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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皆是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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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徒弟听恩师猛地这么一问,先是一愣,又互相瞅了瞅,突然间就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地嚷了起来。

    王挫抓耳挠腮,很是激动地率先吵吵道:“呀,师傅呀,你怎能将我哋当山贼呢,我哋个个都係好汉子啊!”

    张跑也急忙跟着辩解,说道:“恩师,我们三个可不是山贼啊,我们是官军,您老看我这身上还有个“宋”字呢!”

    说完,张跑急忙扒拉开缠在自己身上的竹片,露出衣服上的字给卓飞看。卓飞凑头一瞅,呀嗬,这家伙的胸口上好像……似乎……恐怕……果然是绣着一个“宋”字啊!只可惜已经太过残破,而且搞得脏兮兮的,若不是卓飞先入为主地把它当个“宋”字去看的话,那还真不一定能看的出来。

    呃,原来我这三个徒儿不是匪,而是兵啊,卓飞老脸一红,很是有点不好意思,正想开口说些表达歉意的话,却听噗通一声,大徒儿李结突然又跪倒在地上了,而且这娃儿还夸张地噙着眼泪,嗫嚅着说道:“恩师在上,恩师您老人家可冤煞我们了啊!呜呜……想我李结生于京城,家父靠卖布为生,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境倒也殷实。结儿我本是家中独子,一心要考取功名,为家门增光,是以自幼便修习圣贤之道,可惜资质鲁钝,终未能大成,但也能识文断字,通晓大义。

    然,及至鞑虏背盟,神州狼烟四起,铁骑步步进逼帝都,天下苍生皆蒙难,生活愈发艰辛,后又遭劫,是以家道中落矣。

    适逢朝廷征召王师,吾一介书生,于志学之龄(男子十五岁)弃笔从戎,虽手无缚鸡之力,然大义所在,何惧之有,诚欲献吾身以卫吾家园也!

    唯叹回天无力,今年二月,先皇纳降,帝都陷落,蛮夷威霸殿堂,吾族沦而为奴,直教人徒呼奈何也。

    国破家安在,城沦命亦贱。纳降当日,便有鞑虏搜掠吾家,且欲将吾那两个端庄淑德、兰心慧质地胞妹强掳而去,老父老母悲鸣拦挡,却被鞑虏斩于门前,洒血阶上。而我那尚未过门的娘子也不见了踪影,估计已是难逃魔爪矣……

    呜呼!至亲尽墨,唯独活我一人尔。鞑虏修城,以吾等降军充役,日夜劳作,死伤不休,命贱堪比猪狗,直教人生不如死也!吾本有自行了断之心,然如此毁家灭门的滔天大恨,又让吾如何能死得瞑目哉!

    一日在城外伐木,终伺得机会,吾便与几位同伴,借山林而遁,再辗转南下,历经磨难,可谓是九死一生。又恐是老父老母的在天之灵保佑,终让吾在此处寻到了官军,如今又拜得仙师……。

    恩师啊,结儿一路亡命,就是再口干难耐,饥饿濒死之时也未曾去抢过一口水,偷过一粒米啊!恩师您怎可唤吾为贼呢……呜呜呜呜。”

    擦,你至于么!

    李结一阵爆发式的哭诉,登时令卓飞好不尴尬,他实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也能捅破了好大的一个马蜂窝啊!

    不过他如今倒是真的搞明白了,原来我这三个便宜徒弟都是官军啊!咦,不是说皇帝都已经投降了吗?那怎么还会有官军呢?哦,我明白了,他们恐怕是一群不肯投降蒙元朝廷的残兵败将,四处流窜到了这山区以后,便占山为王,欲图反扑吧?晕,占山为王的,那不还是山贼吗……!

    不得不说,卓飞从小所受得教育都是什么天下一家,民族大团结之类的东东,而且在后世人的意识里,封建王朝的兴衰更迭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在卓飞的心目中,反正现在南宋已经算是灭亡了,那此刻元朝才算是中国历史上的正统王朝,事已至此,那按着道理来说,如今像李结这些不顺应历史潮流,不利于民族融合,死不投降,占山为王的家伙自然就该算是反贼山贼了呗。

    不过,若从一个以汉族为荣,并有一点点狭隘地民族主义思想的二十一世纪的愤青来说,那卓飞对于李结的凄惨遭遇还是很同情的。嗯,最起码,这个苦大仇深的娃儿只要稍加培养,那多半就能成为咱建立反抗元政府统一战线时的中坚力量嘛……

    也罢,既然好苗子,那就绝对不能轻易地扼杀掉,反倒是该尽力地扶植一下。

    卓飞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才很是珍重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大徒弟李结,同时用双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同情,且语重心长地说道:“好!有志气!不愧为我仙家的弟子!”

    李结颇为茫然,并不明白恩师为何突然要夸奖他。不过还好,很快恩师他老人家便又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吾应劫而来,却因遭陷害而出了些许差错,并不知人界岁月。且如今为师与尔等一样,法力尽失,天眼已去,亦是肉体凡胎,并无不同。是以,为师观尔等手持刀兵,衣衫褴褛,便误以为是那剪径的毛贼……一时未查,实是惭愧至极,还望众爱徒见谅才是。嗯,对了,挫儿,为师听你的口音似是本地人氏,却不知估得可对否?”

    卓飞先是赔礼道歉掩盖下自己的失误,接着便赶紧转移话题,也省得他们在这山贼官兵的问题上面继续纠结下去。

    三位徒弟见恩师竟然屈尊向他们道歉,顿时惶恐不已,反倒都开始觉得是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度了,纷言不妨事,还望恩师莫要介怀才好。

    就这样,师徒四人相互谅解了一阵儿之后,误会消弭无踪,接着三徒弟王挫开口嚷道:“师傅您老人家猜得真是太对了,徒儿世居梅州城,本是一良家子,家中也有几亩薄田,奈何父母因病早亡,里正欺我年少,就霸占了我家的田产,将我和妹妹轰出了家门,自此之后便在街头混饭吃,奈何当时我实在是太过年幼,年景又甚是艰难,时常几日都进不得一餐。

    无计可施之下,于是我那妹子便趁我外出之际,自行去卖了身,给一户官宦人家做使唤丫头,为得只是求一条活路而已。

    后来,我妹子反倒能时常节省出些吃食,来救济于我。也正因如此,是以我王…王挫方能活到今天啊!

    可是去年夏末那户人家又被调入京畿为官,而我妹子自然也随了过去,然,未成想今春便传来帝都陷落的消息,却也不知道我那苦命的妹子是否能逃过这一劫……呜呜呜呜……我听闻那些鞑虏兵个个如狼似虎,只怕……只怕……只怕我那貌美如花的妹子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吧……呜呜呜呜……”

    王挫说着说着,便语不成声,不住地抽泣起来。卓飞却是一头地黑线,心中很不以为然地想道:得了吧,就你这矮矮挫挫的模样儿,真是让人很难想像出你妹子能貌美如花到哪儿去哦!

    想归想,但无论如何,卓飞还是很同情这个最老实的徒儿的悲惨遭遇的,于是赶紧先连声抚慰他,接着再祭出转移话题这种大杀器,问道:“挫儿莫再悲伤,既然尔混迹街头度日,那后来尔又是如何从军入伍的呢?”

    这招儿果然好用,王挫听了师傅的问话后,便连忙收住自己的哭声,抹了抹眼泪说道:“上个月初,福建路的官军退入梅州城时,便带来了帝都陷落的消息,以至于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很是混乱。而我当时更是心痛我妹子的遭遇,也不想再苟活于世了。冤有头,债有主,反正都要死了,那我便干脆趁着城中混乱,摸上门去,杀了那里正全家七口,灭其满门。而正当我大仇得报,准备遁出城去之时,不想却被城门守卒发现我身有血迹,便擒了我去见官。可未曾想,我被人押去官衙的途中却遇到了一为不知姓名的将军,而当其得知我单枪匹马去灭了人家满门七口之事后,很是诧异,于是便详细地询问了前因后果,或许是他惜我血性,便问我可想从军去杀那些鞑虏,保家卫国。咳咳,左右都是死,上战场或还可杀得一、两个元兵,去祭奠我那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妹子,那我又岂有不愿意的道理。如此一来,他便安顿我在州军里做了一名伍长,至此徒儿这才知道此将军的名姓,原是文大帅麾下吕武将军是也。”王挫说完停了停,又补充一句道:“可惜州军中兵损过甚,各营编制多有空缺,因此徒弟我虽为伍长,但手下其实也只有他们两个兵而已。”

    王挫说完用手一指自己的两位师兄,顿令卓飞无语……心道:呃……还真是没看出来啊!这老实孩子居然已经杀过七个人了啊!估计是因为他的武力值很可观,所以才让那将军动了爱才之心吧?非但不杀他,居然还给他了个小官做做。

    啧啧,这还真是杀一人抵命,杀万人称雄,如此看来,这年头儿杀的人越多就越没事儿哦。

    卓飞转念又一想:要说这古代人的想法还真是和咱不太一样嘛!在我眼里只配跟着两个师兄混的三徒弟,居然原本是他那两个师兄的顶头上司!啧啧,我说那个姓吕的将军这不是存心让咱难做人么……!

    卓飞装着没听见王挫的最后一句话,赶快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张跑,示意他也快点说说自己的身世。

    张跑也不知道是在怪王挫抢着回话,还是怪他在恩师面前耍了官威,反正这家伙先是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三师弟王挫一眼之后,这才文绉绉地接着说道:“回禀恩师,徒儿我本是蜀中人氏,入籍厢军。去年初,我部受朝廷征调,出川护卫京畿,驻于长江之畔。及至冬日,蒙元大军倾巢而出,欲围帝都,其军势之盛,着实可畏也。反观我部厢军,良莠不齐,且老弱居多,攻不可攻,守亦无望,岂可力敌群狼乎?因此,我部主将于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好趁那鞑虏渡江之时,弃守转走,但求保存实力,以图后计。然,万万没想到鞑虏渡江之后犹不知足,竟执意要将我部赶尽杀绝,可叹我部均为步卒,被那蒙元铁骑衔尾追杀而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逃无可逃矣!我本欲反身拼死一战,誓要也拉上两个鞑虏同赴黄泉,可未想那元兵的第一轮箭雨便射杀了我部主将,令我等群龙无首,剩勇不复,一溃千里。此消彼长之下,那真是被人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张跑正说到激动处,却突然发现恩师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便赶快停了废话,简单地说道:“我因肩头中了一箭,脱离了大队,原本只道必死,却不想竟意外拾得一匹瘸马,负我于群山之中缓行了几日,竟然阴差阳错地脱出了鞑虏的追击。不过我最终还是因箭伤加剧,兼无果腹之炊,体力不支,坠马昏死在了山涧之旁……

    其时我只道必死,然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被一深山猎户所救,再将养了数日后便已恢复如初。而这猎户无甚亲人,膝下仅有一女奉孝,年方双十,虽生的如花似玉,但却因隐居深山,常年与世隔绝之故,以至于尚未婚嫁。

    嘿嘿,我俩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猎户便欲我入赘他家,而我孑然一身,又无去处,自是愿意的,于是我俩便共谐连理,一时间好不恩爱……。”

    卓飞郁闷,心说自己这几个徒弟说话怎么都越来越文绉绉了,莫非他们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不成?你看连那王挫都不再说广东方言了,我说这进步也太神速了吧…….!

    卓飞转念又一想,心道自己这三个徒弟之中,果然还是这个张跑最为油滑,你看他说什么不可力敌,保存实力以图后计,我勒了个去的,你逃跑就说逃跑嘛,还非要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想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还说什么想拉上两个鞑虏垫背…...啧啧,拉倒吧,就你这身材,这体格,这胆量……我看就算是二十个你也拉不到一个鞑虏来垫背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这臭小子的命倒好,大难不死,居然还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咦,怪了,要说我这三个徒弟怎么都一个毛病啊!你看李结说他自己的妹妹端庄淑德兰心慧质;而王挫那矮冬瓜般的身材,居然也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子;到了张跑这小子这儿就更绝了,一个常年住在深山老林里的猎户居然还能养出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而且还就被他张跑一下子就给拣着了……啧啧,感情这大宋朝不产勇士,而是满山遍野地净产美女了啊!这就难怪那些蒙古野狼一个个不要命地杀过来了嘛……

    卓飞本不想再听张跑臭屁,正准备打断他,谁知道本来正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张跑,突然间面露狰狞,咬牙切齿地又继续说道:“只可恨,这贼老天爷彻底地瞎了眼!那一日我刚猎了一只狍子回家,本打算晚间一家人吃些狍肉,品些果酒,于此乱世之中,也算是其乐融融,逍遥快活了。至于那山外的打生打死又与我何干……

    可未成想我刚走到屋前的林子外面,就看到岳父他老人家被人腰斩于地,俯身在血泊之中。吾大恐,正欲寻觅我妻之时,却突闻屋内我妻一声惨叫曳然而止,紧接着就见三个鞑虏提裤系甲着鱼贯而出。我情知不妙,心如泣血,再也顾不得许多,执着猎刀便冲上去对着三个鞑虏一通乱砍,唉,最终虽尽斩了三个禽兽,然终是迟了一步,可怜我妻受辱于前,又遭虐杀于后……呜呜呜,想我妻腹中尚有不足两月的孩儿,我……呜呜呜呜……”

    作为一穿越者,卓飞已经习惯了用后世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所以他原本并未对这年代人们所经历的痛苦有太多的感受,心中还是存了点玩世不恭的旁观者心态。

    在他来想,改朝换代,那是历史车轮转动的结果,不可阻挡,不可避免,怎么样不都得死上几个人啊?至于活在乱世之中的老百姓们受上点委屈,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然而,今天,三个徒弟一一道出了自己悲惨的身世,开始时卓飞还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但越听却越是感同身受,尤其是听了张跑这血淋淋地一番控诉之后,更是令他血脉贲胀,恨不得现在就提起刀,去手刃两个鞑虏解气。

    张跑可能是好久都没有被人勾起这段伤心的记忆了,哭得真是一发不可收拾。而卓飞站在一旁,铁青着脸,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他,于是只好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问道:“跑儿莫在悲伤,那尔又是怎样流落至此的呢?”

    张跑呜咽道:“我杀了三个元兵之后,深知此山已不可久呆,便葬了岳父与爱妻,又一把火烧了自家房舍,牵了那元兵的三匹马,带着干粮一路催马南奔。不过由于越往南天气越热,蒙古马水土不服,接连死去,待来到此处之时,我已是筋疲力尽,不成人样。一日于林中行走之时,不想却误中了陷阱,好在这陷阱是我军所布,待证实了我原是厢军之后,就直接把我编入了军中。”

    张跑说到这儿,顿了顿,又恳求般地望着卓飞,言道:“还望恩师可怜张跑的身世,传徒儿些大神通,让我去杀尽那班禽兽,为我妻儿报仇啊!呜呜呜……”

    张跑说完,一边哭一边拼命地磕着头,李结和王挫一看,顿时也随着张跑双双拜倒,长跪于地,叩头祈求恩师授艺,也好让他们去屠尽鞑虏。

    卓飞看着又跪了一地的徒儿们,心中着实为难,暗想到:呃……为师我除了忽悠之外,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啥东西是可以传授给你们哦……对了,为师的数学倒是不错,卖东西那是从来都不会算错账滴,但就是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学啊……。

    卓飞一时也想不出解决眼前难题的办法,只好再次转移话题,柔声道:“尔等莫急,为师闻尔等所历之苦,直感同身受也。然,为师这才刚刚降世,还有很多不解之处,尔等先坐下,坐下……来来来,结儿,你先仔细地说说尔等来到此处之后,到底都看见了些什么异象。”

    这个问题对卓飞来说很重要,因为他必须搞清楚徒弟们看见了些什么东西,才好继续措辞忽悠,省得以后信口开河的时候穿帮了,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再说了,卓飞也很想知道自己每次穿越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前两次苦于没有目击证人,而这次既然三个徒儿在这里,那他们就很有可能看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