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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去处[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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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客栈的沈恪,自然想不到因为自己,苍梧和掌柜的关系终于有飞跃般的进展。

    他飞一般地回到自己家中,在后院的角落里捡起了大铁剑。

    如果自己实力不济,即便找到了萧道鸾也只能给他添乱。然而……虽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他回到家中之后的数月,感觉到自己身上出现了有趣的变化。

    虽然体内的剑气依旧是那么可怜的一点儿,但他似乎并不需要依靠它们的支撑,就能使出凌厉无比的一剑。被他用枯草遮住的墙洞便是明证。他几乎没有调动体内那保命的剑气,单纯依靠铁剑剑锋指引,就借了西风猖獗之势,一剑洞穿了寸许厚的土墙。

    仿佛只有一丝剑气在他的体内走了个来回,至多在指尖与那呼啸风声相应和了片刻,便引来了西风瑟瑟。

    这种感觉太过玄妙。不仅萧道鸾从未和他说起,就连他看过的最荒诞不经的传奇中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如果修士能够完全借助外力就完成雷霆一击,那无疑是极强大,且极可怖的。

    沈恪原以为自己不去多想便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就当自己修为突飞猛进,终于可以不用仰视萧道鸾了。但此时他没有想到,这样顺其自然的态度……其实也很有问题。

    如果不是下意识地知道什么,哪一个常人在惊觉自己身上出现了如斯变化之后,还能该吃吃该喝喝该和侄子戏耍便和侄子戏耍?

    拿起大铁剑的一瞬,沈恪便有些不想放下。

    就在前几日,他还许了小胖子,等他长大了,就把这剑送给他。

    沈俨虽然十一二岁了,块头几乎有一个半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那么大。但吃得多睡得安稳,平日除了围着沈恪走走跳跳,几乎不离椅子,力气小得可怜。

    在小胖子的死缠烂打下,沈恪曾经偷偷带着大铁剑溜进他们家。小胖子看到铁剑的时候眼睛一亮,等到凑近了看清那寒碜模样,圆滚滚的脸就只剩下哭丧的表情了。

    沈恪无比明白小胖子的内心。

    因为当年他也曾经有过从期待到失望的,像是坠崖般的感觉。

    更小一些的时候,他还会隐隐指望自家瘦成了一把枯柴的爹,是不是什么隐世高手,生完孩子后便与貌美无缘的娘,是不是曾经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长到十五岁,这些念头都打消了。

    如果不是那个连馄饨都吃不起的老头又勾勾搭搭挑起了他的幻想,他也许会和沈衡一样,长成了个自家儿子一说要练剑就立刻翻脸教训一顿的严父。

    老头当初对他说的话,沈恪一直都还记得。

    “你我有缘,此物便赠与你,望好自珍重……”

    其实这之后还有半句话,在和萧道鸾说起大铁剑来历的时候,他没有说,被小胖子缠着说早年经历的时候,他也没有说。

    老头也许就是个执迷不悟的浪荡子,白白蹉跎了几十年岁月,临到头发花白,步履蹒跚,才愿意放下手中的破铜烂铁。

    看似很有高人风范的老头在扔下铁剑之后,蹲在巷子拐角里,揉着被汤汤水水撑胀了的肚子,自言自语道:“练什么剑啊……”

    这般没有气势没有风度的举动,老头或许以为无人知晓。但当年那个捡了剑却没立刻欢天喜地跑开的少年,听了个清清楚楚。

    只不过听得清楚,却不代表明白。

    就像爹娘常在耳边响起的教训,私塾先生带着读了一遍又一遍的诗文。

    不是生性愚钝过耳就忘,只是年轻气盛觉得不必放在心上。

    “这铁剑是个老头儿赠与你小叔的……”沈恪和小胖子说起来的时候一脸高深莫测,“虽说这么多年,我也没弄清楚那老头是什么身份,但这把剑的来历,总没兵器铺里随意能买到的那么简单不是?”

    不论大铁剑曾经的主人是名扬天下的剑修,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卒,一个人漫长的一生,总会有些或浓艳或平淡的故事。沈恪无缘得知。但哪一天一一如果沈俨不嫌弃一一带着这把大铁剑闯荡江湖,也许会像他一样,想起将剑送给他的人。

    一个将在他平静无波的心井中,忽然投下串糖葫芦的人。

    沈俨噘嘴道:“这剑都锈了。”

    不仅锈,还破,不如沈俨家的柴刀拿得出手。

    沈恪没发恼,心平气和道:“一把剑好不好,看的不是它有几品。难道剑仙步虚拿着一把柴刀,就使不出厉害的招式了?剑随的是人,别看这把铁剑样貌不显……”

    沈俨奇道:“莫非那老头真的是个高手?”

    小胖子皱起的眉头、严肃的表情,与沈衡竟有了几分相似,看来父子毕竟是父子。

    沈恪笑道:“用过这把剑的又不止那老头一个……”

    “莫非是什么高手将剑送给了那老头?”

    “……”沈恪道,“还有我。”

    那天小胖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不是终于发现自家小叔是个厉害剑修的欣喜,而是哭笑不得的敬而远之。丁点儿大年纪的人,要做出这样的表情,沈恪都觉得有些为难他了。

    其实这话也就说着逗逗小胖子。他可没指望自己能扬名立万,顺带让这把大铁剑也跟着威风,还借借名头给自家侄儿。

    他只是觉得人生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出其不意,才来得好玩。

    就像老头当初给他留下了一把大铁剑。

    而他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把剑留给沈俨。

    沈俨在某一点上,和他很想。或者说,他,林子由,当初那帮一同喝酒吃肉的朋友,还有个现在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的小胖子……他们对于人生的意外,都是不惊反喜的。

    在归乡后第一次上沈衡的家门,看到圆滚滚一团白肉蹲在院子角落,硬生生看那兔子看了一下午没挪过地儿,沈恪就知道,沈俨的神思早就飞出了院子的高墙。

    他们这样的人,不出去看看,是不会甘心的。

    沈恪笑着将铁剑收到怀中,心想,若是这趟回来铁剑还没有废,就送给那小胖子也无妨。反正将麻烦都一次解决了,往后他只要在萧道鸾身边,同对方耍耍嘴皮子就行。

    也用不着再耍剑了。

    他将铁剑带到房中,找到归来时的包裹步,装上些贴身衣服和银两,又拿了长布条将铁剑仔细缠好,放在包裹旁边。

    然后开始在灯下写信。

    十年前他离家出走的那夜,也曾经伏在桌案上,给家人留信。

    年少的他性子活脱,对写信这样有些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事有些应付不来。哪怕是给至亲的留言,也只有三言两语,只说自己要去闯一片天地出来,到时候锦衣还乡,好好长长爹娘的脸。

    与那时不同,沈恪此刻写得极认真。上私塾时苦练出来的一手小楷字字端庄,从笔锋的圆转回环就能看出每一次下笔前都经过深思熟虑。他不想再让父母担心,所以只说是去西南找一个人。而给沈衡留的信中,则隐约透露他此行和萧道鸾有关,万望兄长多多帮衬。他相信沈衡也不愿意让年老的父母平添忧虑,会替他多遮掩两句。

    待到墨迹干透,沈恪将留给父母的一封信压在砚台下,拿起要给沈衡的一封信,出了家门。

    沈衡家中除了廊道,已经没了烛火摇曳之处,应当是都睡下了。

    沈恪熟门熟路地摸进沈衡的书房,无人,正好将信放在桌上。他原想要不要顺道看望一下侄儿和侄女,但又怕将旁人惊醒,最后只轻轻推开沈俨屋子的窗户,朝黑黢黢的内里瞥了一眼。小胖子的呼声震天,想来是白日被他爹罚得累了,连沈恪朝里扔了个石子都没能把他惊醒过来。

    沈恪摇了摇头,依着原路轻飘飘走了出去。

    正是夜深,霜露渐重。

    沈恪没想到自己难得怀着静候的心情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又要重新上路。难道他命中带煞,注定漂泊个不停?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习剑,。去找个街边摆摊的白胡子老道学上几卦算命本领,能骗些钱财养家糊口,也正好给自己驱驱邪养养福报。

    他在西北与萧道鸾初逢是初秋,二人纠缠数月,在关中一同过了新年。年后分道扬镳,他回到东南家中一呆又是数月。如今算来,都有大半年了。两人相聚和分离的时间,竟然也差不多多。

    等他这回去了西南,找到萧道鸾,两人会面之时,或许便是一年。

    这样想来,竟然还有些甜蜜。

    对着茫茫夜色,未知前程,沈恪若有所悟。尽管看不清去路,但他知道那必然都通往同一个去处。

    萧道鸾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