,‘亮太岁’功底扎实,见兵器和暗器全到了脑袋一晃,脑门儿磕开了枪尖儿额角撞开了小飞枪,往下落的时候顺手套住了‘万里乌云照’的脖子一带,只听一声马嘶是应声而倒。咱先说明白了,可不是谭昭登拽倒的,要是一般的马兴许还行,这可是宝马。石凌卵怕伤了自己爱骑,一按马颈,马是提前训练好的,特听话,知道石凌卵是要它顺着人家的劲儿躺下去。石凌卵早已下马,枪尖一拨将双环挑落,反手一枪扎谭昭登的前心。谭昭登抓住链子中间带动双环要套他的枪和双臂。石凌卵撤枪翻身横扫对方下盘未果,紧接着扎了一趟‘六合枪’,讲究的是内三合和外三合,内三合是心、气、胆,外三合是手、脚、眼。有诗为赞:一扎眉攒二扎心,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双膝六点脚,七扎肩膀左右分。其实‘六合枪’在江湖上连打把势卖艺的都会,没什么新鲜的,可火候不一样,老石家祖上传下来的‘六合枪’是在战场上跟敌人作战中吸取经验总结出来的,和泛泛之辈的枪法那一定是有不一样地方。那大枪抖的,明明是硬的可偏偏使出了柔韧劲儿。再说谭昭登也不白给,江湖名声不比姓石的差,一条铜链双飞环主要走软鞭的套路其中夹杂着棒招、棍招和枪招。只见他忽而抓住一个环子抡开了抖,时而双环在手单有短劈小打三十六路还用链子锁对方兵器,最后还是拿链子中央把俩环子甩出去打,而且把石凌卵连逼带引,让他愈来愈靠近‘飞蝗大阵’。”

    说书人说到这里好像很兴奋,喝了一大口茶,“咱再说说羿烦耀,这趟来他至少带了十几口袋箭,把神飞门的暗器高手弄得苦不堪言,一没人家箭射得远,二没他的弓有劲儿,手中暗器也只能击落来箭纯粹是只防不还手,而且还不一定挡得住,正没主意的时候救星到了。‘灵眼’车逅依刚从阵中打出,发现‘飞蝗大阵’虽然阵法变换简单但很厉害而且实用,亏得‘飞蝗’汝冬扬怎么想出来的。他瞅见自己人受难,一鞭抖至,正打羿烦耀手背顺势一撩弓背,羿烦耀正得意着呢,哪知被人家得手,铁背弯弓一打横由于太快弓弦上的劲儿还有,好悬被自己的一支狼牙倒钩箭射穿了脚面。车逅依后招又发击他的头顶,咱再插句话,车逅依的走链飞鞭可不一般,前面一尺多长的硬鞭和鞭头上的圆疙瘩是纯金的,链子不是金的,不是银的,不是铜的,不是铁的,它到底是什么的我说书人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便宜东西,肯定是最适合做链子的。羿烦耀矮身躲过,随之数支三棱透甲锥射出,他这半辈子可没干别的,净玩儿弓了。江湖传言,当初他为练准头,用一个山里红大小的钢丸当靶子,钢丸两头儿带环子,环子上各系一条结结实实的绳子,一条拴在树枝上,一条拴在树根上,绳子绷得笔直,每天练,到后来每只箭射中钢丸不是从旁边转过去的,都是顶过去的,连带绳子断。这‘转’和‘顶’可不是一样的事儿,转过去的是虽然射中了但射的是钢丸靠边上的地方,而顶过去的都得是不偏不倚正好射中钢丸的正中心,而且射箭的距离还越拉越远。当然了,箭要是从钢丸上下两边儿出溜儿过去那就更不叫功夫了。然后他就练射箭的姿势,别人这个姿势怎么着也没法子射箭,可他却行。如今的他张弓射箭如以臂使手一般。车逅依见箭来了把链子抖成螺旋状,大圈小圈的转正好挡住身前要害,而鞭头打着转儿始终不离他脑袋二尺之外,把他逼得上蹿下跳的。突然羿烦耀好像真的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脚跌落尘埃,可弓没闲着,一支箭几乎贴着地射向车逅依的脚趾。车逅依连忙把链子圈抖大,撞开了那支箭。羿烦耀见有可乘之机挺身跳起,一箭射向那抖得最大的圈里,车逅依急忙向后纵,链子一带被抻得笔直,硬生生把这支铁杆儿箭给弄成‘麻花’了。”

    这时茶馆里几个脑子快的都笑了,还有几个想了半天才明白,“哦,对,链子一直箭杆儿一拧是成‘麻花’了,对,对。”

    “羿烦耀又一箭射车逅依面门,车逅依将手中链子铁柄抛出打落来箭,然后往前一抢链子。他手指头刚碰上,几支快箭又到,连忙身子腾空腰一扭,带动链子在半空中转成一个圆盘就像一面大盾挡住箭雨,身形刚一落地羿烦耀一弓砸来。车逅依侧身一移,正好抄着还没落地的金鞭头,反手一招打来。现在俩人由远战变成近身搏斗,弓来鞭去六个回合之后,车逅依脚踢拖在地上的链子,羿烦耀没防备有这手儿,急往后闪。车逅依掷鞭头奔对手就去了,右手捞着了踢链子带起的铁柄,又成长攻之势,而羿烦耀离‘飞蝗大阵’又近了。诸位还想不想听听其余几位是怎么打的?”

    听书的是真上瘾了,有的干脆都不用茶博士端笸箩,自己跑过来给钱,茶博士喊谢的声音愣不及铜钱的声音快。

    先生继续开书,“好,咱再说说‘分水兽’汪晓和‘银帆杆’白萋,这俩人交手,汪晓占点儿便宜。他兵器长,江湖有云:一寸长,一寸强。白萋虽能招架,但近不得敌人的身前,后来‘擎天柱’甘由也来帮忙,双战‘分水兽’。汪晓虽得利,但后来也吃力,一条兵器能甩出的地方是愈打愈小,最后被人家逼的就差握着铁锚头打了。甘由手里的铁锥此刻使出了一招‘十字划叉’,斜着划了个十字而后又往中心戳了过去。再加上白萋在旁边的帮忙,可就够汪晓受的了。”

    他又来了一口茶。

    “这时,汝冬扬用刀在虚空处划了一个大方块儿又划了一个小方块儿。西面的‘飞蝗兵’原来是二十五个,现在分出九个冲向神飞门的人,其余十六个很快又组成方阵继续对付金锤镖局的人。这回神飞门来的都是暗器高手于拳脚之道稍微弱一些,又加上暗器打的也差不多了,被‘飞蝗兵’从后面兜住,困在阵中,而且就像一张网把他们往西面收,不一会儿二十五人的小方阵重齐。白萋心中暗忖:今日要想破‘飞蝗大阵’非先制住这姓汝的大蚂蚱不可。他想到此处高喝:‘老甘你一人儿招呼行吗?’甘由说:‘交我了,你忙你的去。’白萋应声而撤。他刚一走,汪晓就抢了他刚才的位置,又甩开长链子打了。甘由跟他打了八个回合,汪晓的兵器甩至,甘由往后一退,横铁锥挂住了锚头后的粗大倒钩。汪晓拽链子就和他较上劲儿了,别看汪晓没甘由高,劲儿可不比他差。一条链子被他俩拉得笔直,突然甘由那面一松,汪晓仰天要倒。可他们家辈辈船上做生意,海上浪涛不平,腿脚必须过硬,所以祖上传下一套‘颠浪稳步’的武功步法。在他要倒未倒之际往后踏出五六步,真管用,没倒。可甘由借着他往回拽的劲儿前纵,等他站稳人已到近前,汪晓临危不乱,把链子末几节儿抖起打对方前胸。甘由灵机一动,把铁锥往链子底下一插,抓住铁锥,双腿一甩。他凌空一转身不要紧,身子带铁锥,铁锥带链子,链子带锚头,两脚一锚全奔汪晓就招呼过去了。”

    茶博士续茶续得紧。

    说书人喝茶喝得急。

    “汪晓也不怠慢,上半身往后仰,怕甘由有后招左脚一蹬地往后滑出两丈。他站稳身形见自己兵器的链子被人家铁锥绞了几扣,右手松链子铁柄,左手抄起铁锚头使出一式‘卷浪旋涛’的身法解开了链子扣,然后顺势往回一带。链子铁柄被拽过去时正抽甘由左肩头上,饶是他身大力不亏也疼得一咧嘴。接着,汪晓狂风暴雨般地抡开了兵器。甘由倒还接得住,但是他也一步一步地退向‘飞蝗大阵’的边儿上。再说白萋,人未到汝冬扬跟前,先接了‘迎门三不过’这种打法的三块飞蝗石,别说,到底是汝冬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功夫,他接得蛮吃力的。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汝冬扬还没练成飞蝗石暗器之前外号就叫‘飞蝗’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您老几位就自己琢磨吧,我也不多费话了。好,咱们接着再说汝冬扬三颗暗器打过还没完,飞蝗石有得是,但他可不是怕和白萋兵器相对,‘飞蝗大阵’是他摆的,他的刀就是‘蚂蚱眼’。您想啊,谁能用眼珠子跟人动手啊,那‘飞蝗大阵’不就成了瞎阵。只见汝冬扬一边儿观看着阵形,心里盘算着几时可以收阵,一边儿大把大把地扔暗器。白萋是铁了心要靠近他,拼着不致命的地方挨几下也要往前冲。汝冬扬本想再调出几个‘飞蝗兵’帮自己,可往阵里一瞅傻眼了。他那三个兄弟全被引入阵中,他们不懂阵法在阵中瞎打一气把挺好的阵搅了个乱七八糟。原来定的是不让他们进去,让他们在阵外帮忙,这下可倒好,帮倒忙了。西面阵形倒没事,可加了几个神飞门的进去也不好受。得了,汝冬扬一咬牙,先对付了白萋再说。”

    说到这里他很激动,站起身一边比划一边说,好像身临其境一般,话也说得快了。

    “白萋一招刺来。汝冬扬铜刀往外一挂,腕子一翻,刀劈白萋右肩头。白萋矮身从他胳膊下钻过,撞他的前胸,随手扎胯。汝冬扬的双腿向后甩,整个身子凌空一翻个儿,一下到在白萋的后面,身法灵便可见轻功不弱。白萋不等他双脚落地,回手一银刺。汝冬扬用铜刀挡住了,但也被撞的离‘飞蝗大阵’近了二尺。此正是:刺来刀往漫天见。青铜换招烂银变。若问胜败孰如何?下文改日接着献!”

    客人们有不答应的,“这就完了?这么短?”

    说书人道:“对不住了,眼看就饭口了。学生我饿着没事,众位凭什么陪着呀?对不住,对不住了。”

    客人们抱怨地走了,茶馆渐渐的清净下来。

    茶博士这时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道:“劳先生,本想把铜钱儿给您换成银子带着方便,可柜上就这二钱了,您看……。”

    劳暾去心知肚明地一笑,道:“有劳小哥了。”说罢,他将银子接过揣入怀中。

    茶博士又道:“这有包儿点心,是小的单请您的。”他边说边递过去一个纸包。

    说书人边接边道:“小哥真是好心肠,贵上下怎么称呼啊?”

    “贱姓谢,上连下声。”

    说书人听罢一脸惊讶的样子,道:“莫不是江湖人称‘喜纵横’的谢连声谢大侠?”

    “不敢,不敢。”“久仰,久仰。”“彼此,彼此。”

    说书人听到这里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苦笑摇头作了个揖,扭身而去。

    谢连声还了个礼,看着劳暾去的背影,心里知道,他最近不会再到这里来说书了,转身来至邓七爷这张桌子,边擦边道:“邓七爷,这都正午了,您还不吃饭去?得,谁让是老主顾呢,有啥事儿叫我啊。”说罢,他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