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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霸道与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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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子卖了,得了两千五百余贯钱。容娘雀跃,心中便如兜了一只小雀儿在心窝子里一般,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她将账册上的那笔数抚了又抚,只觉这实是人生最畅意的一日。父母身边娇憨承欢的日子已不复记忆;幼时与玉娘那般天真烂漫的时辰也已远去;至于后来,甘苦相间,那甘味,因太过深刻,反渗出丝丝苦味来。

    容娘兀自陷入沉思,旁边小环推了推她。容娘醒过神来,模模糊糊似乎听到卢管事说的城北之事,又不确切。她不好意思再问,心中一咕噜,便瞎猫撞耗子般胡乱问道:“城北土地庙之事如何了?”

    卢管事诧异的瞧了这边一眼,心中嘀咕,却仍重复道:“土地庙指日可成,神像也快好了,只待请人择了吉日,便可安置。另墙上诸般壁画只能徐徐图之,倒也不急。只如今缺一个庙祝,不知小娘子如何打算?”

    容娘一怔,她哪里知道什么庙祝之事,便是去寺庙也不过是白拜拜罢了,看一回菩萨那或慈善或狰狞的面貌而已。

    卢管事见容娘那边久无动静,知道小娘子不甚通此类事情,便道:“不如去问问老夫人与夫人,看她们二位有何主意?”

    容娘自然高高兴兴答应了。因说到城北,卢管事顺便把城北房屋的买卖说与容娘听。原来自建土地庙以来,城北房屋大卖,一日售出近半。若非人多拥挤,高九郎深恐踩踏了人,关了门市,不然还要卖得更多。如今土地庙要落顶,最后一户院子也已售卖一空,共得钱一千余贯。

    容娘听了,不由哀叹,此房屋之事,前后耗时近半载,所得之钱竟不如田地收入。

    卢管事听了。心中好笑,暗道小娘子究竟年岁有限,眼界不阔,不知世事艰辛。他笑道:“小娘子也该知足了。庄稼之事,靠天靠人靠时机,难得很哩!此回不过是天下种麦者少,故此麦价甚贵。小娘子瞧着吧,这两年咱家的麦子一出来,至多明年,清平县不知要新增多少麦户呢!到时要再卖如此高价。却是不能。”

    容娘点头称是。却又道:“既如此。那磨坊之事,九郎可有回话?”

    卢管事深感头疼。容娘子小小年纪,便有此才干,不过半载。赚得一千余贯钱财,却是他与宋管事皆不敢思想之事。须知在旧都时,时人皆以商贾为贱,他们乃堂堂节度使府邸管事,如何去碰触那般低贱营生。不想世易时移,如今府里一个小娘子便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且前头才收了麦,也不知她心思怎的恁般弯曲,如何便想到了磨坊?

    “高九郎说此事可行,待他再去探探消息。再给小娘子回话!”

    容娘正是跃跃欲试,听得此话,心里头更是大受鼓舞,恨不得高九郎立时便有回话方好。然九郎此人,行事堪稳。素来不行鲁莽之事,想来还要几天才有答复。

    卢管事又与容娘说起八斤之事,当初八斤借了一百余贯与小娘子,如今却不知如何算法?容娘却似早有准备,吩咐卢管事自账上走一百贯与八斤。卢管事讶道:“小娘子已给八斤留了一处房子,若再给一百贯,是否过多?那处房子也值七八十贯哩!”

    屏风后的容娘答道:“娘说了,当初八斤大仁大义,能倾囊相助,实属难得。情义无价,便是多给些,也不过是个意头罢了。”

    卢管事听了便不再言语。不料容娘又道:“两位管事忠心耿耿,日夜操劳。我已禀过婆婆与娘,待廊坊造好,两位管事可各得一处,收些赁钱,老来可作依靠。”

    卢管事不防容娘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心中震惊,一时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他也不多言语,深深作了一揖,方自离去。

    小环盘算着卢管事远去,再也听不见时,方急急道:“小娘子如何自作主张,明明大郎不让提磨坊之事?如今大郎是不在家,若他回来,怕是有的你受的哩!”

    容娘白了她一眼,嘟囔道:“如此好事,咱们不做,自然有人抢着做。只差一步,便要叫人抢了好事去哩!你未听王婆说,蔡家那个小磨坊,一岁也要收百来贯钱呢!如今麦价恁贵,日后种麦的人只多不少,自然磨坊营生好做。待大哥知晓时,我已动工,他能奈我何?”

    大郎能怎样奈何容娘如今不晓,小环却是实实奈何不了容娘的。她心中忐忑,惶惶不可终日的盼着大郎晚些归家。

    天气愈发炎热,便是行走在阴凉之处,瞧着院中那白晃晃的日头,也觉得身上微微的冒着汗,黏糊糊的难受。

    偏偏靖哥儿这个小娃,生生要挨着容娘挤坐一处,软乎乎的身子不时在容娘身上打个滚。容娘虽仅着单衫,与靖哥儿闹得一回,也不免暑热难耐。玉娘见了,便将手中玩意晃动着去逗弄靖哥儿。靖哥儿流着诞水,一路嬉笑着爬过去了。

    两位夫人瞧见,相视而笑。如今府中诸事安定,几位郎君姻缘已定,新妇又都是好的,两位夫人心中自然畅快。

    因见到两位小娘子的衣裳都是些半新的,颜色也不太鲜艳了,徐夫人便要给几人做几身衣裳。容娘因想着磨坊之事,也不晓得要几多钱财,便着意要节省些。不想徐夫人如此一说,她又不好推却。

    老夫人笑道: “也该做些新衣裳了,我们这些老婆子倒也罢了,你与玉娘却要穿得鲜艳些。况下月便是你娘的生辰,趁着你大哥在家,你们六哥七哥都要回来,给你娘好好祝寿。”

    玉娘听到是娘的生辰,自然十分欢喜,两眼亮晶晶的,很是期盼。容娘想到娘身子好些,心情也畅快些,祝寿倒是个好主意,因此满口应承,叫人便去街上绸缎铺喊人来量尺寸,选料子。

    正忙乎着,守门的婆子来禀说大郎回来了,如今已回了房。容娘心中一当啷,一颗心便吊了起来。

    果然,过得一时,便有人来请容娘去书房。容娘脖子一硬,扒拉掉缠在身上的靖哥儿,道一声:“阿爹回来了,要姑姑去哩!”

    靖哥儿一咕噜溜下来,端坐在榻上,眼巴巴的看着容娘离去。

    两位夫人看得他那副畏惧的样子,不由又说笑了一通。

    徐夫人大病初愈,脸色初初有些红晕,她瞧了瞧容娘离去时的纤细背影,叹道:“也该忌讳些了。毕竟,等容娘及笄,便要成亲了。”

    老夫人却是不以为然:“本是兄妹处了这许久,怎生避讳?顺其自然罢了。你倒是该好生想一想,如何去张家铺垫铺垫,免得亲家犹自想着要把张四娘送过来。”

    徐夫人想了想,应了。

    那边容娘心中上上下下的站在书房里,大哥还未到,她也不敢坐,便立在一旁。

    墙上是大哥临的字,因其刚劲,容娘瞧了,心里又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只愁着待会如何应付。

    过得一时,大郎进来。他穿了一身的宝蓝色袍子,衬得他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就是肤色黑了些,人瘦了些,身上气势霸道了些!

    “你叫人给我做两身衣裳,另外也给白甲昌明四喜三个制两身。要里外具全的,都不必奢侈,平常些。”

    守中落座,便安排容娘些事体。如此,容娘心里倒还轻松些,只盼着守中快些交代完毕,自己好快些出去。

    “你与高九郎说了那磨坊之事?”

    容娘正存了侥幸之心,不想守中忽地发问,那声音虽冷静如常,容娘仍心中乱窜,谨慎答道:“不过是与卢管事说起,想是卢管事与九郎说事,说到这个上头。”

    她只低着头,仍如往日那般回话。只不去瞧大哥,便可省了好多惧怕。

    守中瞧了瞧小心翼翼的容娘,或许她不自知,然每次只要自己问话时,她便低了头,微微缩着身子,极是畏惧的模样。

    偏偏又胆大得自行其是!

    “适才进城之时遇到九郎,他与我说了。”

    容娘听到耳中大哥淡定的声音,不由大喜。若是大哥不反对,自然便可由着自己做了。她不由得抬头望去,却见大哥脸色极是不好,竟有些苍白的模样。容娘心中一咯噔,知道不好,莫非大哥被自己气坏了?

    “此次行事,你犯有三重错处。其一,女子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婿。我早已叫你莫提磨坊之事,你不听人言,是为擅专;其二,自己所行之事,假托他人。敢做不敢为,是为怯懦;其三,你不思想我为何不让你行那磨坊之事,自作聪明,匆促行事,是为蠢笨。”

    守中越说话语越重,擅专、怯懦、蠢笨!

    容娘一时被打击得蒙了头,心中怒火重重,蓦地抬头问道:“大哥所说前两桩我认,第三桩容娘却不知晓,容娘如何蠢笨?还请大哥赐教!”

    她俏脸绯红,圆瞪的眼珠子难掩怒火,直直的看着守中,非要听他说个一二三来不可。

    守中反显得镇定自若,平平道:“你若不能想出,自然蠢笨!”

    容娘气得侧脸不去瞧他,一时心中火辣辣的滚烫,一口气翻滚来又翻滚去,左右不能平息。她索性回头道:“大哥若不能讲个一二,便非是容娘蠢笨,乃是大哥霸道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