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建业风云（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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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城太初宫偏殿，孙权雄伟苍老的身躯依然坐在他日常批阅奏折的案几之后。案几前地上跪坐一人，赫然竟是这些天消失不见的水衡都尉李定。
孙权看着面前一卷厚厚的帛书，沉吟了好一会，开口道：“这么说来，问题确实出现在钱塘铸钱监？”
李定叩首道：“启禀陛下，微臣到了钱塘后暗中探访，恰逢铸钱监典军吏刘助投书县寺揭发工匠王遂贪腐。微臣认得刘助，便立刻接手此案，下令缉拿王遂，连夜审讯之后将一干人犯悉数押解入京。监司黄圃也随同入京请罪。”
“黄圃涉案了吗？”
“微臣细审相关人员，黄圃并未涉及假钱案，不过据微臣所查，自嘉禾五年陛下下旨铸大钱以来，他就一直尸位素餐，不太管铸钱监之事了，致使工匠王遂得以欺上瞒下，以假乱真牟取暴利。”
“他这是在姑息养奸！来人，传黄圃进来，孤倒要问问他，为何要辜负孤的信任。”
黄圃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麻衣，随着侍卫入殿觐见。这位从少年时就和李定一起以侍从身份跟随孙权转战南北的中年男子，此刻面容憔悴，须发皆白，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来到殿中，跪伏于地向孙权大礼参拜道：“罪臣黄圃叩见陛下。”
孙权哼了一声道：“黄圃，你平常怎么做事的？钱塘铸钱监出了如此大案却茫然无知，三万缗假钱，差点害死了孤的左将军朱据，你其罪当诛！”
黄圃叩首道：“陛下，罪臣知道罪不可恕，故此随李都尉上京请罪。不过伏罪之前罪臣还有一言进谏，还请陛下明鉴。”
“哦？孤倒要听听你还有何话说。讲！”
“陛下，自黄龙二年（230年）在钱塘吴山设立铸钱监，嘉禾五年（235年），陛下下令让官吏百姓缴纳铜，按铜重量付钱，并颁布禁止百姓私自铸钱的法令，这是有利于百姓的举措。但陛下随后却下令取消五铢钱，以铸钱监新铸当五百、当一千大钱流通于市，这何异于与民争利的大弊之政？
百姓用十倍、百倍的铜只换取了一枚小小的钱币，早已怨声载道，况且朝廷用小小一片铜就能换取百姓大量粮食，百姓如何肯换？
陛下不知，虽然陛下设水衡都尉司查抄伪造钱币，但大吴民间早已私钱泛滥粮价腾贵，民间交易也是废钱用粮，以货易货。我铸钱监就算铸造再多大钱，除了盘剥百姓之外，又有何用？
罪臣恳请陛下废大钱，复用五铢钱，以安抚百姓，让大吴百姓得以安心生产，不再视苛政如虎。”
“呵呵，”孙权怒极反笑道：“依你之见我大吴竟然如同当年暴秦一般？当今三分天下，北方曹睿能铸大钱，西蜀刘备父子能铸大钱，我大吴铸大钱就不行？就是暴秦？”
“陛下！”黄圃将头再次重重的磕在地上道：“铸钱之事须得因地制宜。当年董卓篡权，废五铢而用小钱，其钱既劣又轻，致使粮价暴涨，石粮百万钱。之后曹氏入主中原，恢复五铢钱，只是小钱仍然泛滥，所以曹丕继位废钱而用粮计价。但中原粮食紧缺，导致民间无粮交易。所以后来才有曹睿铸当百大钱流通市场以缓解缺乏货币之困，甚至还可抑制董卓小钱流通。
而西蜀本就缺铜，有时甚至以铁铸钱，是以刘备父子铸当百船钱也是为了缓解钱慌之困。
而我大吴并不缺铜，原本民间流通也以五铢钱为主，根本不认可北方的董氏小钱，也不认西蜀当百船钱。大吴又和魏蜀两国不同，对商贸之事更加注重。陛下若以金银等贵重金属铸造大钱，确能有利于百姓交易。可陛下却以铜铸大钱，且分量严重不足，这如何能取信与百姓，让百姓真心认可陛下的钱政呢？
就算王遂他们以假换真，这三万缗大钱除了能缴税上交国库之用，民间百姓谁愿认可？他们又能获利几何？”
“所以你才会尸位素餐，不理铸钱监的一切公事？”
“陛下，这三年间罪臣多次上书朝廷，力承大钱之弊，却都石沉大海。陛下，大钱之祸，其罪千秋啊！”
“哼哼，一派胡言！自大钱颁布以来我大吴国力蒸蒸日上，府库粮草充盈，岂是你所言之苛政当道百姓困苦？黄圃，你不思报效君上尸位素餐还罢了，竟然以危言恐吓君上，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将黄圃全家下狱。”孙权顿了一下，咬牙道：“族诛！”
黄圃颓然倒地，任由殿前侍卫将他双手绑缚，推出偏殿。
李定扑通一声跪倒在孙权面前道：“陛下！陛下开恩！黄圃非是假钱案主谋，请陛下念在他当年尽心护卫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孙权一脚踢在李定身上，把他踢得翻身额头撞在汉白玉台阶上，顿时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孙权呵斥道：“他的心已经黑了，竟然敢说孤是暴秦之政！你也想跟他同罪吗？”
李定被暴怒的孙权吓的浑身颤抖，不敢再发一言。只是脸颊上泪流不止，知道自己已经难以救回这个昔日同伴好友一命了。
孙权见李定如此模样，正要再次呵斥李定。突然见后宫内侍急匆匆进殿禀告道：“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突然大口咳血，危在旦夕。”
孙权大惊失色，连声下令道：“快传太医令赵泉！”
那内侍道：“陛下，已着人去传赵太医了。”
孙权闻言，转身急忙向后宫疾步奔去，一众偏殿伺候的内侍们匆匆跟着孙权脚步，一起奔向后宫。只留下李定一人孤零零的趴在偏殿汉白玉台阶上。
台阶上李定流出的血迹慢慢干涸，良久，李定发出一声叹息，轻声道：“黄子分啊，但愿步夫人能转危为安，这样或许陛下能息雷霆之怒，恕你不敬之罪。”说完，他慢慢起身，步履蹒跚的向殿外走去。偏殿之中随即陷入一片沉寂。
石头城太初宫偏殿，孙权雄伟苍老的身躯依然坐在他日常批阅奏折的案几之后。案几前地上跪坐一人，赫然竟是这些天消失不见的水衡都尉李定。
孙权看着面前一卷厚厚的帛书，沉吟了好一会，开口道：“这么说来，问题确实出现在钱塘铸钱监？”
李定叩首道：“启禀陛下，微臣到了钱塘后暗中探访，恰逢铸钱监典军吏刘助投书县寺揭发工匠王遂贪腐。微臣认得刘助，便立刻接手此案，下令缉拿王遂，连夜审讯之后将一干人犯悉数押解入京。监司黄圃也随同入京请罪。”
“黄圃涉案了吗？”
“微臣细审相关人员，黄圃并未涉及假钱案，不过据微臣所查，自嘉禾五年陛下下旨铸大钱以来，他就一直尸位素餐，不太管铸钱监之事了，致使工匠王遂得以欺上瞒下，以假乱真牟取暴利。”
“他这是在姑息养奸！来人，传黄圃进来，孤倒要问问他，为何要辜负孤的信任。”
黄圃并没有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麻衣，随着侍卫入殿觐见。这位从少年时就和李定一起以侍从身份跟随孙权转战南北的中年男子，此刻面容憔悴，须发皆白，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来到殿中，跪伏于地向孙权大礼参拜道：“罪臣黄圃叩见陛下。”
孙权哼了一声道：“黄圃，你平常怎么做事的？钱塘铸钱监出了如此大案却茫然无知，三万缗假钱，差点害死了孤的左将军朱据，你其罪当诛！”
黄圃叩首道：“陛下，罪臣知道罪不可恕，故此随李都尉上京请罪。不过伏罪之前罪臣还有一言进谏，还请陛下明鉴。”
“哦？孤倒要听听你还有何话说。讲！”
“陛下，自黄龙二年（230年）在钱塘吴山设立铸钱监，嘉禾五年（235年），陛下下令让官吏百姓缴纳铜，按铜重量付钱，并颁布禁止百姓私自铸钱的法令，这是有利于百姓的举措。但陛下随后却下令取消五铢钱，以铸钱监新铸当五百、当一千大钱流通于市，这何异于与民争利的大弊之政？
百姓用十倍、百倍的铜只换取了一枚小小的钱币，早已怨声载道，况且朝廷用小小一片铜就能换取百姓大量粮食，百姓如何肯换？
陛下不知，虽然陛下设水衡都尉司查抄伪造钱币，但大吴民间早已私钱泛滥粮价腾贵，民间交易也是废钱用粮，以货易货。我铸钱监就算铸造再多大钱，除了盘剥百姓之外，又有何用？
罪臣恳请陛下废大钱，复用五铢钱，以安抚百姓，让大吴百姓得以安心生产，不再视苛政如虎。”
“呵呵，”孙权怒极反笑道：“依你之见我大吴竟然如同当年暴秦一般？当今三分天下，北方曹睿能铸大钱，西蜀刘备父子能铸大钱，我大吴铸大钱就不行？就是暴秦？”
“陛下！”黄圃将头再次重重的磕在地上道：“铸钱之事须得因地制宜。当年董卓篡权，废五铢而用小钱，其钱既劣又轻，致使粮价暴涨，石粮百万钱。之后曹氏入主中原，恢复五铢钱，只是小钱仍然泛滥，所以曹丕继位废钱而用粮计价。但中原粮食紧缺，导致民间无粮交易。所以后来才有曹睿铸当百大钱流通市场以缓解缺乏货币之困，甚至还可抑制董卓小钱流通。
而西蜀本就缺铜，有时甚至以铁铸钱，是以刘备父子铸当百船钱也是为了缓解钱慌之困。
而我大吴并不缺铜，原本民间流通也以五铢钱为主，根本不认可北方的董氏小钱，也不认西蜀当百船钱。大吴又和魏蜀两国不同，对商贸之事更加注重。陛下若以金银等贵重金属铸造大钱，确能有利于百姓交易。可陛下却以铜铸大钱，且分量严重不足，这如何能取信与百姓，让百姓真心认可陛下的钱政呢？
就算王遂他们以假换真，这三万缗大钱除了能缴税上交国库之用，民间百姓谁愿认可？他们又能获利几何？”
“所以你才会尸位素餐，不理铸钱监的一切公事？”
“陛下，这三年间罪臣多次上书朝廷，力承大钱之弊，却都石沉大海。陛下，大钱之祸，其罪千秋啊！”
“哼哼，一派胡言！自大钱颁布以来我大吴国力蒸蒸日上，府库粮草充盈，岂是你所言之苛政当道百姓困苦？黄圃，你不思报效君上尸位素餐还罢了，竟然以危言恐吓君上，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将黄圃全家下狱。”孙权顿了一下，咬牙道：“族诛！”
黄圃颓然倒地，任由殿前侍卫将他双手绑缚，推出偏殿。
李定扑通一声跪倒在孙权面前道：“陛下！陛下开恩！黄圃非是假钱案主谋，请陛下念在他当年尽心护卫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孙权一脚踢在李定身上，把他踢得翻身额头撞在汉白玉台阶上，顿时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孙权呵斥道：“他的心已经黑了，竟然敢说孤是暴秦之政！你也想跟他同罪吗？”
李定被暴怒的孙权吓的浑身颤抖，不敢再发一言。只是脸颊上泪流不止，知道自己已经难以救回这个昔日同伴好友一命了。
孙权见李定如此模样，正要再次呵斥李定。突然见后宫内侍急匆匆进殿禀告道：“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突然大口咳血，危在旦夕。”
孙权大惊失色，连声下令道：“快传太医令赵泉！”
那内侍道：“陛下，已着人去传赵太医了。”
孙权闻言，转身急忙向后宫疾步奔去，一众偏殿伺候的内侍们匆匆跟着孙权脚步，一起奔向后宫。只留下李定一人孤零零的趴在偏殿汉白玉台阶上。
台阶上李定流出的血迹慢慢干涸，良久，李定发出一声叹息，轻声道：“黄子分啊，但愿步夫人能转危为安，这样或许陛下能息雷霆之怒，恕你不敬之罪。”说完，他慢慢起身，步履蹒跚的向殿外走去。偏殿之中随即陷入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