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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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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俜之所以选择将真相告诉舅舅和表哥,一来是对他们信得过,二来是她如今身在深宫,与苏冥能相见的时候太少,而这种不能相见,十有*就是宋铭从中作梗,以至于两人连消息都不能互通有无。舅舅如今得知苏冥的身份,定然会找他出谋划策,好过他一个人在外头单打独斗,徒留自己在宫里牵肠挂肚。

    回到宫里已是暮色时分。宋铭这两日,不知是不是庶务繁忙,未曾来过锦绣宫跟她一起用晚膳,今日倒是又来了。一进殿内,就往圈椅上一靠,撑着头连连哼哼唧唧叫累:“原来做皇上这么多烦心事,早知道就不当了,还不如做个闲散王爷,卖卖胭脂香露来得自在。”

    先前听他说这些话,伶俜只当他改不了纨绔习性,如今却觉得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她不动声色地默默看他,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模样,行为举止仍旧是绣花枕头似的纨绔子。

    她不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掩藏内心的叵测,还是做戏做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孰真孰假?他和苏冥识于总角之年,相同的年龄,相似的成长经历,甚至连名字都相似,命中注定的莫逆之交。她还记得苏冥说过,小时候的宋铭不爱说话,掉入山上的坑中,甚至不会呼救,被他救起来后,便一直缠着他跟着他。那时候的宋铭,也是惹人怜爱的单纯孩子罢。成长会让人改变,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让人变成一个连挚友都要加害的人,这还是令伶俜无法接受。

    她又想起他害死两个亲兄长后,从未表露过半点愧疚和难受。兴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情感。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却要夺走挚友的妻子,伶俜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思。相较之下,当初宋玥对她的心思,虽然她反感又厌恶,但她确实是能体会到的。而面对这个人,却半点体会不到,他对她的情意。

    宋铭兀自抱怨了几句,见她怔怔然立在原地,咦了一声:“十一,你怎么了?今日不是出宫去了宁府么?是不是遇到甚么不高兴的事?”

    伶俜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我虽在宫里,却听到不少世子的所作所为。今日回到宁府,又听舅舅说起,竟是杀了不少人,弄得朝中风声鹤唳。舅舅看不下去,正打算联合其他同僚一起来皇上跟前参他一本。”

    宋铭眉头微蹙,叹了口气:“我先前也是把愉生叫来说这桩事,我不过是让他找出那些人的罪证,方便我问罪罢黜,哪知他手段如此激进,这一个月不到,弄出了几十条人命。虽说看起来都是证据确凿,但在其他朝臣眼中,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说罢,朝她看过来,试探问,“宁尚书真的打算和人联合起来参他?”

    伶俜点头:“我知世子是想早些功成身退,可不知道的人,恐怕以为他是居心叵测,想要独揽朝政,只手遮天。”

    宋铭稍稍正色,意味深长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身处的位置不同,想要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我先前还未想过做皇上呢!坐在这个位子虽然烦恼颇多,但登高望远的感觉,确实不错。”

    伶俜心中暗笑,若是她不知道他的那点歪心思,指不定就信了他的话,以为苏冥也贪念上了权势。她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我也是担心这个,先前他是想着功成身退,带我离开京城找个世外桃源的地方过日子。但如今陛下当了皇上,他作为您的左膀右臂,想在朝堂有所建树,实现鸿鹄之志,我也能理解,只是到底有些失望。”

    宋铭神色莫辨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当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自是有些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斟酌了片刻,又继续道:“我怕只怕他太急功近利,朝堂上却是盘根错节,到时候出了纰漏,只怕我这个皇上也保不住他。”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伶俜想为他找个借口都难。

    一顿晚膳下来,两人各怀心思,自有打算。

    三日之后,工部尚书宁任远传出在浙江任期时,以权谋私,与织染局太监相勾结,杭州进贡的桑蚕,报高过高,以此赚取回扣差价。倒不算是甚么大罪状,但证据呈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虽则是宁任远同年,可锦衣卫呈上来的证据,也不敢不当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调查。

    伶俜得知消息,先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猜到必然事出有因。宋铭会做戏,她当然也要做个全套。立马让内侍带着自己去见皇上。见到宋铭,又赶紧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陛下,我听说舅舅出了事?可当真?”

    宋铭良久眉头蹙起,抿嘴道:“确实是有他以权谋私的证据,送去了都察院,我手中也收到了一份。”

    伶俜问:“是世子做得么?”

    宋铭点头:“他听闻宁尚书要与人联合参他,就先下手为强。”

    伶俜痛道:“他疯了么?这是我亲舅舅啊!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说罢,转身要往外走,却被宋铭一手拉住:“你莫急,这不是大事,我暂时让宁尚书将手上庶务放下,在家休养,我会处理这件事,不会让他受到丝毫影响。”说罢,又玩笑般道,“毕竟是准皇后的舅舅,我当然得护着。”

    伶俜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璨烂笑容,心中却寒凉得厉害。好容易才挤出一丝笑:“那就多谢陛下。”

    宋铭难得地露出好整以暇的神色,将她的手拽在手心,那双轻佻的桃花眼,也浮上了从未有过的专注:“十一,虽然我现在还只是个没什么权势的皇上,但我一定会护着你,护着你在乎的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跟愉生没有关系。”

    他的手带着凉凉的温度,与苏冥截然不同,伶俜像是被刺到一般缩回手,赶紧福了个礼:“陛下大恩大德,十一铭记在心。”

    好在他并未没有再说下去,不然伶俜不敢保证不将厌恶之情写在脸上。

    宋铭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目光在她脸上略作探究的打量,又咧嘴笑开来:“咱们认识又不是一日两日,你同我这般客气作何。”

    伶俜只是笑笑,没有做声。

    因为宁任远出了事,宋铭特许伶俜出宫回宁府探望舅舅。伶俜自然又是各种好话感谢了一番。

    急匆匆回到宁府,果不其然,宁任远没事人一般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伶俜暗暗放下了心。看到外甥女回来,挥手让下人退下,了然般点点头:“世子倒真是料事如神,掐准你这时候回府。”

    果不其然,他已经和苏冥说清楚。她正要说话,宁任远挥挥手:“你赶紧去别院,世子等着你。”

    伶俜面露惊喜,见着舅舅戏谑般的表情,又有点不自在地红了红脸,一溜烟跑去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别院一看,果然见着苏冥等在院子中,她打发掉丫鬟,引着他进门,刚刚将门关上,就被他一把拉在怀里。

    两人近大半个月未见,思念之情自是不必细说。伶俜趴在他胸口,两人一时都未说话,过了许久,才稍稍分开一些。

    伶俜抬头看他,见他面容竟是比先前消瘦了几分,眼圈蓦地一红:“世子,你怎么样?”

    苏冥微微笑了笑:“我还好,你在宫里有没有受委屈?”

    伶俜摇头:“没有,皇上没有为难我。”

    她本是说得一句让他放心的话,但说完才觉得,这话令两人都有些不是滋味。见苏冥的笑意有些僵硬,她赶紧道:“皇上的打算,你知道么?”

    苏冥表情沉了沉,点头道:“我和他相识多年,就算他一直待我半真半假,但他想些什么,我还是能猜到一二。”

    伶俜道:“那你想好了脱身法子么?”

    苏冥冷笑了一声:“我本是打算替他办完事情,还完他的救命之恩,就他要清算我,我也不怕,早已经安排好带你逃走的后路,只是委屈你可能要跟着我隐姓埋名一辈子。”说罢,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已经想好,他既然如此咄咄相逼,我偏偏要有名有份,光明正大地离开。”

    伶俜睁大眼睛:“他到底是皇上,你不要同他硬来。”

    苏冥点头:“我自有分寸,总归接下来这段日子,你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他觉得自己计划顺利便好。”

    伶俜点头,又问:“你要如何做?”

    苏冥无奈地笑了笑:“本来做惯了苏冥,不打算恢复沈鸣的身份。但他要这样不仁不义,我也只能把济宁侯世子,卫国公苏重山嫡亲外孙的身份拿回来。”

    伶俜明白他的意思,她曾是世子夫人,只要他是沈鸣,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和宋铭的婚约自是可以不作数。只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太难,因为无论是卫国公府还是济宁侯府,都早已经不复存在。何况他模样早就改变,只要苏冥失口否认,谁会相信他?

    苏冥看出知道她在想什么,拉着她的手道:“还记得我表妹苏词吗?”

    伶俜脑子里冒出几年前那个被流放的苏家小女孩,点点头。

    苏冥苦笑道:“我本是答应三年内接她回京,却到底是没做到。不过好在岳丈同蜀王关系交好,去了那边颇得照料,后来阴差阳错成了苗王义女,去年还被封了个郡主。这次她会跟着苗王一起进京,为舅舅翻案。”

    伶俜愕然地睁眼:“这可行么?”

    苏冥点头:“当初李贵妃死后,他身边的内侍赵公公就出了宫,去向一直成谜。我寻了他好久,前段日子总算是将他抓到,如今我已经拿到李贵妃派人给鞑子泄露军情的证据。光靠苏词和我定然是还是不够,但你别忘了,当初我舅舅出事,直接受害人就是前太子一系。太后巴不得为舅舅翻案,虽然儿子已经不成气候,但至少能还他一个清白,还能替辽王铺路。下个月太上皇会在沁园宴请群臣和勋贵,届时宋铭也在,正是请求翻案的最好契机。”

    伶俜明白了他的打算,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趁着请求给苏凛翻案的机会,他正好表明自己真实身份,宋铭想否认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