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看 > 北京的部队大院 > 部队大院的"老百姓"(十一)

部队大院的"老百姓"(十一)

作者:长弓射天狼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银狐武炼巅峰唐砖

一秒记住【笔趣看 www.biqukan.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费元青出院后的第三天下午。

    杨传福依然是步行往解放军总医院走,天空刮着三四级的偏北风,大街上车辆很多,行人较少,广告纸、塑料袋、枯枝败叶等,被寒风卷起,凌空飞舞,像是悼念死者抛洒的纸钱。

    费元青出院的那一天,杨传福赶到老方住的病房时,看到已经是人去床空,值班护士告诉他,姓方的病人刚刚去世,死于心力衰竭。

    杨传福出了病房,在外边的过道里马上拨通了老崔的电话,老崔告诉杨传福,他与老方的儿子们一起把老方的遗体送到太平间以后,刚刚从总医院回到自己的家里,还没有顾得上给老乡们打电话。

    杨传福收起手机,没有马上回家,在病房楼走廊的长排椅子上独自坐了很久。

    杨传福非常伤感,心里在想,一个人的生命太脆弱,不知不觉就结束了,老方与自己关系原来不是很密切,但是差不多每年都要见一两次面,他为人忠厚,办事勤勉,一辈子罪没少受,福没多享,也没有体验到太多的人生乐趣,如今却不得不带着空空的行囊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杨传福又想,在同一个医院里,有妇产科,也有太平间,妇产科是人的生命开始的地方,太平间是人的生命终结的地方,两者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人们从前边一个地方出去,再回到后边的地方来,中间要走的路也不是太长。可以说,每个人生命的起始和终老都差不太多,不同的只是生命的过程。

    今天举行老方的遗体告别仪式。

    医院的遗体告别室在综合楼的地下室里,杨传福赶到的时候,告别室外面的过道上已经站着好几个人,里面没有杨传福认识的老乡。

    杨传福知道老崔肯定正在告别室里帮助老方的家人忙活着,没有去打扰他,只是站在过道上听别人说话。

    “老方走了也好,人已老,心亦碎,不死等于活受罪。对他来讲,死亡不过是长期痛苦的准备,是无数不幸的积攒。他大儿子的工作不如意,二儿子的住房无着落,弟兄两个都说他这个当爸爸的没本事。在他们家里,他是高压锅上的出气阀,谁心里有了怨气闷气都朝他耳朵里出;他是房门口的垃圾筒,什么烂东西脏东西都往他肚子里扔;他是裤裆里的大裤衩,别人放什么臭屁他都得兜着。老方有病住院以后,两个儿子似管非管,儿媳妇和孙辈一次都没有到医院里来看望过他。”

    一个老年人对着其他人比比划划地说着,话语里有些愤愤不平。

    “这年头,有些人真得像做假,有些人把假做得很逼真,刚才我看见他的两个儿子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都说是一定要把老爸的后事安排好,做个样子给别人看看罢了!死后建座大庙堂,不如活时端碗汤,你现在给老人买个带空调的金盾骨灰盒,也不能说明就是孝顺。”

    另外一个老年人附和他的话说。

    一个更老一些的老人对刚才两个对话的老人说:“不管是大病小病,人老到了一定的程度,该走的就要走,突然去世是一个老年危重病人的最好结果,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也不会给子女们找麻烦。曾经与我一个屋办公的老江前几年患了健忘症,出门时忘记带钥匙,进门时忘记换拖鞋,上了厕所忘记拉水箱,儿子媳妇都非常厌烦他,有一天他竟然忘记呼吸,毫无知觉、毫无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你们看看这有多好!”

    听几个人说话的口气,好像都是老方原来工作单位的同事,尽管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杨传福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殷、老廖一前一后地走进地下室,杨传福与他们一一握手,几个人神情黯然,相对无言。老方刚刚六十多岁,就走完人生的行程,即将与流水共逝、与草木同朽了,这是他们几个老乡不久以前怎么都不会想到的。

    杨传福心里在想,自己和这些老乡们也都不再年轻,有的人比老方还要年长一些,人生道路上只留下青春的残骸。一个人活在世上,有华丽的梦想,也有残酷的现实,老年人华丽的梦想越来越远,残酷的现实越来越近,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个人,也许会与老方一样,突然就离开了让他们无限眷恋的世界和无比怀念的群体。

    哀乐响起,过道的人群鱼贯进入告别室。

    老方静静地躺卧在鲜花丛中,面色又灰又黄,神态安详。人的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是暂时的休息;人的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是永久的休息。老方告别人世,坠入永恒,再也不用为自己奔波,再也不用为儿孙操劳。他这一辈子,不管是在单位或是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别人当配角,奔波劳累,为人作嫁,无足轻重,可有可无。但是今天,在自己的葬礼上,他成了真正的主角。

    老方的亲属在老方的身边不远处一字排开,个个悲痛欲绝,人人泪流满面,有的低头饮泣如轻吟浅唱,有的仰头慟哭似引吭高歌,大儿媳妇好像是悲伤过度不能自持、无法站立,坐在丈夫身边的椅子上,哭得声情并茂,抑扬有致。她的右臂抬起,让移动的人群主动与自己握手,左手掌一起一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好像是乐队的指挥在打拍子,并有着很好的音响效果。

    人生如戏,他们都是演员,只是演技拙劣。人们在殡仪馆和在剧场看戏一样,都可以观看到有些人的精彩或者不精彩的表演,在老方的遗体送别仪式上,他的后人们哭天哀地,痛不欲生,不过是想用一掬眼泪掩盖多年的不忠不孝。

    老方的灵魂应该是还没有走远,他的眼睛紧闭着,似乎是不想再看到不肖子孙的丑陋行为;他的嘴巴微张着,好像是在向苍天诉说着人间的不公平。

    杨传福与几个老乡从告别室出来之后,在门口维持秩序的老崔告诉他们,老殷去海南度假没有赶回来,他让老崔通知有关的老乡,下个周日还由他做东,大家再一起聚一次,见个面,聊聊天,祝愿去天堂的人灵魂安息,希望在人间的人健康长寿。

    几个老乡都点头同意了。

    杨传福从总医院回到家里,一个人在阳台上站立良久,凭栏远望,西山犬牙交错的山峰正在肆无忌惮地吞食着夕阳,黄昏也准备毫无顾忌地把城市出卖给黑夜,迫使又一个白天的结束。

    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人有些也走了,没有走的人还要或者痛快或者痛苦地生活下去,“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杨传福打开房间的壁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等待着郑丽娜回来做饭。

    正在这时,手机不合时机地响了起来。

    是费元青从昌平的农家小院打来的,电话中传来他久违的爽朗笑声:“我刚刚在这里吃过农家饭,你今天是去了军休所还是去了莲花池公园?我几次打你的手机都是关机,你家里的座机电话也没有人接听。”

    “我今天出去办其他事情了。”杨传福没有对费元青讲他去了什么地方,有点漫不经心地问,“你在那里怎么样?”

    “非常惬意,现在这里的客人很少,其中有一对老年夫妇是我老家同一个县的同乡,我们每天上午在一起聊天,我下午先睡一小觉,再到山坡上活动一个小时,晚上看看电视,翻翻报纸。哎,对了,我刚刚胡诌了一首诗,请军休所写作学习班的高才生指点指点,你听着:少年辛苦老来闲,蹉跎岁月六十年,俯瞰山野松林翠,抬头但见一月残。”

    杨传福被费元青的情绪感染,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很有韵味,内容似乎还是有些消极。”

    “好,我再改改,等我过几天回到城里之后,把这几天写的东西拿给你和苟处长一起看一看。”

    杨传福刚与费元青通完电话,郑丽娜就开门进屋了,她看了看杨传福的表情,奇怪地问他:“你下午去给老方送行了吗?”

    “去了!”杨传福回答。

    “我怎么看到你好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我是刚接完老费打来的电话,他这几天在农家乐玩得很痛快。”

    杨传福向郑丽娜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