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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跳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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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打饭的回来,马上跟我们说:“楼下的黑板上写通告了,疤瘌五扣2分,值班的郎队扣了50大元。”

    周携道:“队长那边就是给咱们看样子,还真扣?要是一天出来50个抽烟的,还不把帽花扣哭喽,站楼道里哇哇哭啊!”

    “就是不扣钱,这黑板报上一亮相,谁不恼火,能给那个犯人好气?”我说完,笑着问赵兵:“对吗兵兵?”

    赵兵一边在水泥地上擦拉擦拉地磨猪肝罐头一边笑道:“我要是队长,我整不死他!扣我工资?一家子等饭吃哪。”

    猪肝罐头没有钥匙,铝包装,犯人们研究出了在水泥地上磨蹭封口的土办法。这样的小手工活儿,一般都由赵兵办理。

    我问周携:“前辈,这个劳改分儿是怎么算的。”

    “不一样,各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是出一天工基础分1分,超额完成任务能得点一到点五分,还有纪律分、考核分,杂役组长单有岗位分。

    半年一结算,排在前面的给表扬或者积极分子票儿。其实糊弄的,看你不顺眼,找个碴就扣你,想给谁什么票,队长心里早有数儿,让谁排前派后还不是他们掌握着?”

    关之洲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含混地说:“黑暗,黑暗。”

    小老头在库房招呼:“少管,水开了,给林哥他们送过去。”

    赵兵先爽亮地答应国,嘟囔一声,放下手里的吃饭家伙,跑去了。

    周携说:“象这杂役的小劳作,会来点事儿,将来都能捞票儿。”

    “也辛苦啊。”我感叹道。

    “这里的大哥不行,我们那儿小劳作都不干活,光盯着伺候老大。”

    “黑暗。”关之洲又嘟囔了一句。

    赵兵回来跟我说:“小老头那老逼问我有没有榨菜,我说得问老师。”

    “刚爬上去就开始掐巴人是吧,甭理他。”我气愤地说。

    周携说:“我这有毛炒蒜毫,问他吃吗?”

    正说着,疤瘌五端着饭盆过来了,一屁股挤周携边上。周携望一眼他的盆:“嚯?货够硬啊?来门子了?”

    “屎门子,我老婆跟我散伙来了。”

    “协议?”

    “协议,孩子也给她了,这回老哥真的无牵无挂啦。”疤瘌五大口吃肉。

    “又来心气儿了?”

    “折腾?不想折腾了,没意思,底下窝着吧,窝着再不让窝,我就来狠的!这回真不怕了。我现在心灰意冷啊,死的心都有。”

    看疤瘌五那样子,还真是消沉得情真意切。

    我劝了两句无关痛痒的,周携也鼓舞他化悲痛为力量,疤瘌五哼哼两声,端着饭盆走了。迎面被吃饭回来的郎队撞上,不由骂道:“离婚了是吧,扎茅坑抽‘好和好散烟’啦?你一口烟呛我半拉月工资去!”

    我们笑起来,笑这管教老哥的饷银也少得夸张了点儿。

    疤瘌五背朝着我们,跟郎队道歉:“今儿是烦了点儿,没想到给您添堵。”

    郎队嬉笑道:“你离了还烦,我想离还离不了哪,更烦!”

    在我们的笑声里,林子叫道:“让疤瘌五请喝喜酒!”

    郎队似乎对朴主任联系来的网子不感冒,进度的事也不过问,习惯地掏出烟来,犹豫一下,往管教室里走去,到门口已经点上了,拉门进去了。林子在后面干嚎着:“快吃!干完了回去喝酒抽烟啦!”

    8点钟一过,流水线上已经有过半的人开始休息了,林子过来抓了两个坏典型,我们这边是傻柱子,整型那边是疤瘌五。

    “小孩尿尿给我渗着?”

    傻柱子先在林子的咆哮声里倒地,狗熊似的爬起来,赶紧抓起网子接着穿。

    林子回去给了疤瘌五一老拳:“你整个型啊,看着这道工序不用往回带活儿是吧?上我眼皮底下玩心眼儿来啦!”

    疤瘌五狡了一句什么,林子大怒,一拳卯在腮帮子上,疤瘌五向检验台那边歪去,老三立刻帮上一脚:“还狡辩是吗?”

    “我狡辩什么啦?”疤瘌五委屈地申诉。

    老三上去又踹:“还狡辩?”

    疤瘌五怕林子,对老三却不含糊,警告道:“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老三嗤笑道:“你还跟我谈心情是吗?!”轮起手边的一个网圈就打,疤瘌五横勇地一把抓住了,下面起脚向老三大腿踢去,老三“哎呦”一声靠在检验台上,表情痛苦万分,居然如此娇嫩?

    一旁早惹恼了一个人,小佬。

    小佬猛虎扑食般窜起,一下就把疤瘌五冲倒在身后的操作台上,林子一边看两个人奋斗,一边暴怒地叫道:“砸死他的!都要疯!”

    老三捂着大腿根,咧着嘴,喊:“打他,揍死他,踹我伤腿?”

    原来老三还是残疾啊,没看出来。

    乱了一会儿,郎队才开门出来吼了一嗓子,小佬狠补了一拳,从案子上爬起,疤瘌五骂着,从案子另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牛喘着。

    “下来!”郎队咆哮着。

    疤瘌五跳下去,告状道:“王老三充大个的,动手打我!”

    华子和国子都走上来数落疤瘌五,说他是个事儿婆婆。郎队已经走近,疤瘌五还想跟他陈情,被郎队宽大的手掌掴在脸上,嘹亮结实,立刻灭掉了余威,只委屈地仰着头,似乎在等下一个嘴巴。

    郎队没有什么思想工作可做,果断地命令:“都干活去!”

    整个工区都没了人声,只听到网子在手里被穿、缝得,紧凑地连成一片。二中那边的机杼声也似乎突然规律起来,哗啷哗啷地给我们伴奏着。

    已经完活的那些人,也都拿起完工的活计,装模做样地纠偏,个个弄得行家里手一般。

    “这么干,你他妈到明天早上也整不完啊!”林子在整型那边立着,估计又在数落疤瘌五了。

    我扭脸对柱子说:“利落点吧,一会儿林子过来又是事儿。”

    我看一遍大家,说:“老三哥也得加紧啦,还有关之洲。”

    门三太嬉笑道:“三太我要是没有这身疥,时不时得伺候它们两把,早高举红旗凯歌高唱啦。”

    “关,关!”猴子在门三太面前摆老腔,门三太嘻嘻一笑。

    那边缝花线的胖子喊:“林哥,我暖气边上缝去啦?这头太冷啦。”

    林子挥了挥手,胖子拎着几个网笼遛鸟似的晃悠过来,到我们身后,踢了病号二神经一脚:“边上去!”

    胖子一边噌噌地缝,一边跟门三太打岔:“老三哥,玩得转吗?”

    “这棍儿啦管儿了眼儿了的,你三哥不是本行嘛。”门三太笑道。

    门三太瘦骨嶙峋的,声音也刀削似的尖利,刺得人耳膜发痒。

    “我看你是英雄落魄啦,上次还弄小女,这次咋改老太婆了?”胖子责怪道。

    “瘸驴配破磨,三哥不是老掉牙了嘛。”

    “人家老牛还吃嫩草哪。”

    突然,胖子在厕所高喊起来:“疤瘌五下去啦,跳楼啦!”

    连二中那边带我们这里,都混乱起来,我们几个离得近的不等吩咐,都蹦起来往厕所那边跑。胖子迎出来喊:“下楼啊,上这里管屁?”

    我们掉头时,林子等人已经冲下楼去,好多人挤到窗口,乱哄哄的。

    郎队从管教室出来,骂骂咧咧地跟下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雪来,在工区灯光的映照下,亮闪闪地飞了满眼。

    林子他们已经把疤瘌五搭起,在雪中走过来,一边招呼:“其他人都上楼,我们几个跟郎队去小医院。”

    二龙笑道:“咋没摔死哪。”

    郎队冲楼上喊:“杭天龙,把人看好啦,先点一遍名,这里有六个,连跳楼那个有六个!”

    楼下陆续上来几个人,胖子一出楼口就冲二龙笑:“龙哥,疤瘌五这傻货,到厕所还不服气呢,我一撇子上去,当时就顺把了,一回头工夫,逼的溜窗户外头去了。操

    “不是你给扔出去的吧?”二龙笑道。

    “我倒想哪!没容我工夫啊。”

    “大头朝下?”

    “没有,手还扒着窗台呢,我一过去,他才叫一声,松了手,那货根本就是玩票。”

    二龙笑笑,没说话,转而招呼我们集合:“陈威点个名吧,趁乱再跑俩,郎大乱这官儿就甭当了,点点,走了六个。”二龙说着,往厕所那边去了:“撒泡尿,别忘了数我啊。”

    本来可以早些收工的,给“跳楼事件”一耽搁,又渗到11点多。

    回了号筒,林子他们屋的组员都被赶了出来,蒋顺治跑我这里妥清闲,说杂役们开会呢。甭问,是为疤瘌五的事呗。

    没多长时间,二龙就回来了,华子跟了进来。华子冷笑道:“老三也是吓坏了,生怕连累他,还是林子猛:‘不行我一个人担’!担不担的先不说,听着叫人心里舒坦。”

    二龙笑道:“谁也不用担,郎大乱全办理了,不信你瞧着。”

    “就是,要不以后谁给他们卖命?”华子接着说:“刚才在医院,郎队就给疤瘌五打了预防针了,问他明天狱政的问起来咋说?疤瘌五也识相,当时就说了:我不给队里找麻烦,我就说离了婚,大年根底下的,心窄。”

    二龙说:“疤瘌五也是只有这一条出路啦——混,混不起来;门子,又没有;票子也盯不动。这就对啦,先医院里躺俩月再说,出来看他咋玩了,能跟队里搞顺了,混个俏点儿的活儿摸摸,也不错。”

    “那他就更不敢跟狱政的瞎说了。”华子学着一副可怜相道:“青天大老爷,他们打我啊,我受不了,不死也没法活啦——将来怎么再回队混?”

    二龙无所谓地说:“跳个小二楼,也叫个事?我们四监有过跳练钢炉的,那是真逼急了,不想活了……睡觉吧。”

    “睡。”华子抄起桌上一个橘子,出去了。

    转天朴主任一上班,就把林子他们叫去开会,好长时间才出来,都一脸轻松的样子。

    几天下来,工区里没人再把“跳楼事件”当主题议论了,周携就事论事地黑了几天嘴,说自己要玩就玩更大的,摔折个腿算什么?后来自己也说腻了,放下不表。

    林子还是照旧凶巴巴地叫,打人还是出手不思量,他说:“有本事你们都跳楼去,犯人有的是,这拨新收又来了好几十!”

    其实楼是跳不了了,疤瘌五住院的转天,工区所有窗口外面就都封上了铁栏杆,典型的亡羊补牢。

    第477章精益求精

    一个礼拜后,等手艺越练越精了,我们收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基本上能保证晚上9点前后到号筒。甩几个傻柱子一流的后进生,在号筒里熬鹰。

    然后就开始加量了,我们灰网组每人长了10套,对我来讲,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活儿,挪傻柱子身上,则意味着又要牺牲两个多小时的睡眠。

    稍后,收工时间一提前,朴主任马上又给我们加量,我们暗地里一算,灰网组要达到每人每天150片的量,才能和整体规划中的人均25套成品挂钩,想想,恐怖。

    后来在一些老犯的谆谆教诲下,我们这些初次犯也摸清了规律,看清了“老朴的嘴脸”,开始控制自己的进度,不露声色地磨蹭,游戏时间。

    真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这天主任随口叫了缝合的孙福恒进管教室去了,林子有些疑惑地看着管教室的门关上,可能也闹不懂朴主任又想起了什么。

    孙福恒回来,喊赵兵:“主任叫你。”

    赵兵忐忑不安地问:“啥事啊?”

    孙福恒跟林子汇报,也让赵兵听:“主任问问一小时能缝多少。“

    赵兵似乎放心了,赶紧一溜烟地去了。林子眨巴一下眼,喊:“少管!”赵兵已经立在管教室门口了,回头看林子,抬脚犹豫着。林子有些大势已去的一摆手,赵兵喊“报告”进去了。

    林子问孙福恒:“你说多少?”

    “5个。”

    “说的真的没说虚话吗,你现在能干几个?”林子道。

    孙福恒有些慌:“仨吧。”

    “那你报5个!赵兵顶着劲儿才干5个,显你牛是吧!”

    “主任问我最多能干多少,我不敢少说啊。”孙福恒畏缩地偷看林子的脸色。

    林子气得扬了扬手,又放下了,恼怒地说:“好,回头再说,让你放试试,看你到底最多能弄多少个!”

    赵兵回来又喊缝花线的胖子和另一个人进去。林子告诉胖子:“别吹牛啊,我知道你也有那毛病!”

    胖子边走边笑道:“我就说我干一个都嫌多!”

    “几个?”林子问赵兵。

    赵兵恨恨地望着孙福恒:“我说5个,主任说我偷懒,还没释放出能量来,人家老头都干5个,你也5个?”

    “你最后报几个吧!”林子不听他废话。

    “7个。”

    “一群混蛋。”林子懊恼地骂道。

    二龙溜达过来,摸一下赵兵脑袋,问林子:“咋了?”

    “老朴摸底儿呢,一帮傻子进去胡天儿瞎说,竟往高处说。”

    二龙问赵兵:“跟老朴吹牛啦?”

    赵兵委屈地说:“他让我说最大量。”

    二龙婬笑道:“你告诉他最大也就撑一小孩脑袋。”

    “要不说一帮傻子呢,识不识干的主儿!”林子还在气哼哼。

    眼看着林子对我们一面捧杀,一面打压的,当时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他反感我们对朴主任说大话表功,如果问到我,我就先以守为进好了,这扑朔迷离的,真不好把握呢,尤其这样整天忙得混头乱脑的,好多事更来不及考虑,能见机行事已经不错了。

    胖子笑着从管教室出来了,一路喊:“整型、灰网、小线儿的组长,主任有请——”

    看我们几个站起来,林子怂恿:“往大处吹,都吹去啊!吹死你们傻货的!”

    进去。主任面前摊个豪华笔记本,先跟前面俩人沟通了一下,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陈威,你是一直表现不错的,现在灰网这一块,干得越来越顺手了吧?”

    我说:“感觉还行。”

    “现在一个小时穿10片很轻松啊?”

    “10片,得不眨眼地干。”

    “早7点到晚7点,就是120片。”

    我笑道:“主任,我得吃饭啊。”朴主任也恍然大悟地笑了。

    “你们组你是最快了。”主任往我面前立竿呢,想诱导我往上爬,我看到林子的大拳头在竿顶上晃着。我冷静地说:“状态好的时候能保持上游。”

    “怎么叫状态好啊?”朴主任望着我,又笑眯眯了。

    “休息得好,状态就好。”

    “哦。”朴主任看我一眼,没说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朴主任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准备应付他新的问题,朴主任一抬头:“你们去吧,干活去吧。”我们如释重负地走出去。

    那天收工时已近子夜,回去后林子不辞辛劳,马上把我们几个被主任摸过底的人都召过去,问我们都怎么说的,小老头秘书似的拿个本子记录着。

    林子对我和胖子算基本满意,一看孙福恒,气马上就来了,先一拳打个趔趄:“老货就你拽是吧?跟官儿冒泡儿,给你多减俩月怎么着?”

    “关键是:你干得完吗?”宫景在一旁扇风儿。

    林子问:“今天的活儿带回来了吗?”

    孙福恒说:“带了,剩了25个。”

    宫景讪笑起来:“8个小时的活儿啊。”

    林子给了孙福恒一个嘴巴道:“你一小时不是能缝合5个吗?以后啊,老六跟赵兵都记着点,收工就给他算帐,核不上一小时5个就算他偷懒,干了几个小时,就按几个小时给他补数儿,你不能耐吗?”

    孙福恒都快哭了,可怜巴巴看一眼林子,没敢说话。

    林子让孙福恒和另几个人滚蛋,只留我们几个小组长。林子点了棵烟:“今天跟你们透个底,要不非掉坑里不可。”

    我们坐下来,看林子。

    “时间不早了,简单说几点,靠大家领悟了。”林子徐徐吐了口烟,继续说:“第一,队部点头了,这个网子黄不了了,黄了也没咱什么好处,这点大伙心里要明白;第二,就是这个活怎么干,干到什么程度的问题……”

    林子看了我们一小会儿才说:“姓蓝的那小子说一天25个成品,纯粹拿咱找乐儿,现在主任也知道了,那是他们一个老工人的历史最高记录。”

    我们七嘴八舌地骂蓝小姐不是东西。

    林子道:“不过老朴那意思,劳改队就是要冲刺最高峰,向25个的记录挑战,那样弟兄们就惨了,中间能起杠杆作用的就是我们几个杂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