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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 名利一息间,也许消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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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青杉一行人其实大可以拒绝修习那些武功,毕竟他们都是身中剧毒的人了,这一次为了逼他们学武难不成卫飞卿还能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但正因为他们各个都身中剧毒,即便明知学了这武功只会给各自的门派抹黑,他们却无法抵挡这巨大诱惑。

    卫飞卿究竟有什么打算任谁也不知道,可摆在眼前的武功绝学却是实实在在的,纵然“练成绝世武功报仇雪恨打得卫飞卿他妈都不认识”这种愿望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却到底不失为一份希望。

    况且卫飞卿还说了一句促使所有人终于下定决心的话:“很快整个卫庄的人都会见到这些,诸位认为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修习更高深武学的诱惑?”

    没有多少人,或者说,不会有人。

    尤其在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自身的力量却全然不足以自保的情形之下。

    林青杉等人都想得透这一层,想透这一层后更明白他们哪怕拒绝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那有为何要拒绝呢?

    但众弟子心态调整过来,却发现事实又并非如他们所想。

    他们都还记得当日在登楼卫飞卿所说会让各人修习自身所擅长武学的话,理所当然认为卫飞卿会指点他们选择这其中适合他们每个人的一套功夫入门修炼,而事实上卫飞卿却只扔给他们一人一套笔墨纸砚,让他们将山洞之中所有的武功心法全部誊写到纸张之上,更提醒若不想再如最初一般被其中招式所伤,誊写这过程当中最好过眼就行,别过脑子更别走心。

    这要求对习武之人而言难道不是一万个强人所难?

    *

    卫雪卿笑得直捶桌:“你这让他们记住‘日后叱咤一方的高深武学从而何来’的方法倒当真要让人刻骨铭心了。”

    他并未随众人前去第十重天,而是在天宫各处胡乱晃悠,直听到卫飞卿与贺春秋等人出来,却将一干年轻弟子锁在了第十重天里这才兴冲冲回来找卫飞卿探听一二。

    卫飞卿亦在专心致志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随口答道:“在下一向言而有信。”

    他这全神贯注的模样卫雪卿看在眼里总觉似曾相识,回忆了一番,忽觉有些荒唐:“你不会又在写话本吧?”

    卫飞卿抬头给他一个“知我者莫若你”的笑容。

    卫雪卿心下更觉荒唐:“关于‘恶寇’与这些绝学的前因后果?”

    卫飞卿重复一遍他的上一句话:“在下一向言而有信。”

    说要让各派弟子记住那些武功的由来,那便要做到即便他们脑子能忘手也决计不能忘的地步。说要将九重天宫隐藏真相公诸于众,那就亲手来写这个足以让全天下茶楼酒肆饭前酒后议论不休的本子。

    卫雪卿眨了眨眼:“你这宫主当成这样,秦清玄那些人就没撩袖子与你拼命?”

    笔下顿了顿,卫飞卿抬头笑道:“越是心善之人,越是过不了自己心虚那一关。你看我那舅父,自认对我不住,哪怕心里认定我所作所为不可理喻,却也无法阻止我。”

    沉默片刻,卫雪卿道:“可你正在写的东西却是要将你口中的‘心善之人’往绝路上逼。”

    这一次卫飞卿停顿的更久,半晌却终究还是蘸了墨继续往下写:“做了好事就应当被夸赞被感恩,做了坏事也理当被知晓,这事咱们之前便已论争过了。”

    卫雪卿叹道:“道理是这样简单,可人心哪里有这样简单呢。”

    固然丁远山当日在登楼所为为其博得了大义之名,可同时贺兰雪与卫尽倾的那一番纠缠也给人留下十足的恶感,若再将卫飞卿正在写的这些事传遍江湖,天宫名声尽毁不过是最轻巧的,最严重也是最实在的,便是现余的天宫之人再守不住这个数十年来他们安养生息的地方,想要悄无声息迁往别处,只怕也并不容易。

    卫雪卿无意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他在这山野之间穿梭了数日,难得也有几分向往这样恬淡的生活。

    再次停下笔,卫飞卿抬头道:“我们现在将百年之前恶寇之事宣扬出去,会发现整个江湖之人都会像那些个小孩子一样义愤填膺,争着抢着要将九重天宫踩到脚底下去,数他们的罪行,找他们的麻烦。然而真正在当年有所损伤的,恐怕很难找得出直接的受害人来。”不等卫雪卿回话,他续道,“即便如此,当年贺兰阙等人所为还是被他们自己传下来了。这就像你做了一件坏事,然后杀光了所有的知情人,天上地下在无人知却也不代表你从未做过这件事。九重天宫担当了一个大义的名号一百多年,实则他们并不配享有,就这么简单。”

    卫雪卿还想说什么,却被卫飞卿挥手打断:“你也知道,我愿意与你在此说道,只因对象是你而已。”

    说到底,他原就不必对任何人解释他所做的任何事,同样他想要做一件事也并不需要像样的理由去支撑。

    半晌卫雪卿扶额叹道:“是我的错。”

    卫飞卿饶有兴致瞟他一眼:“你错在何处?”

    卫雪卿闷笑道:“我错在一时昏了头,将随心所欲的大魔头当成了惩恶扬善的正义使者。”

    卫飞卿闻言大笑出声,笑罢忽向他问道:“你呢?你想不想修习更高深的武功?”

    卫雪卿一怔过后摇了摇头。

    成为顶尖的高手从来不是他的追求。哪怕他昔日在与段须眉、与谢殷这些人对峙而不敌的时候他也曾后悔未能钻研武学,可时至今日,他明知第十重天里有些什么东西,他却连随之前去一观的兴趣都没有。

    是以他摇头摇得十分果决,而后反问道:“你呢?你不想更进一步?”

    卫飞卿亦摇了摇头:“我对自己如今的身手已十分满意,太过贪心可不是好事。”

    卫雪卿嘲道:“说的就跟你已所向披靡似的,你打得过段须眉吗?”

    卫飞卿耸了耸肩:“即便我将第十重天中所有武功挨着练一遍,我也照样打不过他。”

    卫雪卿有些促狭眨了眨眼:“偏私太过可不太好。”

    卫飞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是不是偏私,你不知道?”

    曾经在段须眉手中吃过大亏的卫雪卿:“……”

    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不甘,他有些不怀好意问道:“段须眉拍拍屁股走了,你就真个无所谓?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了?”

    卫飞卿指一指桌上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太忙了,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卫雪卿挑眉看他。

    半晌搁下笔,卫飞卿叹了口气。

    他没说话,卫雪卿却已听懂他那未尽之言了。

    不是太忙了没空想起那人,而是借着忙硬逼迫自己莫要去想那个人。

    忽然又想到段芳踪与岑江心婚礼那日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卫雪卿不由问道:“如果中途没有贺修筠之事,此刻你与段须眉会如何呢?”

    沉吟片刻,卫飞卿道:“大概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你吧。”

    愣怔片刻,卫雪卿放声失笑。

    怎么会想着段须眉会领这人离开呢?

    明明那家伙面上不显,却对眼前这位从来都是纵容之至、千依百顺啊。

    *

    减天山的梅林之中,贺春秋、梅莱禾、岑江颖、秦清玄、裴若竹、纪千秋、古震东几人围桌而坐,静看桌上炉火煮酒,各自若有所思。

    二十多年来,这大抵是他们这些人第一次像今天这样相聚,虽说另有几人已提前离席。

    若卫雪卿知道他们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大概会赶来称一声知己。

    他们都在不约而同想,为何当卫飞卿说出他对九重天宫的处置方法之时,自己却并未跳出来与他拼命、甚至都未想要真正反对呢?

    良久秦清玄忽然冲岑江颖笑了笑:“你内心里是不是很赞同卫宫主的做法?”

    岑江颖冷冷道:“没错。”

    “你内心怨恨咱们,想要报仇,却最终没能下得去手。你姐夫让你听卫宫主的,你便只有乖乖听话。”秦清玄叹道,“可卫宫主此举无疑毁了天宫,你想做而未能做的事他却替你做了,你心里一定很痛快。”

    岑江颖冷冷笑了笑。

    望着她那既痛快又落寞的笑容,秦清玄轻声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咱们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不等岑江颖回话,他又看向梅莱禾道,“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是以你二十年不回来,因为耻于与咱们这些人为伍?”

    梅莱禾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千秋嗤笑道:“你与春兄志同道合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弃他投了卫飞卿。”

    梅莱禾懒得答话。

    他今日之所以与众人相聚在此,不过是清楚此地快没了,而这个地方,这些人,终究于他有着不一样的情分,须得要这样坐一坐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大概等不到此地梅花再开放的季节了。

    秦清玄却不理会他们这番交锋,仍是那自言自语般的语声道:“其实不止你们二人这样想,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到阿心、天舒的死,便觉咱们这些人都是打着互相尊重的名号自私自利的活着而已。同门之间尚淡漠至此,又遑论对别人呢?咱们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可咱们明知祖辈们昔年做的错事以及那份私心,却不言不语继续着那份私心,从未真正想过要做些什么,谁又能说咱们无辜呢?”

    他这句话无疑说在众人心坎上,一时谁也开不了口。

    秦清玄又道:“是以卫宫主说他要那样做的时候,我一时竟然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半晌裴若竹忽地嗤笑一声:“我反倒那时候想,卫宫主说看不上咱们这些人竟然是说真的。”

    几人闻言俱都讪讪,古震东展颜笑道:“咱们好像也确实没什么让人看得上的地方。”

    见贺春秋始终未言,纪千秋忽而问道:“春兄你怎么看?”

    贺春秋叹道:“你们不是都已做好打算么?”

    做好了打算才会坐在此地,不是为了商量,而是想要告别。

    半晌秦清玄忽道:“我见到远山遗体的时候,见到他最终刺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剑,忍不住想当时他在想些什么呢,因为什么才有力量那样对待自己和门中弟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丁远山不忍伤害他人,自戕而死。

    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而已。

    然而这句简单的话却让九重天宫之人十分困惑。

    当然天宫先祖们犯了错,可是为了维护门中弟子以及后人,他们包庇了自己的错,宁愿伤害他人。是以九重天宫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十分自珍的活着,仿佛出尘脱俗,实则独善其身。

    而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远山,从前明明也与他们一样的丁远山,却在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地方为了不伤害他人而无声无息的死了。

    他为什么那样做?他那样做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为此而困惑的人又何止一个秦清玄呢?

    良久秦清玄微微一笑:“此地散了以后,我想我会去一个我从未想过此生会踏足的地方。”

    谁也没有问他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他们将煮温的酒拿起来,各自斟上一杯,然后举杯邀故人,一饮悼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