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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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常常思索,夫妻是五伦里最独特的关系。有一首诗形容得最恰当不过,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凯瑟琳中文对话很好,古文就比较欠缺,她看着一赫,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首诗说,夫妻不仅是世界上最亲密的恋人,也是最容易反目的仇人。”

    凯瑟琳皱眉,“我只听说过,中国人把今生的夫妻比喻成修行了几辈子缘分的人,怎么会是仇人?”

    “正因为纠葛太深,付出太多,所以对方稍有的不好就像梗在心里的刺,积累越多越是仇恨。患得患失、易得易失。我已经害怕做人的妻子,我不敢去爱,也怕爱得太多。”

    “如果现在要你选择,你愿意和你的前夫在一起还是和戴维在一起?”凯瑟琳十分固执于这个问题。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到余冰臣的身边,而德谦,他的身边有宜鸢小姐……每次当我看见宜鸢小姐,就像看见以前的自己,爱得卑微又无助,彷徨又可怜……我和她都不是德谦最好的终身伴侣,我与德谦相逢太晚,而宜鸢小姐并不得德谦的欢心。我的离开,有一半是为宜鸢。希望我走后,宜鸢能看清楚,即使没有我,德谦也不会选择她。”

    “赫,我怎么觉得你的离开不是不爱戴维,而是你太爱、太爱。”

    “也许吧。”一赫绽放出一种难以用文字描叙的表情,“爱一个人时会想永远不要分离,而很爱很爱一个人时,可能会远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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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凯瑟琳点点头,“唉,世界上有多少风流的男子,就有多少痴心的女子。戴维,这是否就是东方的含蓄?过多的为别人设想太多有时也是一种负累吧。”

    袁克放看着凯瑟琳澄明的灰绿色眼仁,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谎话,可他发现这是徒劳。

    笃信上帝是不会说谎的。

    《八至》也不是一个洋人能背诵和知晓的唐诗。

    一赫已经成熟,通晓婚姻的真谛,知道爱情、婚姻也是不可靠的。《八至》之中她读出了悲悯,不但同情自己也原谅了余冰臣。

    袁克放伸出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想把疲累和烦恼都抹掉。

    “凯瑟琳,我不想她走。”

    “戴维,我知道你的心情。”凯瑟琳为难地拍了拍他的肩,想给予他一点安慰,“可这是赫的决定,如果你爱她,就不应该违背她的意愿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我难道还不够尊重她吗?她现在回报我心意的又是什么?”他苦笑,“我给了她主见,长了她的见识。而她有了主见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我,我眼睁睁看着她走还不能说不吗?”

    “无论她在哪里,她都不会忘记你。”

    “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他的痛苦到了极点。

    “七爷,要是不想沈小姐走,我们有很多办法。天津卫、北平城郊、上海、姑苏,袁家有那么多宅子,不怕锁不住她?”

    “张先生!你的言论太荒唐了!怎么能为自己的私欲而禁锢别人的自由!”

    “她的性命是七爷救的。做人要知恩图报!”

    “戴维救赫,难道是为了她的报答吗?帮助弱者是男士的责任。不管你对她有过任何恩惠都不成为要挟她的借口。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一定要把你们的暴行公布于众!”

    “你以为你能?”张隼狠力地地握紧拳头,“中国女人就要中国老爷们调教。七爷就不该太惯她,什么都依她。早该绑起来,让她哪里也去不了!”

    凯瑟琳吸了一口凉气,刚想出声说:那是强暴、是侮辱!

    “住嘴!”袁克放马上反驳道:“我要是那么做,和父亲哥哥们的土匪作派有什么区别?”

    张隼嘴上没有说话,心里不服。心想:土匪作派怎么呢?办得好事才是硬功夫。对付女人就得硬,摁在底下老实了,把娃娃一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干净。不然像你们天天整点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来二去,养得她心大主意大,还弄不住她不走。现在愁心了,恨不得拿豆腐撞墙,面条上吊。拿着她上上不得,下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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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人热爱舞蹈,交际舞、狐步舞、伦巴、华尔兹……杭瘦柳学了大半年也没学囫囵。每次和洋人应酬,在舞会上就有点畏首畏脚,不敢越雷池一步。

    本来,交谊舞就是西方传来的东西。洋人人高马大,女人昂首挺胸,跳起舞来自然是风度翩翩,似蝴蝶飞舞。可国人垂头含胸,溜肩细脚,女子宛如无力的芦苇,风一吹就要倒,跳起舞来像医院重病号相扶相助,难得舞姿优美。

    金怀雪和甄臻华人中算是跳舞的翘楚,但和洋人站一起立即相形见拙,杭瘦柳是更不敢下舞池了,更谈不上邀请舞伴。

    大战后,许多的俄国贵族被驱逐出国,流落到上海。为了维持生活,他们卖掉钢琴、银餐具、名画……最后只能卖儿卖女。舞场里每天都有许多年轻貌美的白俄小姐,出一点钞票就能共舞一曲,钞票越多,她们愿意的程度就越大。

    好马配好鞍,美人配英雄。若不是腰间有硬通货,没有哪个冒失鬼敢邀白俄女人跳舞。

    “你没有看错?”

    “我怎么会看错?你不相信一个画家的眼睛和观察力?”杭瘦柳把削好的天津鸭梨递到一赫手上。

    一赫不好意思道一声:“多谢。”

    伸手去接,扯动额头上的伤口疼地龇牙。

    “郑先生舞跳得蛮不错的,简直能叫满场飞了。”杭瘦柳坐在病床前,他今天是来探病的,“而且他好厉害,和洋人一块就说英语,和那些白俄女人一块就说俄语,真让人佩服。完全是舞场焦点,我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一赫低下头默默啃着水果,嘴里的鸭梨如同咀蜡。她是心小气傲的女子,虽坚定放下一切,可听到他和别人的风流韵事,心里还是很有点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