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胜算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但无论怎样,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而输了的结果,是很严重的

    刘大刀

    第一个到达目的地的,是西路军,主帅刘綎。

    刘綎,字子绅,江西洪都(今南昌)人。应该说,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猛人。

    刘綎的父亲叫做刘显,是明军的高级军官,而且经常领兵出战,基本上没怎么在家待过。但值得夸奖的是,虽然他长期不在家,对刘綎的教育辅导工作却一点也没耽误——刘显打仗,是带着儿子去的。

    自幼出入军营,吟诗作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每天见惯砍砍杀杀,有这样优良的家庭教育打底,刘綎很早就体现出了武将的天赋。他不但勇猛善战,而且力大无穷,用的兵器也很特别——镔铁大刀。

    所谓镔铁,到底是啥成分,已经无人知晓,但它的重量,史料上是有记载的:一百二十斤。

    当然了,一百二十斤的大刀也不算太重,只要身体还行,练一练也还举得起来。不过刘綎同志不光举,而且用,其具体用法,史料上是这样形容的——轮转如飞。

    每次见此四字,顿感不寒而栗。

    在战场上用这种兵器,那真是想低调都不行,所以很快刘綎就出名了,而且还有一个响亮的外号——刘大刀。

    刘大刀不但手里的家伙实在,人也很实在,说砍就砍,从不含糊。万历初年,刘显奉命去西南讨伐蛮族,大刀兄虽然才二十多岁,也跟着去了,并且在战场上表现活跃,勇猛无畏,立下了战功。

    从此他就再也没有消停过。

    刘的一生

    参考消息

    镔铁

    “镔铁”一词,最早现于隋代的天竺经书译本中,史书最早出现于初唐《周史》。一般认为镔铁是指坩埚矿。中国生铁锻造开始甚早,在与西域的交界处融合了各地锻冶技术后,又重新作为“镔铁”,传入中国,继续发展。宋以后,“镔铁”主要指质量好的铁,等级跨度很大,可能是陨石矿,可能是铁精,也可能仅仅是锻造得好一些的铁物。镔铁的含义,也被广为引申,比如管理全国铁匠的“镔铁司”“镔铁局”等。

    万历十年(1582),他又跑到了缅甸,把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并被升为游击。之后他挥舞大刀,听从祖国召唤,哪里需要就往哪里砍,全国各地都留下过他的身影。到朝鲜战役前夕,他已升任参将。

    仗虽然打起来了,却没他什么事,也没人想用他,于是大刀兄坐不住了,自己提出申请,希望带兵去朝鲜打仗。朝廷一想,反正这人闲着也是闲着,就派他去了。

    刘綎的运气不错,刚到朝鲜没多久就升了官,当上了副总兵。但在这次战争中,他却并非主角,因为他资历太浅,而且上面还有一个更猛的李如松,所以在朝鲜的这几年,他很少承担主战任务,基本上是配合吴惟忠、查大受等人作战。

    到万历二十三年(1595),明军撤军时,他奉命留守朝鲜,帮助朝军训练部队,当上了教官,直至再次开战。

    现在,机会到了。

    在当时的赴朝明军中,有三支公认战斗力最强的队伍,他们分别是李如松的辽东铁骑、吴惟忠的戚家军,以及刘綎的车军。

    作为武将世家子弟,刘綎也有一支隶属于自己的特殊部队——车军。它没有辽东铁骑的迅猛,也不如戚家军善战,却被日军认为是最难应付的军队。

    车军,共计五千余人,以川人为主。与辽东铁骑和戚家军不同,它是一支混合部队,除了步兵,还有骑兵、火枪兵,当然,还有大车。

    具体战法是这样的,每逢出战,骑兵先行,步兵和火枪兵推着大车前进,敌人出现时,即迅速将大车围成圆圈,组成车阵,火枪兵以此为屏障,用火枪对敌发动齐射,完成第一波攻击。

    待敌军锐气已尽时,便发动骑兵由车阵内冲出,击垮敌阵,然后步兵出击,追歼敌军。

    参考消息

    缅甸莽氏进犯云南

    万历十一年(1583)闰二月,缅甸莽应礼率众进犯云南,杀掠无数,又攻顺宁。神宗斟酌之后,命刘为游击将军、邓子龙为参将,各统兵五千,调配土司兵,合力剿灭莽应礼。缅甸虽是中国属国,但并不像朝鲜一般,是由同一王朝延续下来,各家族姓氏之间争斗异常复杂。几乎每位国王继任都会引发一场旧王遗子奏请袭爵、新王申请封号、旧王遗子申请归位、新王明刺暗杀的动乱。

    车军

    很明显,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战法,守时滴水不漏,攻时锐不可当,凭借这支部队,刘綎赢得了无数次战斗的胜利。

    所以他一直坚信,在自己的大刀和车军面前,所有的敌人都将崩溃,小西行长也不例外。

    自从入朝以来,小西行长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顺天。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脑袋十分清醒,所谓侵朝灭明,不过是痴人说梦,跟着混事就行,现在痴人已经死了,梦也结束了,就等着收拾包袱回家。

    可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就来了送行的,而且看架势,是要把自己直接送进海里。

    万历二十六年(1598)九月十九日,刘綎部逼近顺天。

    小西行长和刘綎交过手,也知道车军的厉害,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可怕的对手,他却并不慌张,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克制车军的方法。

    其实这个方法并不神秘,简单说来就两个字:不打。

    反正打不赢,索性不理你,看你还能怎么办?

    敌人死不出头,这下刘綎也没招了,只得命令部队强攻,但大车毕竟不是坦克,又不能撞墙,而小西行长坚守营垒,凭借有利地形,多次击退明军。刘綎进攻受挫,只得暂停攻击。

    既然攻不下来,刘綎决定,与小西行长和谈,当然,和以往一样,这次也不是真谈。

    如果评选被忽悠次数最多的将领,小西行长排第二,没有人敢排第一。这位仁兄不但多次被忽悠,还举一反三,加入了忽悠人的行列,按说以他在这一行的资历,是不会再相信这类话了。

    开始也确实如此,刘綎连续派出了三批使者,小西行长都不信。但刘大刀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把阴招进行到底,又派出了第四批使者。

    这次,小西行长终于相信了。他准备出城与刘綎谈判。

    然而关键时刻,明军出了叛徒,泄露了刘綎的计划,小西行长又缩了回去。

    从沈惟敬开始,再到李如松、刘綎,谈了无数次,被骗了无数次,我相信,即便打死他,下辈子再投胎,他也不会搞谈判了。

    刘綎正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改变了策略,全力监督部下攻城。但日军防守严密,多次进攻毫无进展,刘綎毫不气馁,亲自上阵指挥战斗。

    然而,十月三日,他却突然停止了攻击。

    因为在这一天,他得到了中路军的战报。

    董一元到达泗川的时间,是九月二十日。而他的对手,是岛津义弘。

    三年前,当丰臣秀吉听到僧人宣读的诏书,明白自己已经上当,怒火中烧之时,曾对沈惟敬和杨方亨说过这样一句话:

    “且留石曼子兵于彼,候天朝处分!”

    联系上下文,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我把石曼子和他的兵留在那里(朝鲜),看你们(明朝)怎么办!

    石曼子,就是岛津义弘。

    作为日本九州地区的诸侯武将,岛津义弘绝非丰臣秀吉的嫡系。恰恰相反,在丰臣秀吉统一日本的过程中,他是一个极其顽固的死硬派,硬到全国基本都被打服,他还硬挺着。

    参考消息

    将门虎子

    董一元的父亲叫做董,是大明的一员武将。因为嘉靖二十八年与俺答在滴水崖接战,正面对冲而力竭战死。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遗志。在朝鲜打完了,又奉命跑到辽东打。董一元有位兄长董一奎,也先后镇守过山西、延绥、宁夏三省边防,兄弟二人都以生猛著称。董一元因为军功卓著而进封世袭二品,与麻贵、张臣、杜桐、达云并称边关五虎将。

    然而,丰臣秀吉却对其十分欣赏,多次重用,原因很简单——好用。

    日本人的性格特点是一根筋,而九州地区则将此传统精神发扬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是做买卖还是打仗,都很实诚,绝不偷奸耍滑。作战时一定在前,撤退时必定垫背,其勇猛顽强连丰臣秀吉也望而生畏。

    更值得称道的是,直到今天,这里依然是民风犹存。比如说黑社会,经过多年改良,而今在东京干这行的,全都是西装革履,讲究秩序,遵纪守法,连收保护费都讲纪律,从不随意捣乱。

    九州萨摩地区的就没谱了,时代不同了,传统一点没丢,但凡遇上抢地盘、谈判之类的事,经常二话不说,拿着刀赤膊上阵,往死里砍,在日本黑社会组织中极具威望,向来无人敢惹。

    岛津义弘和他的第五军就属于这一类型,其作战特点是勇猛、凶残、不怕死,即使寡不敌众也敢打,是日军的战斗主力。

    而岛津义弘除陆上作战勇猛外,还精通水军指挥,也算是两栖人才,虽然脑筋不太灵活,但贵在敢玩命,而且他还有一项独门绝技——突围。

    所谓突围,其实就是逃跑。岛津义弘最绝的地方就是,他打仗不含糊,逃跑也很厉害,不但逃得准,而且逃得快,专往敌军结合部跑,一眨眼就没影了。在后来的日本关原之战中,他所隶属的西军全线溃败,剩下他带着一千多人,面对德川家康几万大军的重重包围,竟然还是逃了出去,实在是很有两把刷子。

    总而言之,此人能攻善守,经验丰富,可算是朝鲜战场上的日军名将。

    相对而言,中路军指挥董一元就低调得多了,此人名气一般,才能一般,连兵力都一般。日军有两万人,他也只有两万六千。

    但这位一般的人,有个不一般的先锋——李宁。

    这位仁兄的脾气可谓是尽人皆知,每天喊打喊杀,见到日本人就拔刀,连使者都砍,差点坏了李如松的大事。

    现在,他表演的时候到了。九月二十七日,明军刚刚到达泗川,他就等不及了,二十八日夜便率军一千,连夜冲入了泗川城内。日军准备不足,被冲得七零八落,但毕竟人多势众,随即组织反击,李宁由于过于靠前,被日军围攻,战死。

    但他的死是值得的,董一元带领大军随后赶到,一顿猛砍猛杀,全歼守军,击毙日军大将相良丰赖,主将川上忠实身负重伤,率领一百余人逃进内城。

    内城的守备者,正是岛津义弘,他倒不怎么慌张,因为城内还驻扎着第五军主力一万余人,且地势险要,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所以他打定算盘,在此坚守,等候援军到来。

    话虽这么说,但当明军进攻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算盘估计是打错了。

    董一元虽然才能平平,却也不是善茬,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派人去硬攻,地形如此险要,还是用炮合算。

    十月初一,总攻击正式开始。

    明军在离城百米处布下阵地,架设大量佛郎机炮,对准城内猛烈轰击。城内日军死伤甚多,且火光四起,顾此失彼,一向镇定自若的岛津义弘也不镇定了,当即集合部队,准备发挥他的逃跑绝技。

    事实上,他的判断是很正确的。明军的炮火已扫清了外围,城门也被攻破,大批明军已集结待命,只等一声令下冲入城内。此时的日军已毫无斗志,即将完全崩溃。

    俗话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现在打拼已过,七分到手,接下来的是三分。

    前方已经没有阻拦,董一元下达了总攻令。

    正当他准备拿下最后三分的时候,一阵猛烈的巨响却轰鸣而起——在他的身后。

    爆炸发生在明军部将彭信古的大营中,并引发了营中火药连锁效应,许多明军士兵被当场炸死,火光冲天而起,军心顿时大乱。

    事后调查证实,引发此事的,不是日军的伏兵,更不是什么忍者之类的玩意儿,而是安全工作疏漏——失火。

    这就真没办法了,命苦不能怨政府。

    混乱之中,明军不知所措,皆以为是被人抄了后路,纷纷逃窜,眼看到手的泗川城就此落空。原本打算溜号的岛津义弘立即来了精神,出城发动攻击,明军大败。

    泗川之战以失败告终,明军损失惨重退守晋州。日军侥幸取胜不敢追击,依旧固守原地。

    因为此战,岛津义弘名声大振,在日本国内被捧上了天,称为“鬼石曼子”,其实说穿了,这位仁兄的胜利秘诀只有一条——运气好。

    但无论如何,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而输了的结果,是很严重的。

    因为除西路军刘綎外,此时的麻贵,也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际。

    他的东路军于九月底到达蔚山,却无事可干。因为自从上次吃了亏后,加藤清正每天都待在蔚山,一动都不动,打死也不出头。麻贵攻,他就守,麻贵不攻,他还是守。总而言之,不打,只拖。

    就这么拖到十月份,泗川战败的消息传来,无论是麻贵,还是加藤清正,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解脱了。

    在麻贵的统一调配下,东西两路军分别撤退,返回出发地,九月攻势宣告结束。

    在这次进攻中,明军立功心切,日军保命要紧,拼了半个多月,战局却无丝毫改变,大家都白忙活了。

    最郁闷的人是麻贵,他尽心竭力策划的进攻方案,却无任何效果,实在是比较窝囊。但更让他绝望的是,经过此役,他已经确定,凭借目前明军的实力,是不可能打破战场僵局的,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

    麻贵并不知道,此时距离日军撤退,仅剩一个月时间。如无意外,十一月五日,日军将带着抢掠的无数战利品从容地退回国内。而那时,明军只能望洋兴叹,目送日军安然撤退。

    但一个人的到来,终究还是改变了这一切。

    等候

    这个人的名字叫陈璘,字朝爵,广东翁源人。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油条,嘉靖末年就当上了指挥佥事,此后又东征西讨,几十年下来,到万历年间,终于当上了总兵。

    但他的仕途并不顺利,破格提拔从来无份,领导赏识一直无缘,游击、参将、副将、副总兵一级级地升,做官做得那真叫艰苦。据说是因为他是广东人,且只会讲粤语,官话(即当时的普通话)讲不好,也听不懂,总不招人待见,所以进步很慢。

    而且这人还有个缺点——贪,且不是一般的贪,方式是多种多样,层出不穷。派他去管兵,就放纵手下抢掠民财;派他去镇守地方,就大兴土木,贪污工程款;派去打仗,竟然又克扣军饷。在贪污这行当里,可谓相当之牛。

    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偏偏极会打仗,而且什么仗都打过。开头在山区打土匪地痞,后来到地方,又管过治安,抓过强盗小偷,还曾跟着一代名将(兼贪污犯)殷正茂混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剿灭了许多叛乱军。

    算起来,不听招呼的各类人等,只要在陆地上,他都灭过了。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连海上的品种,他也没有放过,海贼、海盗乃至于倭寇,都在他的消灭范围之内。

    可是这位水陆两用人才,实在是毛病太多,谁沾上谁倒霉,所以一直以来,既没人用,也没人举荐(朝士惜其才,但不敢荐)。

    和平年代,大家不想惹事,这种人就不能用,但战争一来,自然就变成不能不用了。

    万历二十年(1592),陈璘出山,前往朝鲜。

    按照朝廷的原意,把这个爱惹麻烦的家伙放出来,自然是要他卖命打仗。可不知为什么,这位兄弟去了一年,竟然什么也没干,官却升得极快,刚去的时候只是个参将,很快就升为副将。万历二十一年(1593),他已经当上了副总兵。

    参考消息

    殷正茂的贪污史

    张居正去世后,众言官对张居正的弹劾也跟殷正茂有一点牵连。曾有人举出明证,证明他曾经贿赂过谁谁谁什么什么东西,其中就包括送给张居正两个金盆种珊瑚,还有其他金玉、玛瑙、翡翠,各种玩意儿不胜枚举,连张居正的随从都有一份大礼。不过由于殷正茂的赫赫军功,虽然遭弹,也还是过了八九年才病故于自己家中。

    陈的功绩

    一仗没打就混到这个地步,几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当然,陈璘除外。战争结束后,他怀揣着升官的秘密,高高兴兴地收拾行李去了福建,并就任总兵,凭借他多年累积的捞钱经验,发财致富指日可待。

    但纸包不住火,三年后,中日和谈失败,沈惟敬的忽悠被识破,石星被判下狱,而另一个秘密也就此曝光。

    原来陈璘兄并非只进不出,他除了能贪外,还很能送。石星收了他的钱,自然要帮他办事,陈璘同志这才得以一路春风,扶摇直上。

    可是现在石星倒了,官自然是没法当了,去监狱找他退钱估计也不成,亏了本的陈璘只好再次回了老家。

    但人只要有本事,就不怕没活干。万历二十五年(1597),中日再次开战,朝鲜水军全军覆没,李舜臣还在军营里扛木头,要夺回制海权,只能靠明朝水军了。

    于是陈璘再次找到了工作,虽然兵部尚书邢玠极端厌恶这个老官僚,可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万历二十六年(1598)六月,陈璘率五千广东水军到达朝鲜,与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邓子龙。

    邓子龙,丰城人,时任钦差备倭副总兵,都督佥事。

    要论年头,他的资格比陈璘还要老,嘉靖中期,他就已经从军打仗了,多年来,奔波于广东、云南、缅甸、福建,东征西讨,战斗经验丰富;而论人品,那就更不用说了,几十年兢兢业业,从小兵干起,不走后门,不搞关系,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

    正因为他过于老实,没有后台,到六十多岁,才混到副总兵,且平时沉默寡言,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与人争辩。万历二十年(1592),他奉命出征,本来打了胜仗,却背了黑锅,被言官参劾免职。他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回了家。

    但当万历二十五年,他接到朝廷调令时,依然毫不犹豫地动身出发,尽管此时他已年逾七十,尽管他的职务只是副总兵,尽管他即将听从一个年纪比他小、品行比他差的人(陈璘是总兵)的指挥。

    就这样,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出现,将彻底改变无数日军的命运。

    安置邓子龙后,故地重游的陈璘见到了他的另一个下属——李舜臣。

    此时的李舜臣刚刚得到解脱,元均战死后,他奉命重新组建朝鲜水军,虽然朝中还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但眼下局势危急,这个烂摊子也只能指望他了。

    李舜臣之所以不招人待见,和他本人的性格有关。此人虽才具甚高,为人处世却不行,不善与人相处,碰谁得罪谁,作为下属,是十分难搞的。

    但陈璘干净利落地搞定了他,虽然他在国内一口粤语,官话讲得鬼都听不懂,但到了国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无论官话、粤语,人家都分不出来,一概不懂。

    而陈璘也充分发挥了他搞关系的特长,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与李舜臣进行了良好的沟通。

    这种方式就是写诗。

    一到朝鲜,陈璘就写了这样一首诗给李舜臣:

    不有将军在,谁扶国势危?

    逆胡驱襄日,妖氛倦今时。

    大节千人仰,高名万国知。

    圣皇求如切,超去岂容辞!

    就文学水平而言,这首诗大致可以划入打油体或是薛蟠体,还不是一般的差劲,但如果细细分析,就会发现,其中的政治水平十分高超。

    前四句是捧人,作为李舜臣的上级,对下属如此称赞,也真算是下了血本。

    第五六句继承风范,大肆夸奖李舜臣同志众望所归,威名远扬。但这只是铺垫,核心部分在最后两句,所谓圣皇求如切,隐含的意思就是劝人跳槽,建议李舜臣别在朝鲜干了,到明朝去另谋高就。

    综观全诗,捧人是为了挖墙脚,挖墙脚也就是捧人,浑然天成,前后呼应,足可作为关系学的指定教材,写入教科书。

    李舜臣被感动了,于是他连夜写了几首和诗回复陈璘,表达自己的感慨。并同时表示,愿意听从陈璘的指挥,齐心协力,驱逐倭奴。

    我一直认为,像陈璘这样的人,即使跑到火星上,都是饿不死的。

    参考消息

    爱民贪官陈先生

    陈将军虽被言官弹为贪官,却在民间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声望和爱民如子的诸般轶事。就连朝鲜民间也相当敬重他,给他立碑塑像来纪念。朝廷文臣曾在朝宴上想借机以武将不通文墨来羞辱他,结果被他一首“绝发结绳拉战马,拆袍抽线补军旗”的打油诗给震了回去。于是渐渐地,针对他的声音就不是那么活跃了。

    成功实现团结后,经过麻贵鼓动,陈璘率军参加了顺天战役。然而由于战局不利,麻贵率陆军先行撤退,水军失去支援,只得铩羽而归。

    麻贵告诉陈璘:我军作战计划已定,自即日起,你所属之明军,应全部开赴海上。

    陈璘问:所往何事?

    麻贵答:无定事,来回巡视即可。

    陈璘再问:那你准备干什么?

    麻贵回答:我哪里也不去,驻守原地。

    看着一头雾水、满腔怒火的陈璘,麻贵终于说出了谜题的答案。

    三路攻击失败之后,麻贵已经确定,强攻是不可行的,即使攻下,明军的损失也会极其惨重。而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谈判也是不可信的。进退两难之际,他想到了陈璘,想到了一个不战而胜的方法。

    麻贵下令,所有明军立即停火,中路军董一元、西路军刘綎派出使者,与对峙日军协商停战。总而言之,大家都不要动了。

    唯一活动的人,是陈璘。而他的任务,是率舰队沿朝鲜海岸巡航,并击沉所有敢于靠近海岸的日本船队。

    这一军事部署,在今天的军事教科书里,叫做囚笼战术,在街头大婶的口中,叫关门打狗。

    经过无数次试探与挫折,麻贵终于找到了日军的最大弱点——粮食。

    无论日军多敢玩命,毕竟都是人,是人就要吃饭,而这些后勤补给必须由日本国内海运而来,所以只要封锁海岸线,打击日本船队,敌军必定不战而溃。

    事实证明,麻贵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十月中旬起,陈璘开始改行,干起了海盗,率军多次扫荡,见船就抢,抢完就烧,把朝鲜沿海搞成了无人区。他干得相当彻底,以至于某些朝鲜船队由此经过,也被抢了。

    无奈之下,日军只得派藤堂高虎率水军迎战。但陈璘同志实在是多才多艺,不但能抢,也能打,几次交锋下来,藤堂高虎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出来逞能(见璘舟师,惧不敢往来海中)。

    躲不过也抢不过,日军叫苦不迭,特别是小西行长,因为三路日军中,他的处境最惨。加藤清正占据蔚山,岛津义弘驻扎泗川,这两个地方离海很近,只要躲过陈璘,靠岸把粮食卸下来就能跑。

    可是小西行长所处的顺天,不但离海远,而且水路复杂,千回百转,进去了就出不来,陈璘最喜欢在这里劫道,许多日本船打死都不愿去。

    半个月下来,日军饿得半死不活,小西行长没辙了,竟然主动派人找到陈璘,希望他能让条道出来,而作为代价,小西行长提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交换条件——一千二百个人头。

    这意思是,如果你放条生路给我走,我就留一千二百人给你,请功也好,杀头也罢,你自己看着办。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是真没办法了。当然,陈璘并没有答应,因为他要的,绝不仅仅是一千两百人。

    日军就此陷入绝境,但小西行长并不慌张,因为那个约定的日期,已经近在眼前。

    十一月五日,只要等到那天,一切都将结束。

    在期盼和忐忑之中,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依照之前的约定,日军加藤清正、岛津义弘、小西行长三部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战利品,准备撤退。而对峙的明军,却依然毫无动静,仍旧被蒙在鼓里。

    如无意外,日军将携带其抢掠成果,背负着杀戮的血债,安然撤回日本。

    然而意外发生了。

    就在此前不久,日本五大老(丰臣秀吉五位托孤大臣)向明军派出使者,表示如果朝鲜派出王子作为人质,并每年交纳贡米、虎皮、人参,日方出于宽宏,将会考虑撤军。

    今时今日,还敢如此狂妄,似乎有点不近情理,但事实上,这是日军的一个策略。为了掩护即将到来的撤退,必须麻痹敌军。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所谓的计策,却起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因为麻贵同志虽然姓麻,却很难被麻痹。毕竟在明朝政府混了几十年,什么阴谋诡计都见过了,日本人在这方面,还处于小学生水平。

    所以麻贵立即判定了日军的真实意图——逃跑。

    此时是十一月七日,麻贵命令,全军动员,密切注意日军动向,随时准备出击。

    十一月八日,驻扎在古今岛的陈璘接到密报,确认丰臣秀吉已经死亡,日军即将撤退。他随即下令,水军戒备,准备作战。

    明军知道,日军不知道明军知道。在千钧一发的局势中,战场迎来了最后的宁静。

    无论如何,双方都已确定,生死成败,只在顷刻之间。

    十天之后,最后摊牌。

    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一月十八日,加藤清正突然自蔚山撤退,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明军并未阻拦。

    随后,驻扎泗川的岛津义弘也率第五军撤退,明军仍然未动。

    五大老一片欢腾,在他们看来,撤军行动十分成功,明军毫不知情。

    然而接下来,一个消息打断了他们的欢呼——小西行长被拦住了。

    作为脑筋最灵活的日军将领,小西行长的反应极快,获准撤退后,他立即带兵,日夜兼程赶赴海边,却看到了等待已久的明军水师。

    但小西行长并不惊慌,因为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

    顺天离海较远,不利逃跑,而沿海地区水路复杂,易于封锁,如果明军不来,那才是怪事。

    为了实现胜利大逃亡,他已想出了对策,并付诸实施,而到目前为止,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顺利脱身指日可待。

    但事实上,五大老错了,小西行长也错了。

    明军放任加藤清正和岛津义弘逃走,并非疏忽,而是一个圈套的开始。

    在之前的十天里,麻贵对局势进行了认真分析,他清醒地意识到,日军有意撤退,但凭借明军目前的兵力,是很难全歼敌军的,恰恰相反,对方已有了充足的撤军准备,如果逼狗跳墙,后果将很难预料。

    唯一的方法,就是逐个击破。

    但日军是同时撤退的,明军兵力有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十一月四日,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方法。

    就在这一天,陈璘出海巡视,突然发现自顺天方向驶出一条日军小船,行踪隐蔽,速度极快。

    要换在以往,陈璘会立即下令向此船开炮。

    但这一次,他犹豫了,因为几十年战场经验告诉他,不能攻击这条船。

    考虑片刻后,他派出了舰只跟踪此船,几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回,他的估计得到了印证——这条船的目的地,是泗川。

    他立即将此事通报麻贵,双方的判断达成了惊人的一致:几天之内,日军将全军撤退,而那条小船,是小西行长派出的,其唯一目的,是向岛津义弘求援。

    这正是小西行长的对策,他知道,一旦撤退开始,靠海的加藤清正和岛津义弘必定能顺利溜号,而他地形不利,很可能被堵住,到时只能找人帮忙。

    加藤清正是老对头,不帮着明军打自己,就算不错了,是绝对靠不住的。

    只能指望岛津义弘了,他相信,关键时刻,这位二杆子是会拉兄弟一把的。

    于是他派出小船通报此事,而结果也让他很满意,小船安全返回,并带来了岛津义弘的承诺。

    后顾之忧解除,他终于放心了。

    然而就在此时,麻贵和陈璘已经制订出了最终的作战计划:

    中路董一元、西路刘綎密切监视日军加藤清正及岛津义弘部,发现其撤军,立即上报,但不得擅自追击。

    水军方面,陈璘部停止巡航,并撤去蔚山、泗川一带海域之水师,全军集结向顺天海域前进,堵住小西行长撤退的海道。

    放走加藤清正和岛津义弘,因为他们并不重要,只有小西行长,才是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

    这是一个最佳的诱饵,在其诱惑之下,日军将逐个赶来,成为明军的完美猎物。

    撤退、放行、堵截,一切按计划如期进行,双方都很满意,但胜利者终究只有一个,决定胜负的最后时刻已经到来。

    十一月十八日,夜。

    小西行长没有看错人,岛津义弘不愧二杆子之名。虽然他已成功撤退到安全地带,但听说小西行长被围后,却依然信守承诺,率第五军一万余人赶来救援。

    但除了小西行长外,还有一个人也热切地期盼着他的到来——陈璘。

    四天前,他召集全军,连夜赶到了顺天海域,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从泗川到顺天,必须经过一条狭长的海道,而这片海域的名字,叫做露梁海。

    在露梁海的前方,只有两条水路,一条通往观音浦,另一条经猫岛,通往顺天。

    他随即作出了如下部署:

    副总兵邓子龙,率三千人,埋伏于露梁海北侧。

    水军统制使李舜臣,率五千人,埋伏于露梁海南侧的观音浦。

    而他自己则率领余下主力,隐蔽于附近海域。

    当岛津义弘的部队出现时,全军不得擅自行动,等待其部完全进入露梁海后,方可发动攻击。

    攻击发起时,邓子龙部应以最快之速度,截断敌军后退之路。李舜臣部则由观音浦出动,袭击敌军之侧面,打乱敌军之阵形。

    以上两军完成攻击后,须坚守阵地,不惜任何代价,将岛津义弘部堵死于露梁海中,等待陈璘主力到来。

    而那时,明军将发动最后的攻击,将侵略者彻底埋葬。

    一切就绪,李舜臣却发问了:邓子龙堵截后路,我守观音浦,猫岛何人驻守?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如岛津义弘熬过伏击,坚持向猫岛挺进。就能到达顺天,与小西行长成功会师,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陈璘告诉他,猫岛根本无须派兵驻守。

    “岛津义弘是不会走这条路的,我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