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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送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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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国援军及时赶到蓝田,在秦、楚两军交战的最后对楚军进行了扑杀,保住了蓝田。

    楚王倾尽全国兵力攻打秦国,韩军趁其国内空虚,进攻邓城,楚王被迫撤军回援,却被秦、魏联军联合追剿。最后楚军打败,不得不向秦国提出媾和,并割让两城作为求和的诚意。

    楚国攻秦,最终落败告终,然而秦国损失嬴华这员大将,无疑损失重大,而对于身为的嬴驷而言,失去至亲,则更是痛苦难当。

    嬴华殉国的消息在联军仍旧攻楚时就已经送达秦宫。

    魏黠只记得那日咸阳原本晴好,却忽然便了天,浓云遮蔽了天空,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她劝身边的嬴驷进屋歇息,却见到了形色匆忙的侍者递上从蓝田急送回的军报。

    魏黠的心头惊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观察着正在查阅军报的嬴驷,试图从他的眉目里感受到一些讯息。然而就在她毫无防备时,嬴驷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歪在她怀里,身体颤抖,却还是死死握着那份军报。

    魏黠立刻和侍者一起把嬴驷扶回殿内,在等待大夫前来的时间里,她看着神情悲恸的嬴驷,问道:“究竟怎么了?”

    嬴驷埋头在她臂弯里,一只手牢牢抓着她,半晌都没再说过一个字。直到那份军报从嬴驷手里掉落,她捡起来一看,才知道是嬴华战死在了蓝田。

    魏黠的内心也极度震撼,那是嬴驷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她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称得上是朋友之人。尽管楚军压境,对秦国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场危机会是用这样的方式化解。

    瞬间翻涌的情绪致使嬴驷很快晕厥,大夫说的虽然还是过去那些老话,但魏黠看得出来,老医生脸上的神情十分不妙。

    嬴驷吐血的事自然引来了芈瑕,但当时嬴驷还在昏迷中,魏黠便和她在外殿说话。

    “君上是因为公主的事……”见魏黠默认,芈瑕忧忡道,“大夫怎么说?”

    “气急攻心,不能动火。”魏黠拉住芈瑕道,“眼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是两个孩子的事?”

    魏黠点头道:“大王本就抱恙,这次公主殉国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恢复过来。我想专心照顾大王,荡儿和稷儿,就要你费心了。”

    “你放心吧,我知道了。”芈瑕又朝内殿看了看,道,“你也要保重。”

    此后,芈瑕尽心尽力地教导着太子荡和公子稷,魏黠则一心一意地陪在嬴驷身边,前廷诸事由张仪和几位臣工代理,并没有造成混乱。

    战事完毕之后,高昌和魏冉送嬴华回咸阳。

    那一日嬴驷带着病,和魏黠等人亲自去郊外迎接。

    秦军哪怕这一次打了胜仗,赢了城池,但班师回朝的士气却完全低落。队伍里竖着素缟,秦字军旗也泛白,每一个回来的将士都面容悲伤,护送着嬴华最后一程。

    当陈放着嬴华尸体的棺椁出现,魏黠感觉到嬴驷的身体发出了颤抖,她立刻向他靠去,道:“慢一些,我扶着你。”

    队伍行进到嬴驷面前便停下,引路的将士分列两边,为嬴驷让道。

    魏黠扶着嬴驷走到棺椁前,看着已然戴孝的高昌,听嬴驷问道:“我华妹可还安好?”

    “公主身中二十三箭,依旧不弃秦剑,不肯屈膝,但未见楚军兵败,当时……还未合眼。”高昌道,那是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忆却无法忘记的画面,亲眼目睹挚爱之人的生命消亡,但心愿未了,难以瞑目,所谓残忍不过如此。

    嬴驷长长地叹了一声,轻抚过棺椁,又从驭马的车夫手里拿过缰绳。

    樗里疾见状想要制止,却听魏黠道:“这是他最后能为公主做的,将军就不要拦着了。”

    嬴驷握紧了缰绳,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副沉重的棺椁,道:“嬴华,大哥带你回家。”

    嬴驷牵着马,在秦军的护送下慢慢走进了咸阳城。

    城中的百姓听说是送嬴华的遗体归秦,都自发地前来迎接。这位不同凡响的秦国公主,这当世难得一见的女将军,已是所有秦人眼中的英雄。

    队列行进的半途,嬴驷突然昏倒,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随后嬴驷被送回了秦宫。

    嬴驷下令以国礼厚葬嬴华,特立勇陵,入殓仪式由他亲自主持,秦国半年之内禁笙歌,以凭吊为国捐躯的秦国勇将。

    在嬴华入陵之后,高昌便请旨为嬴华守陵,日日青灯独居,少与外界接触。

    魏黠偶尔会前来探望,看着日渐消瘦的高昌,她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深深地明白,斯人已逝,其心难解。

    她记得那一日在嬴华入陵前的最后一刻,高昌取出一块红盖头,盖住了嬴华。那艳丽的红色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有半分褪色——那是当初新婚时,他亲手为她揭下的盖头,是他们丝萝与共的开端,是原以为此生不离不弃的起点。

    他曾以为等到将来鹤发白头,她还能坐在他身边,拿着这块盖头,他们一起回忆年少时的青春热烈,生死不渝。然而在被鲜血浸透的年月里,她终究没能完成那一场需要用一生来完成的许诺。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高昌爱她,所以即便往后的日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会继续走下去。她的秦国仍在,他就会替她一直看着。而他怕她孤单,就把这一块红盖头交给她,陪着她,让她知道,不论日月星辰转了几转,她始终都是他的新娘,是他这一生都会记在心间的那个人——如她也记得他一样,那一场杀戮的最后,她的右手是血淋淋的秦剑,左手是当初被高昌精心修复过的泥塑人偶。

    在分别的最终,他什么都没为自己留下,红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泥偶就在她的掌心里,而他只是守着这座勇陵,不愿意再离去。

    从勇陵离开后,魏黠意外见到了嬴驷。那神情憔悴的秦王此刻正在郊外的秋风里站着,安静地等待她的出现。

    魏黠快步上前,催促着嬴驷赶紧回车上,道:“好好的秦宫不待,非要跑这儿来?你现在是带病的身子,知不知道?”

    面对魏黠的责备,嬴驷却只是发笑。魏黠也觉得自己关心则乱,跟着笑了出来,道:“你还笑?被说成这样,也不反驳两句,可不是我认识的嬴驷。”

    嬴驷握着魏黠的手,道:“我的黠儿说得对,我反驳什么?我就是想来接你,也想……看看嬴华……”

    但他没敢踏进勇陵,因为嬴华的死有他的责任——没能保护好他的臣民,就是他身为王着的失职,没能保护好他最疼爱的妹妹,就是他这个当兄长的罪责。

    看着嬴驷眉间再度聚拢的愧疚,魏黠抱着他,道:“嬴驷,只有你好起来,才对得起公主的牺牲。秦国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么?”

    她也不能没有嬴驷,但在此之前,他始终都是秦国的王。

    但是再不可一世的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她的嬴驷已经不复当年,加上嬴华殉国的打击,身体正在渐渐变差,很多人也在此时才感觉到,他们的秦王,老了。

    秦国的政务开始交接到太子荡手中,嬴驷每一日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魏黠的寝宫度过,臣工们提出按咸阳建制修筑城垣的事,也是经由魏黠和太子荡的商议之后,再交有嬴驷敲定。

    太子荡对政务很上心,但他不同于嬴驷的脾性,一直以来的政见也和张仪等几位大臣不同,因此在发生意见冲突的时,都是魏黠从中调停。

    魏黠感觉到张仪对这位太子的无奈,但她和嬴驷一样,信任并且希望张仪能够继续效忠秦国。

    “荡儿确实跟大王不太一样,加上年轻气盛,难免有冲撞了相国的地方,相国不要跟他计较。”魏黠好言道,“相国是秦国柱石,向来为大王所倚重,秦国,还有赖相国辅政。”

    “夫人言重。张仪并非因为太子针对而心有不满,只是实在担心大王的身体。张仪只想请夫人说一句,大王他……”

    张仪一语未必,侍者就匆忙赶来,道:“启禀夫人,大王不见了。”

    嬴驷如今的身体根本难以支持他独自行走太多路程,这会儿本应该在魏黠寝宫中休息,他却突然失踪了,必然引来波动。

    侍卫几乎把整个后宫都寻遍了,依旧没有嬴驷的影子,魏黠又命人去前殿找,最后在朝会的大殿里发现了嬴驷。

    此时已近日落,殿中只有嬴驷孤孤单单的身影,他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因为众人的出现而有半点反应。魏黠和张仪紧张地互看了一眼,最后张仪带众人离去,只留下魏黠一人。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魏黠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走近宝座上的嬴驷,但是他就那样垂着头睡着,像是睡得很熟,根本没有察觉到魏黠的靠近。

    终于坐在嬴驷身边之后,魏黠试探地唤了一声:“大王?”

    无人回应。

    魏黠的目光转过一些,发现嬴驷双手抱胸,怀里正抱着那把她曾经随身携带的匕首。这把匕首曾险些将他置于死地,也曾经救过流落在外的魏黠,更是她救过嬴驷的证明。尽管刀鞘遗落,不复原配,可仍是最能代表魏黠的东西——她的孤勇让他们在乱世之中相逢。

    自从魏黠失踪,他就一直将这把匕首带在身边,一如魏黠陪着他,每时每刻。

    魏黠轻轻按住那把匕首,它贴得嬴驷这么近,一定能传递他的心跳,能让她感受到他身体的起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它安静地被拥在嬴驷毫无欺起伏的怀里,跟它如今的主人一样,没有分毫的起色,正如它本就是没有生命的死物。

    魏黠慢慢抱住宝座上已经完全沉入梦境中的嬴驷,想象着他一定见到了理想中的秦国,强大到足以令诸国畏惧,让列国臣服。

    魏黠落在案头那副至今都没有完全解开的十八连环上的视线终于变得模糊,泪水涌出眼眶的瞬间,她颤抖着声音,低低唤道:“嬴驷……”

    殿外的阳光亮得有些晃眼,朦胧里似有一道身影走来,伟岸英俊,却穿着破损的秦国军装,见她哭了,便问她道:“姑娘,你没事吧?”

    【尾声】

    公元前331年,秦王嬴驷殁,其子嬴荡继位。

    新王初掌权,势必会对国内原先的政治格局进行一番变动。虽然张仪依旧任秦国相国,但谁都看得出,君臣在政治意见上的分歧,导致了秦国在对外政策上发生了变化。

    魏黠对这样的改变也心怀忐忑,但自从嬴驷过世之后,她就越来越少地涉足朝政,毕竟儿子和丈夫是完全不一样的个体。年少意气的新任秦王是不会希望有人阻拦自己的雄心抱负,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芈瑕见魏黠总是愁云惨淡,便时常找她聊天。两人说得最多的,还是曾经在楚国的经历,说着说着,也就仿佛沉溺在那些回忆里,有些不愿意回到现实了。

    “离开楚国也好,少知道一些事,少了解一些人,能轻松一些。”芈瑕感慨道。

    “听说左徒辞官了。”

    芈瑕神情一滞,又立刻恢复过来,道:“他的脾气也不适合在官场,早该不干了。”

    “你想他么?”

    芈瑕犹豫了很久,阳光照着她垂着的眼,阴影恰好遮去了眼底的愁,她苦笑一记,道:“我可是先王的夫人,是稷儿的母亲。”

    “若都有你这样放得开,就好了。”魏黠道。

    “感情的事要放开,秦国,可不能说放就放。”

    “你是说相国?”

    “是啊,听说这阵子,大王没少给相国气受,我真怕相国也说放下就放下,那就有一阵子要忙的了。”

    魏黠叹道:“先王一生勤勉英勇,至死都想着秦国,可他唯一有欠考虑的事,就是当初和你串通,让你和稷儿去了燕国。”

    芈瑕莞尔,道:“如果不是韩军找到了我和稷儿,我们本不想回来的。”

    “后悔嫁来秦国了?”

    芈瑕沉默半晌,终是抬眼看着魏黠,道:“我……想屈平……”

    这世上有太多无奈之事,并非桩桩件件都自己可以决定,有些事,更不是自己想做,就能做到。如芈瑕在那一个意外的机会下,曾想放弃一切去找屈平,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回到了秦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

    风吹得树上的花飘了下来,摇晃的枝丫把地上的影子搅得零零碎碎,那些落下的花瓣有些填补了光影,有些被风吹去了墙外,不知终将落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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