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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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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向着自已奔来的李青青,急促的喘息,沉重的脚步无一不在表示她的心情已近崩溃边缘,就象一道正在奔跑着红色的火焰,灿烂炫目滚烫,却掩饰不住熄灭前的凄婉。

    朱常洛抬起头怔然看着她,发现对方脸孔比方才离开的时候白了好多,不等他开口,急喘着气的李青青脸上一片红潮,咬着牙颤着声音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从来不骗人。”

    尽管已有思想准备,可李青青在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瞬间就灰了下去,清澈明亮的眼中瞬间涌出大量的泪水,“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

    朱常洛叹了口气,空旷的街道没有任何人声,在车上低下头俯下身,柔声说道:“现在说也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动作轻的好象拂去沾在花朵上的露珠:“夜深露重,你快回去吧,不用有任何怀疑,我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李青青狠狠咬住了唇,眼泪唰唰的往下掉,可是她的手却一直抓着那个人袖子不肯撒手。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朱常洛轻声叹了口气,“故事中那个少年也许不会死,但是此时的他无法给人任何承诺,他只想让某人知道,不想有人为了他伤心,为了日后不后悔,决定要自已拿。”

    也不知为了什么,李青青哭得哽咽难言,朱常洛狠狠心,轻轻挣开手,转身进了车厢。

    盯了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李青青,一直沉默中的叶赫伸手一挥,车声粼粼,马蹄声声,一行人终于渐行渐远。

    寂寥的夜空中终于传来李青青放声大哭的声音,车厢中的朱常洛脸色异常的难看,仿佛他刚刚打碎了别人最心爱的东西。

    车帘无声的被撩开,叶赫探进头,朱常洛擦了下眼,扭过了头不去看他。

    “你干么要和她说这些?”

    “因为到了时候,现在还来得及;眼下一时心伤,胜过一辈子伤心。”

    “你就不怕她说出去?”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车帘终于放上了,叶赫什么话也没有说,车厢内再度陷入了安静。

    黑暗过去肯定是光明,月落日升,时间从来不会因为那个人停止过它的脚步。

    今天朝堂上一道圣旨格人引人发醒,这让这些天因为援不援朝这件事争吵到几近白热化的大臣们为之震惊。

    圣旨是久不露面的万历皇帝派黄锦发下,言明从今天起,所有一切有关朝鲜军国大事,悉数全交与太子办理。这个关键时候皇上这个态度说明了一切,也让朝中诸臣都明白了一个事实:从今天开始,这个立在丹陛之上的这个少年,离他不远处那个只有一步之遥的位子,坐上去看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待旨意宣完,朱常洛环视众臣,淡淡目光扫过,群臣无不凛然自醒。此刻的他虽然还不能坐拥天下,但已有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天下大局的的能力。时至今日,朝堂之上再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小视。

    “李将军可在?”

    李如松连忙出班躬身施礼:“微臣在。”

    朱常洛静静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李将军久居辽东,对于朝鲜战况必定见解独到,战或不战,将军肯定有独到见解。”

    此时的李如松,可以算得上万众瞩目,所有人的眼光全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其中不乏石星既羡又妒,还有宋应昌复杂难明的眼神。

    尽管已有思想准备,李如松隐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觉已经用上了力,那里有一份他一夜没睡写好请战奏疏,心情激动有如海潮翻卷,不由自主抬起眼看了高高在上的太子一眼,昨夜种种好象一场梦,让他至今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忽然想到彼此之间那个近乎赌博的约定,李如松的心忽然怦怦跳了起来,捏着奏疏的手瞬间沁满了冷汗。

    他明白:这个奏疏一递上,也就意味着自已还有整个李家,从此再没有回头余地。

    居高临下的朱常洛正在凝视着他,李如松的手忽然轻轻的抖了起来……

    一场即将开始的赌局,没有人愿意想输。

    六月夏初,辽东草原上春的气息刚刚褪去不久,因为叶赫那拉河的滋泣哺养,与天齐宽的草场绿草茵茵,洁白羊群安静的低头吃草,一切倍感祥和宁静。

    叶赫古城内,首领清佳怒侧着身半躺在软榻之上。若是朱常洛和叶赫在此,当会发现与前几年相比,此时的清佳怒越发病骨支离,已呈油尽灯枯之境。一旁陪坐的正是叶赫部少主那林孛罗,身形比起赫济城更见雄壮,也添了不少彪悍勇猛,唇边也蓄起了短须,一举一动显得精明强干。清佳怒因病已久不能理事,眼下的他已是叶赫部真正的首领。

    帐内架着火,支架上烤着一只新宰的整只黄羊。随着火候渐到,已经烤得金黄的黄羊,诱人的肉香飘满一帐,滴落的油脂落到下边火药味堆,哧啦哧啦窜起阵阵青烟。草原人性子疏阔,好客热情,讲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杀羊待客都是常事,可是象这样整只烤黄羊,只有贵客来时才配享用。

    那林孛罗有些走神,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阿玛,他怎么会来咱们这里?”

    尽管病体支离,眼神依旧清明的清佳怒却并不糊涂,叹了口气:“不管他是谁,看在你兄弟那林济罗的份上,咱们都不能失礼。”

    提起兄弟,那林孛罗脸上露出一丝思念,目光有些怅然:“这个家伙自从跟着小王爷走后,这一转眼也都几年了。”忽然恨恨的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个混蛋小子就象翅膀长硬的鹰,一飞千里,都不知回来看看阿玛和兄长。他若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出出气。”

    没想到一向稳重的长子居然还有这么稚气的一面,忍不住呵呵笑了几声,却惹来一阵咳嗽:“罢了,嘴上发狠有什么用,他若回来你喜欢还来不及呢。”被父亲说破心事,那林孛罗也不恼,哈哈一阵爽朗大笑,尽显豪气干云。

    清佳怒欣慰的看了长子两眼,叹了口气:“虽然他不在你身边,但是有你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这身子是不成了,这几天就是马奶节,我准备知会各部前来与会,到那个时候,我会将叶赫汗王之位传给你。”虽然只是几句话,尽管已是病骨支离,但是一代草原霸者之气却丝毫不减,昔日锐如鹰隼的眼神失去往日的咄咄逼人,但却更象平静无波的江面,里面隐藏着太多的无奈与不甘。

    虽然这些年那林孛罗已经是名符其实的叶赫部首领,但是真到了父亲亲口允诺传位这一天,那林孛罗还是有些惊喜莫名,激动之余腾得一下站起身,脸已经变得通红:“阿玛放心,那林孛罗对天神起誓,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将咱们海西女真发扬光大。”

    看着志得意满的儿子,清佳怒好象看到自已当年的样子,眼前的儿子就是当年自已的翻版,想当年自已也是野心勃勃,想着统一海西女真,然后统一所有女真,甚到还有挥兵南下的野望,可是随着年纪老去,这些雄心壮志都已经被磨成粉,化成灰,到现在连渣都不剩了,不得不感叹一句,岁月如刀,砍尽人生雄心。

    眼见那林孛罗一副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样子,既使在病中,清佳怒也觉得有些不安,正准备敲打他一番的时候,门外进来一兵禀报:“门外有一道人,求见汗王。”

    父子二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齐唰刷的脸色转肃:“快请!”

    从半躺着清佳怒这里望过去,帐门打开,冲虚真人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帐中,一脸红光,神彩煜煜。那林孛罗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冲虚真人行了一礼:“老神仙好。”清佳怒脸上露出笑容,在软榻上勉强起了个半身:“几十年年不见,我已老朽,你却风采依旧犹胜当年,果然是服了仙丹的陆地神仙。”

    冲虚真人一抖袍袖,爽朗大笑:“你看我终日奔波,那比得上你权柄赫赫,我这一路行来,尽是听到你的历历事迹,海西女真扈伦、哈达、辉发三部已经式微,只有你的叶赫一族矫矫不群,你这功劳足可名垂青史了。”

    清佳怒苦笑:“纵有功业,那又如何,时候到头,还不是一抔黄土?老了老了才看开,什么功名业绩,一切都是空谈罢了,只要我的族人们能够安稳生息,不受杀伐征战之苦,比什么来得都强。”说着连忙招手,示意冲虚真人坐下说话。

    这一番话看似出自肺腑之言,听得到人的耳朵感受却是不同。那林孛罗看着父亲,心中颇不以为然,看来父亲真的是老了,失去了进取心的狮子,只会蜷缩在草原上晒太阳躲安逸。而冲虚真人听到这番话,自然之极的脸色忽然一变,抬起眼看了清佳怒一眼,脸色随即如常。

    伸手接过婢女递过来的油茶,冲虚真人低头浅啜一口,一股浓浓奶香冲鼻盈颊,口齿留芳,不由得低声赞了声好,放下手中茶碗,忽然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咱们都已老了,你这里有子成才,当可承继大业,我的龙虎山看来也只能交给叶赫啦。”

    提起爱子,清佳怒脸上不由自主浮上一缕思念,忽然叹了口气:“他自小离家被你带到龙虎山习武,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这老了老了,我居然没出息起来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他眼下跟着小王爷在一块,我看你要他接掌龙虎山的事只怕也得落空。”虽然口气不无惋惜,可是自豪之意溢于言表。

    冲虚真人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眼底飞起几丝寒意,忽然展颜一笑:“老友,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有几句心腹话想和你说。”

    清佳怒有些发愣,看了一眼身边的那林孛罗,低声道:“你先出去罢。”

    那林孛罗有些不太高兴,但也没有违拗,站起身退了出去,只是出帐的脚步声难以掩饰的有些重。

    这一细微的发现没有逃得过有心人的眼睛,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冲虚真人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