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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聚众打架斗殴,酆都和申图被罚清扫忘川河水的淤泥。

    还不许动用修为。

    忘川河里的污泥乃是陈年老泥,而且和潜伏的水鬼自成一派,轻易不肯合作,然而在世子殿下大刀阔斧的动作下,再不敢有怨言,殿下的脸色太难看了,还是躲远了为妙。

    说是清理淤泥,先生也不过想小施惩戒,实际上只划了不到五丈的距离,酆都和申图各分一半,谁先清完谁便可回房歇息,且禁止同伴帮忙。

    当着这么多小鬼的面丢人现眼,酆都的脸沉得和手里的泥一样黑,几殿同龄的阎王爷在岸边或坐或蹲,时不时飘来几句轻飘飘的加油声。

    “殿下,衣摆!当心着点,沾上泥啦!”五殿阎王坐在岸边,边笑边喊。

    “给我闭嘴!”酆都阴着脸道。

    很快他就听不见五殿阎王的声音了,申图那边呐喊助威声连绵不绝,郁律作为亲友团之一,率领着以孟婆为首的一众美女鬼仙们来给申图打气,一开始不过是喊几声,后来居然排演起了大合唱,连阎王爷们都禁不住好奇心跑去凑热闹,趁机和桥花孟婆聊了几句。

    酆都一回头,发现坚守的只剩首殿阎王了,而这个小古板明显是听从先生那个老古板的命令来监督他的。

    真是岂有此理。

    他强迫着自己不往郁律那边看,可水风习习,将歌声也送到了他的耳畔,酆都一下子就在那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声中捕捉到一线清越的男音,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郁律已经和周围女鬼们打成一片,他长得又格外出众,几个女鬼围在他身边,目光都是痴痴的。

    “呀!谁扔的泥啊!”

    “我的裙子,不要踩我的裙子!”

    不知从哪来的一场泥雨让鬼仙们大惊失色,捂着沾满泥的脸跑开了,与此同时,申图那边累的大叫一声,欢天喜地的完成了任务,首殿阎王不含感情的目光在酆都身上轻轻一扫:“动用法术,添一丈。”

    酆都冷笑:“孤用了吗?”

    “殿下自己知道。”

    ……

    等酆都清理完的时候,整片忘川河都是静悄悄的。

    星辉夜明,花香馥郁袭人,年轻的世子殿下拖着沉重身躯迈上岸,彼岸花海在脚下燃烧着,仿佛一场静荡的血色海啸。

    世子殿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你……”

    迎面走来的郁律也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这个满脸污泥的人是酆都,压下嘴角,朝酆都拱了拱手:“世子殿下。”

    酆都两道勉强可以辨出其锋锐痕迹的眉绞在一起,他忽然怀念起了那个当初拿着信,嘻嘻哈哈朝自己贴过来的小鬼,粗声道:“你回来干什么?”

    他的心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有点发痒,近乎期待地看着郁律。

    郁律不慌不忙,朝河岸一努下巴:“我有东西忘了拿。”

    说完点了点头,绕过他往河边走去了,擦肩而过的瞬间,酆都猛地转过身直视着他的背影,等了半晌也不见郁律回头。

    酆都满含期待的眼睛黯淡下去,咬牙拂袖而去。

    走出去两步停了一下,心里有点不甘,又有点轻蔑——不知好歹的小鬼,不值得他如此煞费心神。

    等郁律空手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郁律默默对着那一地被踩烂的彼岸花出了会神,嘴唇忽然抿得很紧。

    酆都后来暗地里几次跑去耘学司,试图把郁律调回来,奈何全被先生轻飘飘地拒绝了。与此同时,当时的鬼帝沉迷于同心上人游山玩水,大事琐事全交给了世子,酆都忙碌起来,一时半刻再也顾不上惦记其他,如此几件事叠在一起,两人竟是一百多年未再见过。

    其间妖界派来了几个交换学生来修习,最惹眼的莫过于妖界少主丕婴和九尾天狐符绣。

    符绣是个苗条身材的大高个儿,甚至快要和酆都比肩,却生了张倾国倾城的祸水脸,显得站在她旁边的丕婴格外的小巧玲珑,又是个娇蛮的大小姐脾气,惹得思春期的少年鬼仙们纷纷上去搭讪耍贱,然而丕婴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更别说那些浑身酸臭味的鬼仙少年了。

    鬼帝殿下偶尔跟世子说——要多跟丕婴少主攀谈,增进感情啊。

    世子冷淡地回了他一个“哼”。

    丕婴在这点上倒同他惺惺相惜,在读罢父王的来信后,她被那些肉麻的字眼恶心得浑身难受,一个指头将其烧成灰烬。

    符绣很快就成了鬼界的风云人物。

    实在是因为她对谁都很好,又是狐族,天生一副撩人的好手段,不分男女,见了谁都要笑眯眯地说上几句轻飘飘软绵绵的情话。没过多久,那些曾经痴心向着世子和几殿阎王的怀春少女和爱慕孟婆的少年们纷纷倒戈,以至于符绣从九尾狐变成了十尾,多出来的那条尾巴是由她的追随者组成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追随她的鬼仙,尤其是女仙们都被莫名其妙烧了裙子,且找不到真凶,一次两次,女仙们被吓出了心理阴影,只好含泪对自己的女神敬而远之。

    在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妖孽衬托下,原本还颇为惹眼的郁律和申图立刻就黯淡成了星星,好在两人天生头脑聪慧,自那之后发愤苦学,分别以第一第二的好成绩毕了业。

    对于此等优秀鬼才,鬼帝很快便赐了职位和名号——见习掌事大人。

    当了官,郁律和申图忙得整天在外巡逻,等再和酆都碰面的时候,也数不清是过去了多少个年头。

    那日正逢七月初八,盂兰盆节刚刚结束,仍有不少鬼仙留在人间贪恋繁华不肯回去,郁律提起他那银光锃亮的鬼叉飞往人间,回来时身后果然跟了一串偷奸耍滑的老鬼。

    “嘁,不就是个掌事大人么,还不是正的,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说白了不过是个毛孩子,当着前辈的面耍什么威风。”

    “咱们就让他得意几天,年轻人嘛,仗着鬼帝殿下的青眼卖弄权威,等过一阵发现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便有他好看了。”

    郁律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鬼叉在地上磕出“铎”的一声,郁律看了看天,轻飘飘地道:“倚老卖老。”

    他突然停下,害得后面那一串鬼差点撞他身上,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

    郁律笑微微地转过身,轻声慢语道:“本官说诸位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呵。”

    那打先的鬼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小鬼,别以为我们称你一声掌事大人,你就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资历,我们升为鬼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风呢!”

    郁律笑笑,往前逐步逼近,他生得高挑,看那鬼时还要微微俯下身:“前辈说的是,既然诸位前辈各个资历丰富,肯定也是将鬼界律典倒背如流的了。这其中第一百八十二条——过了七月初七子时三刻,鬼仙不可在人间逗留,前辈们总不该不记得吧?如果本官没记错,这可是鬼帝殿下亲自添上的,诸位前辈如此视律典于无物,究竟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还是不把鬼帝殿下放在眼里啊?”

    那鬼已然有些站不住:“你、你莫要搬出鬼帝殿下来吓唬我们,律典又如何?律典是用来约束你们这些小鬼的,你去随便搬出曾经做过掌事的大人们来问问,看哪一个敢对我们说个不字?”

    郁律低眉垂眼,眼珠转了转仿佛在思考:“曾经的掌事大人?之前被扔进冰山地狱度寒刑去的那个罪臣?”他笑了笑,灵光一闪似的打了个响指,“这还真是我疏忽了,既然诸位前辈这么想念他,那不如一起去那地方陪他如何?”

    “你——”

    刚说了一个字,锋锐的鬼叉在空中一划带出一阵凛冽风声,抵住了他的喉咙,郁律单手握着鬼叉,脸色阴沉下来:“还请诸位前辈记清楚了,本官和申图才是现在的掌事大人,我们的话,便是鬼帝殿下的话,实话说,能容忍诸位前辈到现在,本官自认也算是好脾气了,若换作申图来审,只怕落得个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说着拍了拍对方打颤的肩膀,笑道:“你说是不是,前辈?”

    后半段的路程立刻就安静了。

    把这些鬼引到首殿阎王那里交完差,郁律累得直揉眼睛,恨不得倒地就睡。

    正当他仰面朝天打哈欠时候,忽然在远处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揉了揉眼,他越看那身影越熟悉。

    郁律踌躇起来,不知是否该去见礼,毕竟对方今非昔比,已不是从前那个不掌权的世子殿下了。

    想到最后,他加快脚步,转身就跑——还是不见礼了,要是又被误会成是攀高枝就不好了。

    “慢着!”

    背后忽的响起炸雷般的一声。

    郁律暗自翻翻白眼,扭头见酆都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也不说话,单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他,那种灼灼的目光,几乎让郁律以为自己穿错了衣服,低头检查了一下,的确是掌事大人专属的那身蓝袍,上衣下裳无不妥帖,又往头顶摸了摸,帽子也没问题。

    他放了心,平静地一拱手:“下官见过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