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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往事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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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语气沉柔怜悯,似乎透露着一丝可惜。

    周湘君卧在床榻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撑开眼皮,瞧去来人,屋中立着一屋子人,可偏有一人在这黑压压的庸脂俗物之中熠熠生辉。

    那人一身玄色锦绣,金绣线梅花盘纹从下摆盘旋至领口,一头云云乌发用一支极长的玉簪别在脑后,外披一件锦荣大氅,双眉斜飞,丹凤眼寒冽冽如同苍山白雪,将一切尘垢都埋藏起来,薄薄的唇拉直抿着,皱眉瞧着她,如此俊美的人物是在惋惜她么?

    她凄然一笑:“多谢清河王,只是我这身子骨是熬不下去了。”

    清河王叹息一口气,捂着帕子咳嗽起来。

    周弘身旁的侍卫连上前一步,拍着周弘的脊背,给他顺气:“爷,周姑娘这儿病气重,咱们先出去吧。”

    周弘摆了摆手,停下咳嗽,瞧着床榻上憔悴不堪的女人,如此瘦骨嶙峋模样已辨不出神采来,可惜了一个人才......“本王已将你的酷吏策略做改动献给陛下,如今你已被拔擢为女官......”他稍顿,话正要出口,就听得一声一旁周黛黛尖叫:“什么!她成了女官?她不是被削籍了吗?”

    周弘瞥眼厌恶地看了周黛黛一眼,那一眼冷若寒刀,气势凌冽,吓得周黛黛连捂住嘴低下头去。

    周湘君却乍然一睁眼,脸上红光焕发,恍若新生,仿佛浑身都有了力气,跌跌撞撞掀开被子下床而来,喜出望外:“我是女官?”

    她是女官了?她曾费尽心思地考进京都女子学堂,想要成为女官,可是因性子暴烈被周黛黛陷害,落了个削籍、永不得录用的下场,如今她要死了倒全了她的梦。

    周弘只浅笑着点了点头,像是瞧着一个得了糖的小女娃娃,略带几分宠溺。

    她呆了一呆,又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连行礼道:“多谢王爷。”这话一出,猛地吐出一口血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湿嗒嗒几点倒不觉得可怖。

    他双手一扶,将她扶起,她又喃喃笑道:“失礼,失礼。”

    孙姨娘看周湘君就软在周弘手中,心中记恨,这清河王岂是说扶人就扶人的,连“哎哟!”一声一把接过周湘君:“去床上,传大夫!”

    周湘君虽身子麻木,但回光返照后又恢复了大半知觉,此刻孙姨娘手落在她肩胛上却像是要扣进她的皮肉之中,痛得她发慌,想到自己也没有几个时辰了,使了气力哗地一推孙姨娘。

    孙姨娘被她这临死前回光返照大力一推,向后一跌,朝周弘跌去,周弘身子一侧,孙姨娘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落在地上就骂:“你这个死丫头!”

    周仕诚看见自己的女人差点儿撞上清河王,急忙低身请罪:“王爷别见怪。”

    周黛黛也忙拉自己的母亲。

    唯有周湘君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团乱就磕磕巴巴笑着,子青扶着周湘君却不住地落泪,周湘君怕是真的熬不住了,受了那么多打压,这时候且由得她高兴吧。

    周弘又问周湘君:“你想埋在哪里?”

    这话不是好话,甚至多为残忍,哪有人还活着的时候就问别人埋在哪里。

    周湘君也愣了一愣,脑中闪过一幕幕,她钟情孟夫子,可人家不钟情她,终究是被周黛黛的一把一把眼泪哭得来查她有多坏,她性子爆裂,就在这儿落了个骄纵的名声,被除去女子学堂,永不录用,父不疼,母早逝,每日里周黛黛借着探病为由前来羞辱......可悲可叹,又瞧着规规矩矩站成一团的“家人”,冷嗤一声,他们也算?

    “谢过王爷了,烧成灰洒在槐树下,修成怨鬼魑魅也好。”

    槐树生鬼,她这样一身素衣赤脚踩在地板上,说着自己要变成鬼,让周弘高高挑起了眉头。

    周黛黛一听,脱口尖声道:“不行!”

    她心中有鬼,听到周湘君这样说,更加害怕周湘君到时候冤鬼索命。

    周弘哐当一踢凳子,吓得周家人一跳:“多嘴!”一声咳嗽,周仕诚连给周弘赔礼道歉:“小女不知事,王爷莫见怪。”

    周弘低眼看了眼周仕诚,这个周仕诚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他素来瞧不上,此刻更不愿与他多谈,只回着湘君:“依你!”

    周湘君这才一笑,吩咐子青给她取件袍子,她要送清河王出门去。

    子青哭嗒嗒应着,取了件袍子给她,她趿拉着丝履,拢着袍子送清河王出府门。

    周家一家人都跟在身后,周湘君忽然转身道:“周大人及其眷属请回。”

    这一刻她不再叫他父亲,他是她的生父,也是母亲病重时就和孙姨娘勾搭在一起生出周黛黛的男人......

    周仕诚鼓着眼儿,怒气勃然。

    周弘却道:“按她说的办。”

    周仕诚只好领着其余两人不情不愿离去。

    待周仕诚离去,周湘君才笑道:“还是洒在桃树下吧,桃花好看。”

    “嗯?!”周弘偏过脑袋看她,她娇俏笑着,颇有几分讨巧之感,他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不过是想吓吓这一群人罢了。

    “自然,西山上桃花好,洒在那儿吧。”

    “可真?”她一耸肩膀,眯着眼睛,只是憔悴嶙峋中看不出原本该有的那股灵气。

    他略一叹气,点头道:“真。”

    周湘君满足一笑,将他送出门去,瞧着那辆宽大的锦绣马车粼粼滚去,她眼神空空起来,他给的恩情她这辈子是还不上了,这辈子什么都没讨到个好,起码死得稍微体面了一点儿。

    “主子,孟夫子来了。”

    子青在她耳边低低着。

    周湘君朝另一方望去,孟庭轩依旧是一身藏青长衫,身长如玉,步履缓缓,腰上玉佩随着步调沉沉浮浮。

    这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男人啊,犹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入学堂前一天,她在曲山玩耍时,撩起裙摆跳进曲山半山的一条浅溪中踩鱼,他来得猝不及防,藏青长衫,面庞深秀,两鬓若刀裁,双目朗朗盯着她瞧,又盯着她掀起的裙摆瞧。

    “无耻!”她又羞又窘,捞起石头就朝他砸去!

    “姑娘若是觉得我是登徒子,尽管叫人来评理!何必砸人!”他冷嗤一声,偏过身去大步离去。

    可她就这么记住他了,那时候是羞恼得很。

    第二日她在学堂里见到了他,却是个彬彬有礼的人,行事沉稳,君子如玉。

    往往生出情义只需要一个契机,她就得了个错的契机......后来她终于知道他从第一面见她就觉得她粗野无礼。

    周湘君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那缓缓靠近的身影,子青也知道周湘君的心意,低声唤了句:“孟夫子终究是舍不得主子的。”

    她却垂下眼帘:“休要胡说!夫子就是夫子,我与他曾是师徒,如今......什么也不是。”转身朝府中去。

    她钟情孟庭轩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孟庭轩却是将她赶出学堂的罪魁祸首,她是真的看明白了,也死了心了。

    子青却哽咽了一下问道:“主子不等等么?许是夫子有话要同你说。”

    子青替她可惜,也想替她圆满,可是她知道他们怎么都不能圆满,她如今这千疮百孔的魂魄有一半和孟庭轩脱不了干系,痛得厉害了她就扔了他,他已经不是她要的圆满了。

    “不必了,去拿剪子来剪两支木槿,这些时日总死气沉沉的。”周湘君扯开话,指着院中一圈开得繁茂的木槿花。

    “是。”子青应下,将她留在花下,自己进屋子去取剪子。

    她悠悠转过背去,拨弄木槿花,她爱这些花花草草,生机勃勃的模样谁不爱?想着就贴了面颊在木槿花瓣上,十分怜惜模样。

    “湘君,你的病?”

    孟庭轩声音温文若玉相叩。

    她睁开眼,也不回头,只自己手指折了一朵木槿花:“多谢夫子关怀,他们在屋里,夫子自去便是。”

    “我不是来找他们,我是来看......”

    子青拿着剪子走出来,湘君高高兴兴接过剪子剪花,却毫无搭理他的样子。

    孟庭轩半沉着脸:“我是来......”

    话没出口,她便握着一簇紫堇,朝子青叹了句:“这样还死气沉沉么?”

    子青摇着头:“不。”

    湘君浅浅笑着,阳光刺眼,她缓缓闭着眼紧紧握着那簇花头晕目眩,口中一股腥甜涌出,咚一声栽倒在地。

    “主子!”

    这是她收到这个尘世的最后一句声音,带着哭腔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