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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〇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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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红日映白雪,万山蔚朝霞。迟衡与霍斥驰马而去,意气奋发。

    霍斥此行未兴师动众,二人很快就到达元州。

    虽没下雪,元州比夷州还冷,万物凋零得连一丝绿意也不见,寒冬腊月,路上极少人出没。元湘河水哗哗作响,有些地方已经结冰冻住了。

    行到半路,霍斥说:“就定于泓镇吧,颜鸾也顺路。”

    迟衡飞书传去。

    两人缘河而上,一路向北,几乎快出元州边界了,终于到达泓镇。泓镇是个古雅的小镇,依水而建。先有元州王治理,后有朗将掌势。战祸并未殃及泓镇这一偏远小镇,百姓和和乐乐。

    霍斥慨然扬鞭道:“我的愿望,就是领地之内,全是这样的景象。”

    “夷山比这里更丰足。”迟衡笑道。

    霍斥摇头:“这怎么不够,靠天吃饭吃得不安省。再说,守住一座山也不过是个山大王而已,我可不能抱着山啃一辈子。再说,这太平靠不住啊,我恨不能杀尽天下狗官,最厌恶的就是元奚王朝,可如今还得连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元奚战乱了这么久,也是收拾的时候了。”

    他目视前方,眼神深邃,脸庞坚毅。

    迟衡忍不住说道:“梁右将军、朗将跟那些狗官完全不同,他们是一心要百姓安宁的,不贪,也不霸道。我原来也是流浪,跟着梁右将军,比原先好一百倍。”

    霍斥笑:“你还会说话。要不是跟梁千烈打过交道,照川又不停地说,我才愿不连横呢。”

    霍斥性子直爽,有一说一不含糊,待人没架子,相处得越久越亲切。他与梁千烈有三分相似,只不过梁千烈更心无羁绊,他则从骨子散发出一种悲怆,应是与年少受难有关。

    “都说颜家六子是弓中之神,弓法十分了得,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霍斥转向迟衡。颜家六子即是颜鸾,排行第六,弓神是他守疆那几年得的称誉。

    “箭法好,人也很好。”

    “咦?你小子一路不说话,现在还来劲,真有那么好吗?”霍斥笑了,“大部分王爷诸侯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迟衡不好意思了。

    霍斥环视四周,人家疏密有致,河流轻轻浅浅,一大片的农田褐土覆盖,真是不错的地方,宜近宜退,便说:“颜鸾什么时候能到。”

    “今天下午。”

    霍斥微笑:“从北而来,只有一条官道,他该不会从那里来吧?”

    迟衡倏然紧张了,霍斥竟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万一早布陷阱,朗将该不会被逮个正着吧?现在给朗将发出信号,应是还来得及吧?迟衡记得梁千烈说过,万一有变,发出信号,颜鸾看见就会绕开。他这一紧张,全写在脸上,霍斥看个清清楚楚。

    “小子想什么呢,大哥我干什么事都光明磊落,说打就绝不含糊,说和就绝不半路来阴的,人还得活个名声呢。成就成,不成就不成,给人下套子的事绝对不干。再说,无冤无仇,他是一个朗将,杀他能干什么。”

    迟衡半信半疑呢。

    “话说回来,假如颜鸾给我挖个坑呢?”霍斥好整以暇。

    “他不会,太才不会这么卑鄙。”迟衡脱口而出,“而且,既然是我引你来的,肯定不会有差错的。”

    霍斥大笑说:“你还嫩!真想害我,坑了就坑了由不得你,真想连横的就不会挖陷阱,来来回回谈了这么多次,梁千烈的心意我还是挺相信的。听口气,你和颜鸾很熟悉?”

    没有,仅两面之缘。

    泓镇地势平坦,农田波澜起伏连绵至极远处,远山如黛。迟衡和霍斥骑在马上,引颈而望。风呼剌剌地挂过脸庞,皮都冻住了,一摩手,簌簌的响。

    天色晚得快,在薄暮起了一层时分,远远的有人鞭马而来。

    像天边一团红云。

    迟衡忽然一阵莫名的心悸,从不曾忘记的记忆汹涌而来,依稀记得二月初识,也是绚如云霞。他紧紧地握住了缰绳,手心汗湿,萧瑟一片的冬季,心口嗵嗵地想要跳出胸腔。焦躁的等待中,迟衡将斗笠摘下,抿紧了嘴唇。

    马近了。

    依旧是去年的红裘衣,近了,近了,长发挽成髻,红簪上飘着两根红丝带,随风肆意飞扬。颜鸾一扯缰绳,红马在一丈远处蓦然止住,俊逸无双。他先看了一眼迟衡,而后凝视霍斥,面露欣喜:“久闻霍大王之名,今天得见总算了了平生之愿,幸会幸会!”。

    “岂敢岂敢。素闻朗将之名远播边关,谁人不敬,万幸万幸。”霍斥爽朗一笑。

    二人相视而笑。

    竟然说得真的像互相仰慕已久一样,明知只是客气的话,迟衡还是觉得肝疼,插话道:“朗将,一路奔波,先到旅店歇息一下。”

    颜鸾笑道:“霍大王意下如何。”

    “久闻朗将骑术高超,霍某一直想见识一下,不如骑上百里,元州处处繁华,再歇息也不迟。”

    “好。”。

    在信马由缰跑了百十里之后,迟衡彻底放下心来。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啊,这么你追我赶的,撒开蹄子狂跑一气,就算有埋伏也跟不上来了,大家能放下戒心了。

    这一跑,等停下马时,已是入夜,有松有竹,黑漆漆的。

    迟衡眼尖:“那边有个寺庙。”

    寺庙并不大,听见敲门,一个僧人开了门,面目和善。迟衡说明来意,僧人没有推辞,领他们往后房去,又将三匹马牵去马厩,此事不表。

    常有人借宿,后房极干净。

    一桌,二藤椅,一张大藤床,床上叠着铺盖。

    跑了一路,都是浑身热汗,颜鸾拂了拂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将裘衣一脱搁于床头,转向迟衡:“迟衡,你去烧一些热水来,待会儿我得洗洗,一路风尘,不知染上什么味道。”

    只着红色单裳,亦不失气质。

    相对于颜鸾的不羁,霍斥反而比较收敛,拉了桌前的椅子坐下,侧头看他。

    颜鸾笑笑,也坐下:“失礼了。”

    “朗将一路奔波,半月就从京城到了元州,真是神速。霍某从未出过夷州山野之地,对京城繁盛甚是向往!”霍斥打量了一下颜鸾,“霍某今年二十三,不知朗将是哪年生人?”

    “我亦是二十三,十月。”

    “霍某虚长六个月。颜氏一门均出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霍斥由衷赞道,“霍某曾有幸见过令兄颜王,当真是英姿无人能敌,至今难忘。”

    “过奖,颜鸾不及家兄十分之一。”

    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投缘,迟衡悄然将门关上,闷闷不乐跑去与僧人说要生火,僧人笼着袖子,将他领到灶房:“缸里有水,那边有柴,施主请随意,贫僧就在里屋,有事请说!”

    言下之意请迟衡随便。

    冷火冷灶,迟衡劈了柴,吭哧吭哧好容易将生好火,水烧开,已经满脸灶灰狼狈不堪。

    欢喜跑去问朗将。

    路过窗下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响。迟衡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霍斥的声音很大,震出窗外:“我霍斥不是奴颜婢膝的人,与颜王军连横可以,但要向王朝狗皇帝称臣,绝无可能!”

    迟衡站在窗侧,竖起耳朵听着。

    颜鸾的声音也不太好:“我颜王军就是王朝的军队。要么臣服,要么敌对,无论是皇帝还是诸臣,都绝对不会允许招安之后、还不俯身称臣的乱党存在。”

    霍斥怒斥:“颜氏果然一门忠烈,真叫人无言。令兄颜王百战百胜,令邻国闻风丧胆,却被王朝昏君奸臣压制,人人愤慨。却不知,你们自己一再软弱退让,甘愿做王朝皇帝的走狗,怨不得屡次被软禁。被扇脸还甘之如饴,可怜,自有可恨之处!”

    哐当——

    凳子狠狠砸在地上,碎了。

    迟衡猛然推开门,紧张又大声地说:“朗将,水好了,可以洗了。”他的手心全是汗,映入眼帘的是朗将颜鸾愤怒的脸,愤怒的眼,几乎喷火,与他的红衣映衬,不相上下。

    霍斥瞥了迟衡一眼,面向颜鸾,冷笑道:“朗将请沐浴,霍某就此告别!”

    说罢,拂袖而去。

    迟衡刚要留他,颜鸾眼睛喷火:“连横之事到此为止,不送!”

    霍斥满身怒火,一脸悲愤:“我敬重颜王的功高盖世,巴巴的跑到这里,想不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一门愚忠,非要等到英雄饮恨那一天才悔恨吗?大的就罢了,小的竟然也一样顽固不化。迟衡,跟大哥吧,跟着他们是没有出路的!”

    说罢大步往马厩走去。

    迟衡不知该笑还是哭,明明一开始不是相见恨晚吗?

    见霍斥要去解马绳,迟衡连忙拦住:“霍大哥,息怒息怒,朗将奔波了好几天,听说在京城又受气了,心情不太好,等明天就好了。议和一事不能这么草率就完了。”

    “明天?好了能怎么样?脑子顽固谁都治不了,愚忠迂腐!”霍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说罢又要扯缰绳。

    迟衡一把将霍斥抱住:“霍大哥息怒,住下,住下,天晚了山路不好走。”